16 ☆、秦州

七月十一,秦州城門外,零零散散有那麽十數人正在進城。近來天氣熱了起來,守城門的軍士都懈怠的很,對進城的人也不十分仔細查看。

那個女子的出現倒是讓軍士們眼前一亮,隔着面紗都能模糊看到如此绮麗的容色,可不是天天都能在這城門下看見的。

“姑娘這是要進城那?”軍士嘿嘿一笑,殷勤得很。

梁珑見怪不怪,笑道:“是呀,小女子的路引在這裏,大人是要查看嗎?”

“不必看,不必看了。看姑娘的模樣就知道不是甚惡人。”軍士笑了笑,将她放進了城。

她又将自己的路引收了起來,對着軍士們粲然一笑便進了城。僞造路引,真是白費功夫。

秦州城內街道上沒有十分熱鬧,各家各戶門前皆的一切她都感到十分的陌生,她只在孩提時代在這裏生活過短短幾年,随後全家就随着父親的頻繁遷任而四處奔波。秦州留下的記憶在她心中已經只是一個淺淺的印記。

她在此駐足,梁辰終于從後方趕來。

“方才為何不等我?”錦衣華服的貴公子饒是好脾氣,此刻在這烈日下被自己家鄉的城門守軍盤問了許久也難免煩躁。

“走了這麽多天才到,你還走得如此慢。”她快步向前。

梁辰辯解道:“不是我慢,而是這守城的士兵不知為何要盤問我這許久?我這樣子很像惡人麽?”

梁珑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阿兄你不愧是京都中的世家公子,所以才會不明白,這些小地方的守門将,會認為你錦衣華服所以荷包必定滿滿,被他們纏的煩了,許會稍作賄賂,那可就夠他們吃頓比年飯還好的酒肉了。”

梁辰聽了,有些赧然,不自覺問道:“珑兒你又如何懂得這些?”

問出口後,他便又立即後悔了,因為他已經瞬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梁珑沒有理會他,只是淡淡道:“真不敢想象,這裏竟是我的故鄉。”

“是啊,你生得晚些,沒有在這裏生活很久。而我卻是在這裏長到十歲。”梁辰看着眼前有些寥落的小城,也有些感慨。

“如今到了,你也該告訴我我娘在哪裏了?”

她望向自己的兄長,雙目中充滿了希冀,梁辰一時竟覺得有些壓力倍增。

“我和你說過了,我可以确定當年姨娘來了秦州沒錯,但是姨娘她也并未告訴我她住宿何處;這秦州城是不大,但若是要尋人,難免還是要費些功夫。”梁辰看了看天,道:“這都下午了,你趕路心切,午飯都沒在驿站用,現在該餓了吧?”

梁珑本不覺得,聽到他說,竟真的覺得饑腸辘辘起來。走得離秦州越近,她便越發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現在終于到了秦州,身體似乎也終于抗議起來。

梁辰笑道:“走,我記得小時候城中有一醉仙樓,每日到了飯時最為熱鬧的。我大致記得方位,再耽誤恐怕連晚飯都趕不上了。”

“可是……”她也饑餓疲憊,但她實在不願意讓和母親想見的時間再推後了。

“不吃飽了,如何找人?況且那醉仙樓是城中最為繁華之地,在那裏坐一坐,聽一聽城中人的談話,說不定能更快找到姨娘呢?”梁辰道,“等我們吃完,便先回老宅去,那有些看房子的老人,說不定知道姨娘在哪。”

梁珑無奈下聽從了他的建議,二人便又上馬,依着梁辰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或許方才梁珑只是有些餓意,但是半個時辰後,策馬在城南轉了三圈的二人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饑腸辘辘。

“不可能啊。我明明、明明記得是這個方向的!”梁辰幾盡崩潰。

梁珑坐在馬上,連嘲諷他的力氣都沒有了。放眼望去,黃昏時分,家家戶戶燃起了炊煙,心下更是升起了一片說不清的滋味,琢磨了半天,終于哀嘆道:“随便吃點什麽便好,別再鑽牛角尖了!”

