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季淩霄倏然嚴肅了臉色, “賈蘭君, 你這輩子難道就想如此混過了嗎!”
賈蘭君猛地一顫。
他怎麽可能會甘心!
賈蘭君雙手死死捏住。
她一腳踩在矮桌上,紅裙一旋,她整個人踏在了桌子上,舉高臨下望着他。
賈蘭君仰着頭望她,眼睛就像是穿過瀑布的蝴蝶, 帶着水靈靈的渴望。
他渴望着她。
她紅唇一勾,低聲道:“你要遠離長安,一輩子老死在鄉野,再也看不到我……”
“不……”
他猛地搖頭, 沙啞地擠出一個字。
季淩霄眸光閃了閃。
賈蘭君猛地抱住了她的腰, 無力地滑下,漸漸跪在了地上,抱住了她的腿。
“我不想……”他的臉埋進她芳香撲鼻的石榴裙中,“我不想離開你啊!”
“這不是很好嗎?”她摸了摸他的臉,“我也不想離開你。”
“可是我……不行了,我現在是學子中的蠹蟲, 如果離殿下太近, 殿下的名聲也會有損。”
“本宮像是那種在意名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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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蹭了蹭她的腿,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在意,我在意死了。”
季淩霄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笑容,那笑容宛如穿過溪水的晨曦,将一天中最初的溫暖送給這屋子裏的三個男人, 那三個男人就像是缺水的魚,個個張着嘴,從水中探出頭來。
“你呀……”
賈蘭君吸了吸鼻子,哆哆嗦嗦地擡起頭。
她一提裙子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蹲在桌子上,大拇指捏着中指指尖,一下子彈上了他的額頭。
賈蘭君眼圈紅紅的。
“你別向我撒嬌啊,你一向我撒嬌我就忍不住全都答應你了。”
她沐浴着陽光,旋轉的浮塵像是金粉一般環繞着她,她從天光中朝他伸出一只手。
賈蘭君眼前一陣恍惚,恍惚中好像看到神女從九天之上走下,朝他伸來一只手。
這是第一個朝他伸手,要拯救他的人。
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霧,可他又能無比清晰地看見她的形貌。
“蘭君,我養你好不好?”
她是他的神。
“……不好!”
季淩霄并沒有為他的回答表現出意外的神情。
賈蘭君背過身子,猛地擦了擦眼睛,淡淡道:“我還不至于廢物到讓殿下養着的地步,我從文會讓殿下受到指責,那我就去從軍好了,我就不信我用命拼出來的戰功,他們還會說什麽!”
他站起身,似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脊骨。
可他縮在袖子裏的手卻還在瑟瑟發抖,他是多麽害怕啊,他害怕她會拒絕,但凡她露出一絲不信任他的神情,都能立即将他打落進泥中,多麽可怕,你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你卻無從反抗。
季淩霄沉默地看着他,笑道:“去吧,我等你披甲執劍重新立在我面前的那日。”
他的心安穩地放在它該在的地方,劍在放在劍鞘中不住作響。
他攥緊長劍,猛地抽出。
寒光閃過季淩霄的雙眼。
“賈蘭君你瘋了!你在做什麽?還不快将劍放下!”虞世安張開雙臂,躍躍欲試地想要擋在季淩霄的面前,季淩霄手臂一摟,直接将這位看上去賞遍長安花的小侯爺摟在了一側。
虞世安一僵,整個人就像是掉了色的雕塑。
賈蘭君雙手捏着劍身,呈給了她。
“你這是在做什麽?”
“希望殿下為我的寶劍餞行。”
季淩霄眉毛一挑,直接從桌子上拎起一瓶酒,兜頭倒在了劍身上,清冽的酒香與森寒的劍氣撞在一起……烈的酒!烈的劍!
“願它能護你完成所願!”
賈蘭君右手狠狠捂着心口,面對着她半跪,另一手撩起她的裙擺,印下一吻。
“願為殿下開疆辟土。”
說罷,他就立即跳了起來,收回劍,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像多回頭看一眼,他就再也不能邁動一步。
清冽的酒香在狹小的屋子中彌散開,季淩霄直接将桌子上酒杯酒壺踹到地上,雜亂的聲響中石榴裙上下飛揚,用來壓裙的佩玉“叮當”作響。
酒肆,美人,當讓男人不喝也足以沉醉。
虞世安盯着她裙下露出的白皙腳踝看個不停,恨不得将自己這雙眼珠子摳出來黏在上面,口中甜滋滋道:“好姐姐,快救救我吧,我就要被姐姐害死了。”
“哦?”
