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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

葉暇垂眸道:“我不會要她的命,只是她做了錯事,總該付出代價罷。”

溫靜姝的死不僅僅是因為邵婷的歹毒,還有江黯生的懦弱、郎奎的無恥,她怪不了江黯生的軟弱,也已懲罰了郎奎的惡行,邵婷死不足惜,但死,對她來說也太便宜了些!

“……”邵一棠驀然半晌,冷冷道:“懲罰可以,你若傷她性命,昆侖劍派也絕不會放過你!”

“只要令千金不再行惡事,”葉暇道:“我也不會再來找麻煩。”

邵一棠想到女兒的歹毒跋扈,長長一嘆,再無話可說。

天色已暗,正位堂裏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剩下來的年輕人都極想知道,這一戰的結果如何。

雖則他們不怎麽相信葉暇的實力,但不知道葉暇是如何敗的,這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絕對是睡不着的。尤其是席中的女子,富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們總是不忍心看到這樣一個英秀的少女劍客,執義憤而來,卻只能抱遺憾而歸。

張濤未曾去看葉暇的決戰。他做不到替小姐讨公道,也勸不了固執的葉暇,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角落裏,看好被他毀去丹田的郎奎。

邵婷正在來回踱步,眉宇間挂着憤怒與不安。江黯生走火入魔之像已有所緩解,只是眼中仍舊是死寂的,他手中握着三尺長的雷霆劍,劍已出鞘,在燭火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江霆冷冷道:“我知道你心懷憤懑,但你爹娘尚在,你怎可想不開!”

鳳夕歸勸道:“伯父,小江已經很不好受,你就別再說他了,”他看了一眼強耐怒火的何素雅,“若非伯母以死相逼,小江此刻已經娶回了那位溫姑娘,今日之事,也不會到了這個地步。”

人至中年,何素雅的脾氣卻比不上年輕時的溫和,反而愈加偏激古怪,哪裏聽得小輩指責,因而冷笑道:“我的家事,哪輪得到你來管?”

她正待開口再說些什麽,被兒子冷寂的目光一看,看得她心中生涼,竟什麽話也說不出了。

這個眼神,怎麽會……怎麽會充滿邪氣,充滿殺意!

好像要殺了她一般!她可是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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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雅背過身去,沉沉地喘了口氣,想要借這股力道,卸去心裏烏雲壓頂的不安。

一定是錯覺!

一行人下了山巅,邵一棠背着劍首先踏入,身後除了各派的精英張老,一時沒見葉暇的影子,邵婷心中一喜,忙迎上去,笑道:“我就知道,爹爹肯定會贏的!那葉無暇果真是不自量……”

一個“力”字還沒說出口,她就瞪大了眼睛。

月色如一掬清水,嘩然輕瀉,拖出細細長長的人影。

白衣的清麗少女拖着長劍漫步而入,對她淡淡道:“請邵小姐跟我走吧。”

“你!”邵婷一愣,轉過臉去看父親,卻見邵一棠默認的神色,心中一驚,頓時尖叫道:“不可能!這不是真的!不可能!”

堂內又熱鬧起來,各派的年輕弟子都忍不住追問自家門中長輩,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忍不住大聲議論起來。

“她……她真的勝過了邵掌門!”

“天啊,她才多大?不可能吧!”

“我師父親眼所見,這還能有假?”

藍衣的小姑娘本來正在打瞌睡,不妨被自家姐姐搖醒,薛碧水驚嘆着搖晃妹妹的肩,激動道:“這家夥什麽來頭,這可是邵一棠啊!實打實的江湖第一劍!”

“勝了?”薛映水轉頭去看長身玉立的持劍少女,喃喃道。

“當然!”薛碧水重重地點頭。

別人什麽反應和葉暇無關,邵婷驚惶失措地尖叫了幾聲,奔至父親身邊扯住邵一棠的袖子,茫然道:“爹爹你這麽厲害,這一定是開玩笑的,對不對?爹你說話呀!”

邵一棠長嘆道:“婷婷!她不會要你的性命,只要你……”

“不!”

“不是這樣的!爹你明明是最厲害的!”她松開手,無法接受地後退幾步,而後眼睛一亮,又向江黯生奔去——

“黯生哥哥!黯生哥哥你救我!”她嬌豔的容顏上發着希冀的光,嘴角彎着美好的笑意,奔向他。

“你和她說,溫靜姝的死和我沒有關……”

“系……”

邵婷的笑意還挂在臉上,一道劍芒卻已如同死神的手,穿過了她的胸膛!

