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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雕花燈架上的燭火燃的正旺,映的雅間內格外的亮堂,安宛秋有些手足無措地立在鋪着蜀錦的圓桌前,頻頻轉頭看着不遠處的沉香木四季如意屏風,那屏風是十二扇的,将裏面的光景遮擋的嚴嚴實實,除了屏風上的刺繡她什麽都瞧不見。

屋內很安靜,安靜極了,她忍不住想東想西。

今天是她第一次到督衛署任職,以女子之身成為朝廷命官,哪怕只是個區區七品,也足以讓她興奮難耐,畢竟這個七品官職可是歸在督衛署的。安宛秋想到這兒不由露出了絲絲笑意,督衛署……督查百官的督衛署啊。

三月的夜晚還透着些涼意,晚風攜裹着春寒飕飕地鑽進了房內,安宛秋猶豫了一下,動作輕緩地走到了窗邊,小心翼翼地将半開的窗戶關了個嚴實。

已經将近子時了,很晚了,千杯酒樓也該打烊了……安宛秋盯着漏刻瞧了許久,躊躇了半晌,終是向着屏風走去,房間內鋪着薄毯子,走在上面一點兒聲也聽不見,她站在屏風旁沒有直接進去,而是輕輕喚了一聲:“大人。”

季黎翻書的動作一頓,不過一瞬,又若無其事地動了動手,将已經看完的那一頁翻過,靜靜地看着書,仿若沒聽見屏風外面的輕喚聲。

沒聽見裏面有聲響,安宛秋心下有些忐忑,對于裏面的人,她是滿心敬畏的,雖然爾宜姐姐一再的跟她強調大人并不可怕,她還是止不住心中的畏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不不,說句對小陛下大不敬的話,陛下怕也是立不了她頭上去,一個女人能叫滿朝文武都心肝兒膽顫,再怎麽樣也不是什麽柔善之輩吧……

安宛秋立在屏風外備受煎熬,她戰戰兢兢地又喚了一聲‘大人’,裏面依舊沒有任何聲響,她輕輕地壓了壓自己的心口,轉頭又看了一眼漏刻,沉默了好半晌總算是大着膽子磨磨蹭蹭地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季黎轉眸看了一眼低垂着腦袋全身緊繃的小姑娘,不過一息,她又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書本上,淡淡道:“跪在地上做什麽?”

安宛秋聽見這清淡的話語頭埋的更低了,眼睛緊盯着自己的雙膝,牙齒咬着下唇,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跪在地上做什麽,一走進來便覺得心慌不已,想也沒想便跪在地上了。

安宛秋沉思許久,嗫嚅道:“屬下,屬下打擾了大人看書……所以,所以……”

“所以跪在地上請罪?”季黎将手上的書本合上,随手放在一邊。

“是、是。”

季黎打量着眼前緊張地有些結巴的小姑娘,一身鵝黃色的高腰襦裙,裙擺上繡着細細碎碎的小青葉,散落在顏色暗沉的地毯上顯得十分亮眼,梳着小女兒家的垂髫分肖髻,上面除了兩支帶着竹青色短流蘇的碧玉蝴蝶發釵外也沒別的飾物,簡單幹淨。

“你很怕我?”

安宛秋沒想到季黎會這麽問,有些茫然又有些驚訝擡了擡頭,霎時便對上了那眸色深暗的雙眼,神使鬼差地輕聲回道:“有,有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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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黎站起身,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玄色的外袍:“你是今年唯一一個進入督衛署的人,可是本官并沒有看到你的價值,膽小軟弱的小女兒家,督衛署不需要,大靖官場也不需要。”

季黎的聲音淡淡的,但是總是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再加上她說的話,唬的安宛秋渾身一僵,呆愣愣地看着背對着她的背影,有些瘦削,但是卻叫人難以忽視。