季淩霄笑着坐在了桌子上,裙角有酒痕,不知道是剛剛不小心濺上的,還是被那人親吻時沾上的,無論是哪一種都漲滿了風流,裹上了香豔。
“我怎麽害你了?”
虞世安腆着臉,坐到季淩霄的腳邊,也不顧滿地的碎瓷片和殘酒。
“好姐姐,我心疼。”他直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狠狠地揉了一把心口,袖子裏的扇子卻“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姐姐,不信就摸摸看好了。”他的手去摸她的手。
“你這小鬼頭!”季淩霄笑罵道:“你應該猜出本宮是誰了,居然還這般不要命地調戲本宮?”
虞世安直呼冤枉,俊俏又青澀的臉上,半是成熟的勾引半是羞澀的躲避,這副樣子就好像是為季淩霄這種慣善風月的女人所備的可口小甜點,簡直再合口味沒有了。
虞世安眨了眨眼睛,嗓子裏就像是灌滿了蜜糖,說出來的都是甜言蜜語,“我可不知道神仙姐姐是誰,我只知道你是從天上下凡來的。”
沒有幾個女人不喜歡聽甜言蜜語,季淩霄也不例外。
虞世安見她笑得開懷,便更加大着膽子,借着去撿扇子的動作,偷偷将手指移到她的鞋上,剛要動手……
“叮”的一聲,琵琶弦斷了。
兩人扭頭看向一直為他們演奏背景音樂的男人,那男人擎起琵琶遮住了半張臉,然而顯露出來的那一半也能看出他是一個清秀的男人,若說特別,那便是他右眼角下的一點淚痣,當他抱着琵琶垂眸的時候竟有種楚楚可憐的味道。
季淩霄摸了摸下巴。
——上輩子,崔歆可謂是最厭惡此人,他總是說此人長了一張狐貍精的臉,看上去就知道是個不安于室的。
若是真的說來,此人的身家背景真是好的不能再好,只是因為是老來子備受寵愛,就養成了一副“我開心我老大”的驕縱性子,不從文不從武,明明是官家子弟,偏偏跑到市井去當琵琶樂伎,簡直要把他那嚴肅正經了一輩子的老爹氣死了。
想到這對簡直是冤家的夫子二人,她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而,下一刻耳朵卻驟然一痛。
她扭過頭來,面無表情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感覺到上面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
“姐姐不看着我,我好傷心的。”虞世安垂着頭,低聲道:“若是姐姐不喜歡我光明正大,我便是做姐姐見不得光的面首也成啊,就希望姐姐能給弟弟這個機會,好好的伺候姐姐……”
說着,他便漸漸靠近季淩霄,恨不得一下子依偎到她的懷裏去。
“就在這裏!”
虞世安整個人像是受了驚的蝦子一般,飛快往後一彈,整個人已經站到了窗戶前。
“侯爺讓我們看好世子不要出去惹麻煩,走,這次綁也要将世子綁回來!”
紛亂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虞世安不舍地看了季淩霄一眼。
季淩霄往後一靠,慵懶地托了托自己的頭發,眼前一花,就見虞世安飛快地在她嘴角吻了一口,又以更加快地速度撞開了窗戶,翻了出去。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口的一剎那,一個胡服男人便胡亂地斬斷簾子闖了進來。
他綠色的眼眸掃過屋內的二人,吸了吸鼻子,就像是一頭獵犬一般,立刻來到窗前,朝跟在後面的幾人一揮手,聲音低沉:“在這裏!”
說罷,他便踩着窗框跳了出去。
一群人走罷,只留下一個吹着穿堂風的破爛酒肆。
季淩霄踢了腳下的碎片一腳,卻發現上面還帶有淡淡的血漬。
——啧,讓那個小混蛋看都不看就一屁股坐下,這下子可算是遭殃了。
“這家酒肆是你的吧?”