她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胸前的雷霆劍,睜大了一雙美麗的眼睛,臉頰猙獰起來。

眼前的少年依舊清隽風雅,俊麗無雙,正如她情窦初開時,所見的模樣。

她無力地伸出手,去夠他的臉頰,然而仍舊是徒勞……

就連将死之際,他看她的眼神,也是冷漠而厭惡的。

“為……為什麽?”她喘着氣,暴突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我這麽喜歡你,連做夢也要得到你,我哪裏做錯了?

江黯生毫不留情地拔出她胸前的劍,劍光一閃,帶起一串鮮紅的血珠,暖黃的燭光照耀下,在半空綻出妖異的顏色。

這一切狀況十分突然,衆人措手不及之際,邵婷已經倒了下去!

“婷婷!”邵一棠驟然失色,轉眼間就到了女兒身邊,擁著她的身體,怒聲道:“江黯生!”驚怒交加之間,昆侖劍劍氣已至!

“黯生!”江霆拔劍護住兒子,大聲道:“掌門,先救婷婷!”

“去請神醫!”邵一棠一聲令下,弟子皆盡散去尋醫。中年劍客臉色沉凝到了極點,他怎麽也沒想到,要了女兒性命的不是葉暇,而是與女兒一起長大的江黯生!

他目光如刀,射向江黯生。

原本一身優雅貴氣的少年劍客不複昔日風姿,他的臉色蒼白,周身散發着濃濃的邪氣。

江黯生對着目露驚訝的葉暇笑了笑,神色平靜。

“靜姝的公道,我來替她讨。”

作者有話要說: 哇咧,這個劇情終于快過去了~再寫幾章收尾,就可以開始撩撩撩了,開心。

☆、血姬

葉暇聽到這樣一句話,只覺得荒謬。

靜姝需要他的時候,他不見人影,現在靜姝死了,他來說……替她讨公道?

真是太可笑了!

南君北駱,長居昆侖的駱神醫并不住在昆侖劍派,邵一棠幾次相請都被他拒絕,只好任他随着性子住在另一座山腰上。畢竟他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好的醫術,性子孤傲一些也難免。

一片兵荒馬亂中,駱天問被昆侖弟子匆匆架了過來。

二十餘歲的年輕神醫不耐的甩開架住自己的手,打量了一下邵婷的傷情,冷冷道:“傷成這個樣子,除非心長在右邊,否則大羅神仙也難救。”

可是顯然,這樣幸運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在這個心胸惡毒的少女身上。

江黯生那雷霆一劍毫無留情,穿心而過。她胸前像是破了個洞,血跡難以止住,然而少女一雙眼睛還在死死地瞪着一身死氣的江黯生。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從小陪在你身邊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啊!

邵一棠懷中的少女重重的喘息着,執念促使她用染滿血跡的手指,指向求而不得的少年,似是想要尋求一個答案,卻只見江黯生厭惡的別開眼——

她驟然失去了力氣,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死不瞑目!

臉色蒼白如鬼的少年沖着自己的母親,微微地笑着。

“黯生你瘋了!”何素雅顫抖着把手按在心上,強壓着心慌,怒斥道:“你怎麽……你怎麽能這麽對婷婷!”

“娘,我說過,”江黯生面上笑意愈重,而眸色森涼:“我不喜歡她。”

他神情如此古怪,顯而易見是心魔入體,已有些瘋癫之狀,何素雅大口喘着氣,再不敢說一句話招惹他。

“婷婷——啊!”邵一棠見女兒死狀,悲怒之下,昆侖劍氣失去控制,在場中肆虐侵襲,劍氣所至之處皆化為齑粉,被風吹散。

周孟林心知不好,但這顯然是昆侖劍派內部的事情,賀喜的賓客也是無辜受累。身為昆侖劍派頗有威信的長老,眼見掌門和江霆都管不了事,也只能匆匆安排弟子送走賓客。

兒子惹下大禍,江霆也不敢擅離一步——好好一樁喜事變成了喪事,然兒子變成這幅樣子,他心中亦不好受。

麻衣劍客鬓角的白發輕輕揚起,無形中增添了幾分蕭條之意

葉暇歉然道:“抱歉,江伯父,我……”

