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幾人一回到東宮, 卻發現那些被押走的宮女太監大多都被放了回來, 也有沒放回來的,恐怕已經被查出了什麽, 處置了。
然而,即便是這些被放回來的人神情也很奇怪,一個個腳步幾乎是飄着的, 個個噤若寒蟬。
季淩霄心中有感, 随即加快了腳步。
剛跨進殿中,就見一男子身穿墨色長衫, 倒不是時下流行的樣式, 他個子極高,偏偏人又瘦, 衣服挂在身上, 倒有一半空空蕩蕩的,頗有士子風流之态。
季淩霄盯着他一蕩一蕩的袖口,驚訝道:“老師怎麽來了?”
那人回頭,臉上還帶着些大病初愈的蒼白,可那樣一站更顯出病美人的弱氣風流了, 他走向太女,衣角翻飛, 整個人若流岚一般飄到了她的面前。
楊安站在太女面前,聲音虛弱,“殿下,近日可有進學。”
季淩霄背脊一僵, “嘿嘿”一笑,摸着鼻子左顧右盼,想要找人求救。
正招待楊安的崔歆微笑款款,卻無論如何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唐說的臉上則明顯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指望他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慧心大師面對着她求救的目光,倒是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雙手合十,不聞不問了。
倒是郭淮有心要救太女殿下,卻被崔歆拉住了,也不知道崔歆對他說了些什麽,一直最為心軟的郭淮也狠狠心別開了頭。
季淩霄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謀士們太過同心協力也不是一件好事。
“說。”楊安雖然一副病美人的模樣,可板起臉來只吐出一個字的場面實在令她心裏發顫。
她實在是怕這種天生就一本正經的人啊。
季淩霄老老實實道:“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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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安似乎被她的不争氣氣到了,他虛握着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好幾聲,咳嗽的慘白的面容上都浮現出了紅暈。
“殿下,現在跟臣去書房,臣要考殿下。”
“啊?”季淩霄萬般不願地拉長了聲音,卻遭到了楊安狠狠一瞪,那一眼的風情不可言說,季淩霄頓時就覺得心裏癢癢的,便也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跟着楊少師去了書房。
路經崔歆身旁時,他低頭朝她鬓角吹了口氣。
季淩霄擡眼。
“殿下可要好好學習,莫想些有的沒的。”崔歆笑了笑,好像早就看透了她的龌龊心思一般。
季淩霄猛地加快了腳步。
崔歆回過頭來,對着幾人道:“正好我們也該商量商量此次太女出征,我們該做些什麽準備。”
其他三人皆擡頭望向他,崔歆慢悠悠一笑,氣定神閑,一副備受主公寵愛的謀主模樣。
“我這裏倒是有個想法,不過需要郭先生的配合。”唐說此時也不和他們計較,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毒計。
“吱呦”一聲,門被關上。
楊安冷淡地看向太女,眼中隐隐透出幾分嫌惡,“你關門做什麽?”
季淩霄盯着他眼中隐晦的情感看了一會兒,也不聽他的話,直接尋了一個椅子坐下,端着架子道:“因為本宮接下來說的話不方便為外人知道。”
楊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眉頭皺的更緊了,言語也驟然變得尖刻起來,“殿下還是應該好好進學,別整日裏想些有的沒的,讓陛下的一番苦心白費。”
季淩霄捂着心口,表現出無辜受傷的神情來,“本宮知道本宮以前多有頑劣,得罪了楊少師,不過本宮已經改過自新了,楊少師這般歧視我,莫非如賈太師一般心中已經有了什麽更好的人選?”
楊安是正宗的保皇黨,是不參與奪嫡紛争,只忠心為陛下效命的大臣,若不是忠心耿耿,也不會來教這個對自己美色虎視眈眈,又不服管教的太女殿下了。
如今,被扣上了這麽一頂觊觎太女之位的大帽子,他一時激憤想要解釋,結果被嗆得咳嗽個不停,幾乎要把心肺給嘔出來了。
季淩霄上前兩步,擡起手剛要準備拍拍他的背,眼睛一轉又頓住了。
楊安也怕她的手真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便嫌惡道:“走開。”
季淩霄笑吟吟地雙手負後,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看他咳嗽的要死,也不伸手,還口氣涼涼道:“楊少師看見了吧?別說你不是故意敵視我,我只想幫幫你,你都能想歪,這該讓本宮如何是好?”