那個男人一眼不發,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琵琶,目露惋惜。
季淩霄笑了一下,柔聲道:“原本想要賠你店面毀壞的錢,現在嘛,不如你跟本宮回去,本宮賠你一把難得一見的好琵琶。”
男人起身,在屋子裏走了走去,找到一塊大錦帕将琵琶包住,背在了身後,之後,站在她的面前,不耐煩地看着她。
季淩霄一愣,“你這就随我走了?沒有要帶的了?”
他看都沒有看店裏一眼,輕聲道:“沒有什麽重要的。”
“那你就随我來好了。”
季淩霄眯着眼睛,活像只勾引母雞出籬笆的狐貍。
“母雞”抱着琵琶,微微仰頭出了門。
季淩霄在身後看着他的舉止。
——果然,一眼就能夠認出他與市井歌舞伎的不同,可任她看來看去也沒有看出崔歆口中狐貍精的樣子來。
這輩子,崔歆對待他的态度又會如何呢?
季淩霄邀請他上門,是想要釣出他背後那只護崽子護的要命的那只“老母雞”,上輩子她只不過是将小雞崽兒睡上一睡,那“老母雞”便滿朝堂啄她,把她害的苦不堪言,可最後也正是那只“老母雞”關鍵時候放她一馬,才讓她得以扶搖直上。
前面的男人很高,站在他的背後正好是一片陰涼,兩人不緊不慢地走着,季淩霄時不時扯着旁邊樹上的葉子去逗她的大白馬,大白馬懶得理她,并對她噴出無數個響鼻。
那人突然停了下來,季淩霄一時不差撞在了他後背的琵琶上,那琵琶郎君連忙将琵琶拿下來好生察看,卻沒看季淩霄一眼。
大白馬露出潔白的牙齒,“嘶嘶”兩聲,似乎在嘲笑她。
季淩霄不滿地拍了拍它的馬頭,小聲罵道:“你當你是蛇啊,嘶什麽嘶!”
“呵。”
一聲标志鮮明的冷笑傳入耳中,季淩霄立刻扭頭望去,只見新科狀元唐說正雙手抱胸倚在馬背上,身上穿的還是游街時穿的衣服,衣袍上的花瓣花汁還留在上面。
“哎?你怎麽在這裏?”
唐說臉上連嘲諷地冷笑也消失了,他扭身拽着缰繩就要走。
“等等!”
他腳下不停。
季淩霄沖上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你這人的氣性怎麽就這麽大呢?非得讓本宮親手阻攔你才可以,是吧?”
“很抱歉,我就是這麽一個臭脾氣。”唐說鼻孔朝天,硬邦邦道:“非但脾氣臭,嘴巴臭,還不要臉地站在宮門口,等着一個早已經将我忘記的主公,哈,真是自作多情都沒有我這麽不要臉的。”
“等等……你剛剛叫我……”
季淩霄一臉喜色。
唐說閉上了嘴巴,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時怒氣上湧說出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沒有,”他嘴硬道:“我什麽都沒有說。”
“我都聽到了。”
一直旁觀的男子突然開口,涼涼道:“你說你自己不要臉,那我就奇怪了,你自己都知道,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唐說猛地轉身,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惡狠狠道:“關你何事?你一個賣唱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人幾眼,突然調轉頭,瞪着季淩霄道:“你居然連這種人也……還和我相提并論?”
唐說從來沒有那一刻臉色這麽難看過,就好像一直努力頂着的面皮,突然被人狠狠撕下,并踩在腳底碾了幾腳。
他去掰她的手。
季淩霄突然“啊”的一聲慘叫,捂着胳膊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唐說在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伸手接過了她,雙目失神地喃喃:“你怎麽了?是我用力過猛嗎?不會啊,我明明沒太用力……”
琵琶郎君三兩步趕了過來,冷聲道:“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你的力氣自然比她大的多。”
“裝什麽裝,明明在意,卻偏偏作死,這下可好了。”
唐說瞪他,下一刻又憂慮地望着懷裏的季淩霄。
剛剛還捂着胳膊的季淩霄,一下子睜開眼,伸出雙臂攬住了二人,笑嘻嘻道:“驚不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猜到了這個不走尋常路的琵琶男子是誰了吧?
女帝套路深,鐵↑杵↓磨成繡花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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