“大、大人……屬下,屬下會、會讓你看到屬下的價值的!”安宛秋有些僵硬地說完了這句話,她……她今天才剛上任,她不想剛上任就被卸任。

“畏畏縮縮。”季黎轉身瞥了安宛秋一眼。

安宛秋沒有聽見這話,連忙立直了上半身,跪的端端正正,季黎這才接着開口:“起身吧。”

丢下這句話,季黎徑直穿過了屏風,坐到了圓桌旁。

安宛秋給她倒了一杯酒,酒香撲鼻,饒是她這個不怎麽喜歡飲酒的人也忍不住端起酒杯。

“大人,這是千杯酒樓的新品,醉光陰。”安宛秋輕笑着給季黎,一派溫和輕柔的模樣。

瞧見她這般模樣,季黎略微有些詫異,不過幾息之間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甚至還能掩蓋地這般完美,這般想着,季黎心中閃過一絲猶疑,十幾歲的年輕姑娘有幾個能做到這般的?便是爾宜也做不到吧!聽爾宜說這安宛秋在各項表現中都十分優秀,優秀的讓人吃驚。

搖了搖頭,算了,今天的重點不是她。

季黎端起酒杯,唇角微動,輕抿了幾口醉光陰,不愧是千杯酒樓出品的,名字取得跟這酒一樣好。

“醉光陰,确實是好酒,也難怪有些人連命都不要也想着來飲上一杯。”季黎放下杯盞手指輕輕描模着蜀錦上的紋路,千杯酒樓真是‘害人不淺’啊。

“連命都不要?”安宛秋不解:“大人,你說的是?”

季黎擡眼望了望緊閉的門扉,淡笑不語,只撚了一顆葡萄在指尖玩弄。安宛秋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滿面疑惑。

明明已經是深夜了,論理說城內的酒樓都該打烊了,只這千杯酒樓還是滿室燈火,千杯酒樓素有大靖第一酒樓之稱,其美酒冠絕天下,多有好酒之徒不惜萬裏跋涉就為這一壺美酒,比起其他酒樓,千杯酒樓的生意好太多,哪怕深夜亦有食客,因得如此他們一般會過了子時才打烊休息。

千杯酒樓的老板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美婦人,姓蘇。蘇老板生的貌美,但因着成了親沒多久便喪夫,受了些刺激,性子是一天比一天潑辣,她雙手插着腰站在樓梯上,擡頭看了看上面的一排排雅間,又惡狠狠地瞪了幾眼坐在堂中舉杯痛飲的兩個長得賊眉鼠眼的男人。

盡管這兩個男人穿着一身名貴的衣袍也遮不住那通身的猥瑣氣,蘇老板輕哼了一聲。

樓上那兩個雅間裏的都是大人物,她蘇老板還要在京都混惹不起,蘇老板這般想着,撫了撫自己的發髻,扭着腰肢走到了在堂中大口喝酒的兩個男人面前,都說商人見人三分笑,但是她蘇老板只對着兩種人笑,一種是京都的頂級權貴,另一種嘛……則是哪怕沒錢沒權,但是長得好看的。

眼前的這兩個男人很明顯不是那兩種,蘇老板臉上帶着不耐煩,用力地敲了敲桌子:“兩位,我們要打烊。”潛臺詞,你們該走了。

兩個男人喝的正高興,聽見蘇老板這敗興的話,自然心下不悅,方臉絡腮胡厲聲道:“沒瞧見哥倆喝的高興嗎?又不是不給你銀錢,爺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一邊兒去一邊兒去!”說着便要動手推搡蘇老板。

蘇老板雙眉倒豎就要開罵,另一個小眼睛男人卻一把拉住方臉絡腮胡的手,色眯眯地湊到了蘇老板跟前,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哎呀,老板娘身上可真是香的很,香的很吶!”

蘇老板最恨的便是別人吃她豆腐,最重要的是吃她豆腐的人還長得不怎麽樣,蘇老板對着小眼睛男人擡腿就是一腳,蘇老板本身學了些強身健體的粗功夫,力氣比之尋常人要大些,這力道十足的一腳愣是讓小眼睛男人痛呼了一聲。

“走走走……我們酒樓打烊了,滾滾滾!”蘇老板嫌惡地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氣順帶着剜了兩個男人好幾眼。

方臉絡腮胡和小眼睛男人怒從心中來,一把掀了酒桌,從腰間掏出軟劍,滿臉戾氣地看着蘇老板:“好你個小娘們兒,居然敢動手!”