季淩霄臉上的神情冷肅下來,她一步步退後,與他拉開了距離,厲聲道:“楊安,你可知罪。”
楊安咳嗽的眼角發紅,眼睛裏一團霧氣,就像是煙雨中的桃花,猶帶病氣的倦懶撲面而來,他捂着嘴,神情晦暗。
“咳咳,臣,不知,咳咳咳——何罪之有?”
季淩霄側着頭,笑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你說我長歪成今天這樣是不是全然是老師你的功勞啊。”
楊安簡直要被她不要臉推卸責任的樣子給驚呆了,他捂着嘴,将已經到嘴邊的咳嗽重新壓了回去。
誰料,剛剛硬生生敲打完自己老師的季淩霄随即展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俯下身子,輕輕柔柔地呼喚他,“老師,以前都是我的錯,不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老師也別總是用以前的目光來看我啊,我也會成長的。”
楊安出神地望着她,似乎沒有想到只短短十幾日,季淩霄便能将這又軟又硬的手段施展的如此之好,讓他也手足無措了。
意識到太女今時不同往日之後,楊安自然也清醒過來,他微微朝後靠上椅背,眼底帶着一絲倦怠,冷淡道:“太女殿下說的是。”
他冰冷的目光貼着她的肌膚移動了一下,“那臣就刮目以待殿下的改變了。”
他手掌按在桌面上,慢條斯理道:“不過,首先,先考考殿下。”
季淩霄胸有成竹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她果然還是最讨厭考試了!
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結果,楊安越考,她就越虛,到最後她都快哭着求他放過她了,他這才敲了一下桌子,淡淡道:“好了今日就先考到這裏,想必殿下也明白自己有那些不足。”
季淩霄扶着桌子,搖搖欲墜,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腿腳還在發軟,這考一場試簡直比不眠不休歡~愛三日還要累。
唯獨讓季淩霄心悅誠服的是,即便考了好幾本書,楊安都沒有翻動一下書本,就好像這些東西全都印在了他的腦子裏,只要微微一思索,他就能直接道出某句話在第幾頁第幾行。
楊安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去,“你的賓客們果然是擔心你的。”
季淩霄也随之望去,崔歆、郭淮和慧心三人正坐在院子裏的小石桌旁對弈,就連一向表現出對她不喜的唐說也站在不遠處,正拎着一個鳥籠逗鳥。
“他們幾人的目光可完全不離這裏,”楊安回頭,坦蕩道:“我向殿下道歉,既然殿下能籠絡到如此多的能人,想必并不是朝堂市井說的那樣不堪。”
他笑了笑,“想不到我也有一日犯了聽信謠言的毛病。”
季淩霄也露出笑靥,仿佛已經原諒了她,可是她知道楊安的心中大概對她還是有些鄙夷的,這種偏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解決的,不過,沒有關系,她有時間可以跟他慢慢磨。
“臣這次主要前來是受了陛下的囑托,前去剿匪一事,臣會随軍。”他拳頭虛握,放在嘴邊輕咳了幾聲。
“可是,楊大人這樣……真的沒有關系嗎?”
