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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淩霄帶着那個暗衛往回走, 走兩步便回頭看一眼,無論她何時回頭, 李瓊都站在原地,微笑地望着她, 直至樹蔭遮蔽了視線。
她收回視線,打量了一下這名暗衛,也不知道李瓊是不是故意的,這名暗衛着實長得并不那麽出彩, 外貌屬于那種一頭紮進人堆裏認不出來也就算了,皮膚還尤其黑,在夜裏都不一定能夠認出他來。
“你叫什麽名字?”
“阿九。”
暗衛聲音有些低啞,他半跪在地上, 甚至沒有擡頭看她一眼,就好像他不過是個工具, 無論主人是誰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因為還有大部隊等候着,季淩霄沒有多問他什麽。
回歸隊伍後, 暗衛從樹林後牽出一匹馬和一個扁扁的包裹, 似乎早已準備好跟随她遠行了。
李斯年望着她身後突然出現的人,眼睛微微張大。
“陛下對殿下很是厚愛。”
季淩霄轉向李斯年, 等着他繼續說下去,李斯年卻搖了搖頭。
唐說見了新人,倒是上前詢問了兩句,可那阿九是個悶葫蘆,唐說問了十句, 阿九卻一句都不回應,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把他當空氣,把唐說氣了個半死。
他回身對慧心嘀咕道:“這人可不好想與。”
慧心擡頭望着阿九,點了點頭,“确實不好想與。”
唐說一喜,以為找到了同仇敵忾的戰友,不過,好話從他嘴中說出也帶了三分諷意——
“你生的可比他好,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這個人太陽穴突出,吐納近乎于無,我注意他踏在爛泥裏也沒有留下腳印,可見他的武功高超,可能絕不亞于我。”慧心扭頭,“對了,你剛剛說了什麽。”
唐說原本的話都憋了回去,悶聲道:“沒什麽。”
“哦。”慧心不解:“沒關系,既然都是一家人,你有什麽事情告訴我無妨。”
誰跟你一家人啦!
唐說扭過臉去,以免再被他氣出內傷來。
李斯年帶出城的只是一小隊人,更多的士兵則駐紮在離長安有些距離的大營中,帶上這些士兵一路上塵土飛揚,季淩霄才終于有了要去打仗的真實感。
李斯年雖看上去好說話,實際治軍極嚴,一路行軍皆有要求,為加快行程,歇息次數極少,晚上則為了不擾民更是駐紮在城外。
季淩霄雖然貴為太女,又是一軍統帥,但她為了維護李斯年的權威,也得依軍令行事,這般所作所為也讓李斯年和楊安高看她一眼。
季淩霄在馬背上努力保持着鎮定的神色,心中卻苦笑不已,她也想像真正的李神愛一樣,即便領兵出征也帶着奢華的馬車,吃着從長安快馬加鞭運來的新鮮水果,可是,她一看到與士兵同吃同寝李斯年、楊安,天性裏的不服又蠢蠢欲動,憑什麽他們能受得而她受不得?就因為她是女人嗎?
“殿下,你……”唐說似乎看出了什麽,驅趕着馬快速靠近,不過,他這個人即便有心關心也顯得很別扭。
季淩霄凝眸望他,“本宮還好。”
唐說捏緊缰繩,沒好氣道:“硬撐着很好是吧?我都見殿下幾乎去了半條命了。”
季淩霄望見巡查完後面軍隊,正驅馬而來的李斯年,朝唐說搖了搖頭。
唐說手指捏的發白,沒好氣道:“随便你,疼的反正是你自己,可沒有人心疼。”
“好啊,我心疼我自己,可是,我更心疼為我心疼的你。”
“你……”他的臉爆紅,“誰心疼了……”
他別扭地扭過頭。
正巧趕上前來的李斯年聽到了一些,他溫聲問:“殿下是身體不适嗎?”
季淩霄笑了一下,“無妨,不要耽誤行軍。”
“若是殿下不舒服的話,去楊少師的馬車上坐一坐吧?”