蘇老板看着兩人走近,這兩人不像是普通的百姓,倒像是……江湖人。

“怎麽着,江湖人到了京都不夾着尾巴做人,你們莫不是還想着動動手?”蘇老板倒真是一點兒不怕,京都地界天子腳下,江湖草莽也膽敢肆意妄為?

兩個男人動作一頓,臉色突變,互看了一眼,竟是異口同聲道:“快走!”

“走?走去哪兒啊?”一道清亮的女聲傳來,緊接着便是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蘇老板一愣,似乎有不少人。她看了一眼渾身緊繃,執着劍警惕不已的兩人,轉了轉身子望向正門。

只見迎面走來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勁裝,外面罩着一件勾着銀絲的墨色披風,腰間環鞭側身佩劍,頭戴黑紗冒,腳踩浮雲靴,她身後跟着的侍衛皆是如出一轍的裝扮,不同于女子似笑非笑的神色,其他人皆是面無表情,目帶寒光,只遠遠瞧上一眼都能叫人心肝兒顫一顫。

這不是……督衛署禁林衛嗎?

蘇老板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連忙小跑着走到領頭的女子面前,屈膝行了個禮,臉上帶着幾分笑意:“爾宜姑娘怎麽這個時辰到我們千杯酒樓來了?”

“蘇老板,你瞧我們這身行頭就知道是來拿人的啊。”爾宜笑了幾聲,輕輕将蘇老板拂到一邊:“蘇老板你可得站遠些,免得傷着你。”

“啊?”蘇老板雖然不明白,但還是依言離得遠些,注視着堂內。

爾宜動了動握劍的手腕兒,對着拿着軟劍嚴陣以待的兩人擡了擡下巴:“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棄械投降,二血濺當場。”

“放屁!”方臉絡腮胡呸了一聲:“小丫頭片子口氣倒是不小。”他說話倒是中氣十足,但是那打顫的雙腿卻騙不了人。

“就你們倆那功夫真的不夠看,也就輕功和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稍微能過過眼。”爾宜扯了扯嘴角,功夫不強,膽子倒是挺大。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們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也沒做什麽違法的勾當,你們禁林衛仗着權勢就能随便欺人嗎?”小眼睛男人明顯比絡腮胡聰明,說的話也比絡腮胡有水準的多。

爾宜搖了搖頭。

“一個江洋大盜,一個采花賊,好一個普通江湖人士。”清淡之中含着冷意的聲音兀地在上空響起,諸人連忙擡頭,只見樓上圍欄處站的女人,一襲寬大的玄色外袍,暗色花紋銀絲滾邊,頭戴玉冠長發半绾,面色淡淡,自有處萬事不驚的氣度,容色未察,氣勢便先攝人心魂震三分。

蘇老板和那兩個男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爾宜并着身後的禁林衛皆是躬身揖手,齊聲喚道:“大人。”

季黎單手搭在漆紅的圍欄上手指輕點,幽深的目光随意地掃視着酒樓大堂中執着軟劍的兩人,江洋大盜夜中星,采花賊三條柳,膽子可真是大啊,還真當京都是其他州縣?仗着有幾分|身手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便是季大人?”三條柳動了動自己的小眼睛,江湖上都說督衛署禁林衛之中高手如雲,他自己的本事自己還是清楚,若真打起來怕是讨不了好處,他素來鬼點子多,這眼睛一轉便有了主意。

季黎卻是沒有依着三條柳的意思接話,反倒是面色又冷了幾分,一個殘害無辜姑娘家的肮髒龌蹉玩意兒也配和她說話?

季黎眸色一沉,對着爾宜等人直接冷聲吩咐道:“拿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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