每個人都有他的死穴,有時候看似戳中了他的死穴,卻總是會起到意想不到的完美效果,尤其是用在激将法上。
楊安擡眼撩了她一眼,眼中那枝倦怠的桃花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香氣,“殿下,有些手段還是不要在明眼人面前用比較好。”
他又看向院子裏的那幾個男人,冷淡道:“這些人可全都是聰明人。”
季淩霄頓時明白了他的警告,也為自己之前對他們的推拉手段感到汗顏,他們未必不知道她在用各種手段籠絡他們,只是他們誰也不說。
她狠狠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将重生以來浮躁驕傲的自己重新按回到這個殼子中。
她讨厭杜景蘭對每個人高高在上的樣子,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甚至她還準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美色來屠戮杜景蘭,卻沒有注意到她做得越多,洩露的越多,從之前的種種顯示來看,李明珏說不好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季淩霄再放下手時,眼中滿滿的盡是對楊安的感激,她對楊安行了一個大禮,溫聲道:“多謝老師指點。”
楊安随意地擺擺手,“好了,下面臣就為殿下說明一下大周的匪患。”
“這件事要從太~祖當年說起,當年與太~祖争天下的有一夥人,其主名白嘉,當時不過是個縣中小吏,卻不知道怎麽入了世家貴女崔氏的眼中,并讓她非卿不嫁,崔氏女嫁給白嘉,帶來了人脈和財富,白嘉就靠着這些起家,一時之間風頭無兩,甚至連崔氏女的身上都按上了一段慧眼識英雄的佳話。”
楊安的手掌在茶杯上掠過,笑道:“可惜,最後的勝者卻是咱們的太~祖,白嘉只能遠走烏雲山,在這山上當個土匪山大王,白嘉獨愛崔氏女,可崔氏女多年無子,後來也不知兩人用了什麽辦法,這崔氏女是有孕了,只可惜年紀太大,生産時去世了,白嘉倒是一心一意将他的兒子拉扯大,不惜重金為他的兒子求師,只怕他心裏可還惦念着那個位置。”
楊安握住茶杯,抿了一口,狀似無意道:“那個孩子便是在白嘉死後,繼承了他軍隊,屈居在烏雲山上的白忱……對了,殿下可曾聽說過白忱?”
哪裏能沒聽說過啊,畢竟是赫赫有名的大物。
面對着楊安那張出塵病弱的臉,季淩霄卻一下子說不出這麽沒羞沒臊的話來,只是點頭,“知道,了解。”
楊安仿佛已經看透了太女,冷聲道:“殿下可別小瞧了白忱。”
季淩霄連連擺手,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小瞧他。
誰會小瞧他,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大物啊。
“那殿下能把期待的神情收斂一下嗎?”楊安的眉毛蹙到了一起,。
季淩霄立刻擺正神情。
“陛下這次交給殿下的人物還不止白忱這一夥土匪,還有美人泊的一夥土匪,他們當中倒是沒有什麽能人,不過都是種地的農人而已。”楊安低下頭輕輕吹了吹杯子裏的茶葉沫。
季淩霄臉上流露出不喜,為楊安對種地農民的态度太過輕蔑,須知“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
“咔噠”一聲,楊安放下了茶杯,擡眼笑道:“陛下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惡?居然如此瞧不起耕種為生的農人。”
季淩霄不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許多。
楊安忍不住道:“殿下果然通透了,的确,殿下想的對,民能載舟,也能覆舟,瞧不起誰也不能瞧不起民。”
季淩霄這才明白,剛剛這還是他對她的試探。
楊安調轉話頭繼續說起剿匪一事,又給季淩霄布置了一個作業,要求她将秦公兵書抄寫千遍。
原本還有些精神的季淩霄頓時委頓下去了。
楊安撣了撣衣服,揮了揮衣袖,宛如霧霭流岚一般飄搖遠去。
季淩霄捂着臉痛苦哀嚎。
“哐——”
她放下手,一臉不明所以地望向窗戶,慧心大師正一腳踏在窗臺上作勢往裏面跳,他的視線飛快地在她身上滾了一遍,才低聲問:“你……怎麽了?”
季淩霄被他這副翻窗的架勢唬了一跳,連忙上前兩步,“你這是在做什麽?”
慧心看了看她,又望了望自己正踩着窗框的腳,雙手用力一扳,直接跳了進來。
他望着她的臉,輕聲道:“我聽到你發出痛苦的聲音。”
所以想都沒想就翻窗進來了。
季淩霄盯着他的眉眼,那裏面純善又溫柔,幹淨的猶如山澗溪水,雨後晴空。
她的心驟然就被這樣一雙幹淨的眼睛擊中了,軟得無法。
季淩霄伸出手捏住他的臉頰,又愛又無奈道:“傻瓜。”
慧心在所有地方都聰慧異常,唯獨面對太女殿下的時候,總是手足無措,局促的像個傻子,估計那裏并非他慧根所在。
他低下頭,決心好好學習一番。
慧心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擡頭看向她,就像是望着他心中的佛,久久不曾言語。
季淩霄曾久居高位,她最愛的便是這種夾雜着仰慕與敬愛的眼神,誰人不想成為他人的神,讓他人頂禮膜拜自己呢?