此番行軍,除了身體不好的楊安配有一輛馬車,包括太女都沒有這樣舒适的交通工具,當初李瓊也想要給她備一輛,卻硬生生地被季淩霄自己拒絕了。
她本就在軍中威望不高,這次名義上是她挂帥,可實際卻是由李斯年統領的,軍中上上下下都沒有她的人,她帶來的人無論是唐說還是慧心都只是以太女賓客的名頭跟随,而此番前來的楊安也只是太女少師而已,若是她再搞什麽特殊化,想必這些士兵、将領會更加不服她,這可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在李斯年的軍中,意圖招攬他軍隊中諸人,李斯年非但不怒,反而理解地笑了笑,“我剛入軍營的時候也不過是從一個小兵做起,甚至因為得罪了一個隊正,便被狠狠地磋磨一頓。”
他理解她初入軍營,急于立起來的心态。
季淩霄頓時有些慚愧,自從年少時與他見面,就甚少與他聯系,得到了他一些支持後,她更是将他抛到腦後去。後來,也不過是有心得到他的支持,才在他回到長安後多加籠絡,可笑她當年直到登上了帝位,在床榻上撫摸他腹肌的時候,也未曾問過這麽多年來他是如何過來的。
“殿下這是在為臣……憂傷?”李斯年爽朗一笑,眼中盡是溫柔,“說起來,如果不經歷那一番磋磨,我也不可能成長的這麽快,上戰場的時候,隊正故意讓我頂在前頭,想讓我死在敵軍的手裏,卻不知道,這一戰才真正成就了我。”
他揚起下巴,眉宇間神采飛揚。
她聽聞過此事,當年李斯年一戰揚名,他于千萬人之中直取對方統帥首級,這份戰績讓當時的戰神武安侯虞南風也贊嘆不已,直嘆:恨不得與這等天縱将才并肩作戰。結果,虞南風被當時的太宗皇帝罰了半年的俸祿。
虞南風多年鎮守西北邊關,李斯年則在東北邊關抗敵,若是兩人并肩作戰,除非大周的雙面同時失守,敵軍兵臨長安之時。自己的心腹愛将說出這樣的話來,怎能不讓太宗陛下氣得要宰他。
也許,讓這位威風凜凜的戰神吃癟的事情太過少有,即便此時季淩霄再次想起來也仍不住笑了起來。
李斯年見她言笑晏晏的模樣,以為她真切體會到了他話中的深意,不免有一絲得遇知己之感。
他轉身命人傳令下去就地休整。
季淩霄驚訝地看着他,“這還沒到時候。”
李斯年笑道:“多休息一兩次也無妨,殿下放心。”
他眼角的笑紋在陽光下竟仿佛夏日湖水,帶着一絲波光粼粼的溫柔。
他當先下馬,站在她的馬旁朝她伸出了手,季淩霄将手遞過去,手掌滑進他的大掌中,嚴絲合縫。他的手掌幹燥,粗糙,卻有力,季淩霄借力一撐,将全部體重都壓在了上面,他的手臂卻紋絲不動。
她猛地從馬背上跳下,李斯年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腋下輕輕一托,她落地時便輕若鴻毛。
李斯年剛要收回手,太女殿下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偷偷夾了一下胳膊,将他的大掌夾在她的手臂與柔軟之間,随即又松開。
李斯年愣了一瞬,随即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笑容慈祥道:“我若是有女兒差不多也該跟你一般大了。”
季淩霄卻未如他意料中一般露出惱羞成怒的神情,反倒神情莫名的笑睨了他一眼,就好像他的小辮子被她揪住了一般。
季淩霄心情很好哼着歌,轉身離開。
——李斯年,別以為我沒見過你愣頭青時的模樣,想做我的阿耶,你跟李瓊商量過嗎?
然而,下一刻她的後背突然貼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盔甲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季淩霄一驚,剛要回頭,卻聽背後一個低沉的男聲喊了一句“別動。”
她可不是那種你說別動,就會老老實實站着不動的人,季淩霄仍舊扭頭往後看,唇角卻擦過什麽生着毛刺的什麽,紮的她嘴唇發麻。
她稍微撤開一點距離才注意到,李斯年那張被歲月磨砺過越發溫潤俊朗的臉龐。
早在李斯年突然從背後靠近季淩霄的時候,有三個一直将視線放在她身上的男人都同時沖了過來。
慧心兔起鹘落第一個沖了過來,他站在季淩霄身邊,視線冷淡地望向李斯年。
李斯年卻盯着他,突然道:“你就是‘蓮僧’慧心大師?”