城中雖然行人不多,但在商鋪聚集的區域騎行确實有些麻煩,二人商量了一下,梁辰便牽了兩匹馬先去尋了個馬廄,梁珑則在附近一個頗為簡陋的面館坐了下來。

待到梁辰安置好馬匹,進了面館便發現梁珑面前的碗裏已經只剩清湯,另一碗龍須面還在冒着熱氣。他坐到梁珑的面前,将那碗面推到了自己面前,卻又被梁珑拽了回來。

“這碗也是我的。”

梁辰無奈,轉過頭又招呼店家加了一碗龍須面。小小的館子裏,到了吃飯時候,已經是座無虛席,看上去都是一些周邊店鋪的夥計和做粗活的男工,吵吵嚷嚷,好不熱鬧。梁珑正專心吃她的第二碗面,沒有察覺到身為這店中唯一一個女子,而且摘掉了面紗,引來了不少稀奇的目光。

梁辰見了,卻怒發沖冠,将那些敢于肖想他妹妹的人統統瞪了一遍。

“這裏魚龍混雜,你快些吃,吃完回老宅。”梁辰道。

店老板親自送來了第三碗面,附送了一碟花生米,笑呵呵道:“這位公子氣度不凡,女郎風采翩翩,來到小店,小店簡直是蓬荜生輝、蓬荜生輝啊。”

“多謝。”梁辰顯然沒有同這老板交談的欲望,只是遞給他一把錢,便不再說話。

老板掂了掂手中銅板的重量,簡直要高興壞了,道:“公子和女郎一看就不是我們這小地方的人,想必是第一次來吧。”

“我們從京都來。”梁珑此時吃飽了,不顧梁辰在桌下踢自己,和這過分熱情的店家攀談起來。

“難怪,原來二位是從都城而來。女郎莫怪,我們這小地方不像京都,女子都甚少出門的,那些漢子見到個沒戴面紗的女子,也是稀奇,但是沒有惡意的。”

梁珑“咯”地一聲笑了出來,對着那些偷偷瞟着自己的幾個人分別投以笑意,那幾個人反倒将眼神飄向了別處。

梁珑轉過頭,忽然對店家兇了起來:“我問你,秦州城近十年來,可曾出過何變故?”

老板的眼珠子轉了三轉,猶豫道:“不知道您說的是哪方面的事?”

“原來城南是富庶商賈聚集之地,為何如今城南就只剩這些小商小販、低矮的土房和這些粗人?”

老板撓了撓頭,道:“噢,是因為三年前,秦州有過一次地動,雖不嚴重,但是有風水先生看過說,城南的風水已變,那些富商,自然都搬走了,有的搬到了城中其他方位,有的幹脆收拾家當便離了秦州。”

原來如此,所以醉仙樓應該也是搬走了?她這樣想着,看這老板還在說着城南風水如何不好,便覺得可能也只能和他打探處這些了。

梁辰吃完了面,抹了抹嘴,二人便離了這小面館。

“天色不早,該回老宅了。我去牽馬,希望我這次記的不錯,能在宵禁之前找到。”梁辰道。

“……”梁珑沉默不語,卻拽住了他的衣袖。

“怎麽了?”

“你回去吧,我去住客棧。”梁珑道。

“那怎麽行?”梁辰道,“你放心,我出來時是要來拜訪老友的,父親母親他們不知我來此還有其他目的,老宅的人都是一直留在這裏的,他們不會……不會知道你……出了何事的。”

梁珑還是有些猶疑,道:“若是他們見到了我,報給了父親,該怎麽辦?”

梁辰道:“你想多了,留下來看房子的這幾個人,都是原先也不是父親母親的親信,有我在,他們不敢也沒有必要這麽做。”

梁珑終于答應,等他牽來了馬,此時街上已經幾乎無人,二人又上了馬,向着記憶中的宅子奔去。

“方才你說城南原先都是富庶商人,是不是想起了什麽?”梁辰問道。

“嗯。或許是因為回到了這裏,有些已經遺忘的記憶就随着我回到到過的位置而回來了。”她對着梁辰的神情難得柔軟下來,“我記得小時候摔壞了你娘的金釵,她便罰我兩日不許吃飯。”

“你想要偷偷塞吃的給我,卻被你娘發現,連你也一起罰。我們兩個便偷偷跑出了家,本想随便找個地方吃一口便好。”

“可你卻說,既然偷跑出來,那便要吃最好的。”梁辰笑道,“也不知道兩個小童哪來的這麽大的本事,竟跑去了醉仙樓,用我身上的玉佩換了一桌秦州城最精致的菜肴。”

“雖然被捉回家又是罰又是打,不過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那頓飯很值的。”她道。

梁辰接着道:“是我請你,你當然覺得值了。事後乳母告訴我我的那塊玉佩足夠換十桌那樣的菜,我可是覺得我吃了大虧了。”

二人相視,兩張有些相似的面孔上露出了同樣的笑容,在夕陽的餘晖下顯得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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