她笑道:“我這裏恐怕還有一事要麻煩你。”
“殿下請說。”
“我知道你自幼便跟随你師傅游歷天下……”
慧心的眼神瑟縮了一下,面上浮現出羞愧的神情。
季淩霄花了一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罪過,便立刻握住他的手,“你是否去過烏雲山及美人泊周邊?”
慧心點了點頭,輕聲道:“去過,甚至在烏雲山周邊的時候,我和我師父曾被打劫,白檀越知道師父的身份好,便恭恭敬敬放我們下山了。”
“你曾經接觸過白忱?”
慧心“嗯”了一聲。
本來應該專心談正事的,季淩霄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在他的下~身溜了一圈。
你就沒有比一比嗎?
“哦,白忱生的怎麽樣?”
慧心面露不解,坦然道:“我師父說他是陽氣過盛之相。”
“噗——”
季淩霄滿面通紅,連忙捂住噴笑出聲的嘴。
是因為大物吧?是因為大物才陽氣過盛的吧?
“那他為人如何?”
“白檀越為人豪爽,只不過,有一件怪事兒。”
滿腦子都是鳥兒的季淩霄連忙收斂心神,“什麽怪事?”
慧心抿了一下春,難以啓齒道:“所有人見着白檀越,眼神都會率先在他的下三路走一回。”
“哈哈——”
季淩霄終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慧心卻一臉疑惑,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麽搞笑的事情,竟讓太女笑成了這副樣子。
她笑得肚子都疼了,可一邊“哎呦哎呦”的呼痛,一邊還是忍不住大笑。
“你這究竟說了什麽趣事,怎麽也不曾跟我們說說,只自己一個人偷偷躲起來獻給殿下。”
唐說靠着窗戶,一嘴的醋味。
季淩霄連連擺手,“拜托,先不要說話,我都快笑抽了。”
唐說噎了一下,吐出一句:“看我操的這份兒閑心。”便轉身離開了。
慧心望着唐說的背影,立刻賣掉隊友,“剛剛在院子裏唐檀越……”
他的嘴被一只柔軟的手捂住了。
“你都破了戒,離了寺,還要這樣叫嗎?”
他的唇紋蹭過她的掌心,慧心的眼睛又亮又水,低聲道:“唐說跟崔歆商量一件事,似乎要為你辦一件大事。”
季淩霄挑眉。
昔日他對佛祖坦誠,今日他便對季淩霄坦誠。
“他們似乎要給你一個驚喜。”
“這裏面也有你的參與?”
慧心點頭。
她踮起腳尖,用一個幾乎吻上他的距離道:“那就不必告訴我,我等着這份驚喜就好了。”
呼吸吹拂在他的唇上,卻癢進了他的心底。
她拉住他的手,手指尖兒搔了搔他的掌心。
慧心曾聽自己的老師曾說他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這一生唯一需要擔憂的便是因為太過聰慧而生了太多的心思,他自出生就成長在寺院中,自然也不明白這些太多的心思是怎麽一回事兒,如今卻知道了,只要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心就好像長滿了野草,怎麽拔也拔不幹淨。
“慧心,本宮受了皇命要去剿匪,你願不願意與我一同?”
慧心擡起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晚他們幾個都曾被陛下單獨叫來一一審問,他本就無愧,自然陛下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最後,陛下卻問他是否愛慕太女殿下。
當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似乎嗅到了她的香氣,感受到了她指尖兒劃過肌膚的觸感,以及她比淋了蜜的糖還要甜的話語。
他還記得,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一更,晚些時候還會再更一章,說更萬字就更萬字。
——
慧心:技能沒點對,慧根不在那事上,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
——
謝謝小天使的霸王票,壁咚吻一口~
蒼天細雪錦衣侯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24 13: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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