慧心冷冰冰道:“我早已非出家之人。”
李斯年大力扭轉過頭,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目光盯着季淩霄,活像她多生出一個腦袋一般。
“你……”他似乎激動極了,喉結不停地上下移動。
季淩霄更加納悶了,他一個赫赫有名的将軍為何會面對一個僧人會如此激動。
此時,阿九也趕來了,他略微掃了一眼,便好像明白了什麽,突然動手開始脫衣服。
季淩霄視線立刻調轉,看着阿九脫了一件黑色的外衣,裏面仍是一件黑衣。
季淩霄只覺得,皮膚黝黑的阿九幾乎跟身上的黑衣連接成一片,正好裏面黑色的內衣将他起伏的胸肌、腹肌凸顯的越發清晰了。
阿九将手中的黑衣遞給李斯年,李斯年輕聲道了一句謝,并詢問道:“小兄弟有沒有換洗的衣物,如果不嫌棄的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阿九便硬邦邦道:“不用。”
說罷,他便抱着雙臂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地将視線放在季淩霄腰側。
李斯年将阿九的黑衣系在她的腰間,那黑色長袍便垂到地上,将她的後身遮擋的嚴嚴實實。
季淩霄明白了什麽,耳朵飛起了兩塊紅暈,手指則捏着腰際打成結的袖子。
李斯年帶着季淩霄走到楊安的馬車前,楊安掀起車簾,都沒有問一聲,就好像知道了什麽,直接跳下了馬車。
“我正好活動活動筋骨,殿下的馬可否讓給微臣騎。”
季淩霄擔心自己遭遇了“大事情”,自然連忙點頭。
李斯年将季淩霄送到馬車上,唐說就拉着羅巢來了跟前。
李斯年皺眉,“沒有宮女?”
“殿下怕拖累了行軍速度沒有帶宮女,只帶了自己的大總管。”
李斯年嘆息一聲,視線在羅巢的身上打了個轉兒,低聲道:“照顧好你們的殿下。”
唐說笑了一下,李斯年被他的外表蒙騙以為他是個跟外表一般高潔如雪山白鶴一般的仙人,誰料——
“殿下自有我們照顧,李将軍這般殷勤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李斯年被他狠狠噎了一下,卻很坦率地笑了起來,“我大概跟你是不一樣的。”
聰明人難免會想多,李斯年說完這句話就離開,留下來的唐說卻反反複複咀嚼着這句話,想要看看這位李将軍究竟是何意思。
羅巢顧不上請示殿下,直接爬進了車廂裏,低聲道:“是奴婢沒有照顧好殿下,讓殿下受苦了。”
季淩霄依着馬車裏的靠背,扶着引枕,笑道:“本宮沒什麽,瞧把你給吓得。”
羅巢膝行至她的身邊,眼圈紅紅的,看上去好不可憐。
季淩霄笑道:“你先去給本宮找一條褲子過來。”
“是。”羅巢麻利地跳下馬車,忙碌去了。
季淩霄則在馬車裏自行卸下了盔甲,誰料簾子突然掀起,又突然落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擠進了這一方小空間中。
“你怎麽進來了,快出去。”
阿九面無表情道:“陛下吩咐我凡是傷及殿下玉體的事情,都要由我代勞。”
季淩霄也面無表情地瞅着他。
阿九道:“殿下無需擔心,我的嘴很嚴,也懂醫術。”
她依舊面無表情。
阿九再次勸道:“況且我的性命在殿下手中,殿下即便叫我去死,我也絕無怨言。”
季淩霄對這個愚忠似蠢狗的阿九已然無語,放棄似的撒了手,“好,你代勞吧。”
阿九伸出手……
“……代勞本宮成為女人吧。”
他的手猛地頓住。
季淩霄眯着眼睛,嗤笑道:“怎麽了?剛剛不還說的信誓旦旦嗎?”
阿九板着一張黑臉,從上面根本看不出有什麽心思,他繼續伸出手,口氣淡漠地好像不是在談自己的事情,“若是殿下有辦法,在下變成女人也無妨,只是現在還是殿下的身體要緊,若是事後殿下要将我閹了,我也別無怨言。”
“什麽?你竟然不是太監?”季淩霄佯裝吃驚。
阿九不再答話,那張漆黑如墨的臉上卻少見的多了一絲郁悶,他伸手幫季淩霄将盔甲脫了下來。
季淩霄低頭一看才知道李斯年為何反應這般劇烈,她多日行軍,雙腿之間已然磨破,她為了緩解疼痛便多穿了一層褲子,兩層褲子都是石青色的,然而,現在這石青色的褲子上面沾滿了血跡,紅色的鮮血染上石青色的褲子,竟變成了黑褐色,看上去便讓人怪難受的。
季淩霄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血是從大腿邊開始滲出的,并非她以為的經血。
她就說嘛,走之前剛來過,怎麽可能這麽快又來。
季淩霄舒了一口氣。
阿九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點,“殿下恐怕是騎馬的時候将腿磨壞了,正好我帶了些金瘡藥,一晚上就好的差不多了,就怕再次受磨。”
季淩霄無奈嘆息,看來她真的要享受馬車待遇了。
阿九從身上拿出一個白色錦緞小盒,淡漠道:“是要屬下來,還是殿下自己來。”
季淩霄看了看他那張臉,揮手道:“我自己來。”
阿九将藥放到一旁,從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季淩霄抹上藥之後,羅巢也把衣服送了過來,還帶來了布巾和一盆兌好的溫水。
“你在哪裏弄到的這些?”行軍途中還能有熱水?
羅巢老老實實道:“這是李将軍準備好的,讓奴婢端來給殿下。”
他低聲道道:“殿下放心,奴婢已經試過毒了。”
既然沒讓阿九幫忙,季淩霄也不打算讓羅巢幫忙,把羅巢哄下去後,她簡單洗漱了一番,而後整個人穿着幹爽的便衣,準備下去看看士兵。
她前腳剛踏出馬車,後腳就被人哄了上去。
“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應逞能做什麽,”唐說不滿道:“你的臉都疼白了,還嘴硬。”
季淩霄還真不是嘴硬,最開始的時候兩腿之間确實疼,後來慢慢習慣後就覺得沒有什麽了,直至剛才才發現她的雙腿竟然磨破了,好在那金瘡藥清涼的很,抹上去之後便覺得傷口處舒服了很多。
“若有什麽事情,殿下可交由我來辦。”慧心沉穩道。
“是啊,殿下,您就先好好休息吧。”羅巢一臉哭唧唧。
阿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會将殿下的近況報給陛下的。”
“殿下真的莫要逞強了,”李斯年大笑而來,“我們這些大老粗是體諒殿下的。”
季淩霄抿了一下唇。
——我覺得你們似乎是誤會了什麽。
季淩霄環顧四周卻看到湊近每個士兵的眼裏或多或少都多了絲莫名的意味,就好像公貓們突然發現一只發~情期的母貓掉進了公貓群裏。
她為自己的比喻打了個寒顫,立刻縮進車廂裏不再出來。
直到大軍快到了目的地,她的雙腿依然這樣反複,坐在車裏無事,騎馬就磨破,季淩霄真覺得李神愛這副身子比她自己的那個還要細皮嫩肉的多。
“殿下,山陰下暫且可作駐軍處,翻過這座山,前面便是烏雲山腳下的烏雲村了,臣打算去探探情況。”
季淩霄的眼睛驟然一亮,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赤~裸裸地盯着他的眼睛,“本宮想要一同前往。”
這世上真正能夠拒絕季淩霄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呢。
李斯年覺得自己能夠護住殿下,沒有什麽大礙,便同意了。
然而,這件事卻遭到了唐說的強烈反對,“莫非殿下已經忘了,這白忱可是曾經見過殿下的。”
“其實,在下精通易容術,可以稍微為殿下重新修飾一番。”阿九突然舉手道。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皆是“你為何不早說”的神情。
經過阿九的妙手修容後,季淩霄的樣貌不算是那樣出衆了,頂多算上中人之姿,她梳着夫人發髻,裝作是李斯年的夫人,帶着侍衛阿九,賬房唐說和……女兒慧心佯裝是行到此處的商人及其家眷,準備前往烏雲村裏面。
季淩霄得要狠狠捏住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讓自己總是回頭去看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兒”。
“夫人!”粘着兩撇小胡子的唐說不滿地拉長了聲音。
慧心帶着幕笠,穿着女裝,一點都沒有不适應的樣子,甚至還勸唐說:“你不要太拘着殿……夫人了。”
唐說咬着牙低聲道:“不拘着,她遲早得上天。”
話還未說完,季淩霄突然驚呼一聲,用手中牡丹花樣式的團扇掩住了口。
無論是她的郎君還是她的女兒,亦或是侍衛、賬房都緊張地看向她。
季淩霄眯起眼睛,盯着一晃而過的熟悉背影,嬌聲道:“咱們這一趟可是收獲不小啊。”
季淩霄直接挽着李斯年的手臂跟了上去。
“你發現了什麽?”李斯年壓低聲音問。
季淩霄笑睨了他一眼,媚眼如絲,騷氣入骨,“當然是咱們這次的目标了。”
白忱的大物可打臉……這一回,本宮可要好好領教你究竟是個怎樣的大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晃而過的白忱……好吧,我有罪。
謝謝小天使的霸王票,壁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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