江霆搖搖頭,啞聲道:“無暇,此事與你無關,你先行離去罷。”

白衣少女看着一片混亂的場景,閉上眼,深深地嘆了口氣。

葉瑕帶着張濤和昏迷不醒的郎奎走到山下時,天色已然現出曙光,金光朦胧地照在昆侖青黛的山體上,顯現出奇幻瑰麗的顏色。

男人被葉暇在地上拖着走,英俊臉頰被崎岖的路面挂的慘不忍睹,然而兩人對他都沒有什麽同情心,張濤更是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只是人在葉暇手中,她不發話,斷浪掌也只能看着。

“葉姑娘,你打算如何處置這惡賊?”

“扔去官府。”葉暇掃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斷浪掌,苦笑着搖頭自嘲道:“也許我的處世準則,并不像個江湖人。”

江湖人講究江湖事江湖了,快意恩仇,以殺止殺。可葉暇卻絕然不同,她寧可與官府扯上關系,用法理來解決罪惡,用律例處罰罪犯——

“葉姑娘的确不像個江湖人。”

葉暇一怔,因為這顯然是個女子的聲音,也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

初春時節,昆侖山腳下的樹葉已綻新綠,白雪已化,顯現出黑色的濕漉漉的地面,微風輕拂,在晨曦的微光裏,不遠處走來一個紅衣的年輕女子。

衣衫的這份紅,紅的有如幹涸的血跡,叫人看着便感不适。這道女聲也是沙啞的,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嘔啞難聽,輕輕地随風傳來,顯得邪惡又冰涼。

葉暇詫異地循聲望去,沒有接話。因為無論是誰見到這樣一個女人,也很難說出話來的。

因為實在是太古怪了。

她的臉頰一半白皙秀致,俊麗如仙,一半卻猙獰可怖,醜惡如魔——是被烈火燒傷的痕跡,葉暇見此雖不覺害怕,但難免有幾分可惜。

可惜,這原本該是個絕麗的美人。

她的步伐輕淺,腳步聲微不可聞,葉暇沉吟片刻,微微挑眉,凝聲道:“敢問姑娘來意?”

“來向姑娘讨一個人。”

葉暇覺得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過荒唐,果真是一報還一報。她向邵一棠讨了三個人,轉眼又有人來問她要人,這戲劇感實在教葉暇忍不住笑起來。

“姑娘想問我要誰?”

“葉姑娘手中之人。”一身血衣的女子目光含着幾分敬意,朝葉暇躬身一禮:“小女子才是真正的苦主,卻叫葉姑娘來替我們背上這個污名,實在抱歉。”

葉暇恍然,她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還有她臉頰上可怖的傷疤,眼裏染上幾分憐惜,卸去目中防備,柔聲道:“抱歉,這位姑娘……我已打算送他去官府。”

“姑娘先前與少林方丈的對話,小女子已經知道了,”她聲音雖然難聽,但說話的韻律卻說不出的動人:“您也不是受害者,怎能代受害者來處置惡人呢?”

“但……”葉暇不想又被自己的話堵了,只好苦笑道:“你不相信官府會給你一個公平?”

“先時我求別人,并沒有誰如葉姑娘這樣高風義節,願意站出來幫幫我,”女子眼中泛起複雜的波瀾,她看着執劍的少女,嘆道:“如今,我只能信我自己。”

張濤忽然道:“葉姑娘,我想小姐也許同這位姑娘一樣。”

溫靜姝為人仁善,但對于這樣一個傷害他的男人,她會不會想報複呢?

誰也不知道,也許只有相同經歷的人,才能體會她的心情。

葉暇沉默,然而思慮間,忽覺拖着的男人掙紮着動了動。

郎奎裝了半天的死,卻再也裝不下去了。他睜開眼睛,看也不敢看紅衣的女人,一味求道:“送我去官府,送我去官府!”

“你不是很喜歡給人讨公道麽?官府才能真正的做到公道啊!”

“奎郎……”血衣女子幽幽地道:“你寧可去官府,也不願和我走嗎?”

女人說話時臉上還帶着溫柔的笑意,然而她燒毀的半邊臉頰實在太過可怕,如同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這份笑容非但沒有減少郎奎的恐懼心理,反而讓他更加害怕——

“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女人的神情驟然黯淡了下去。

“葉姑娘你看,他曾誇我溫柔美麗,如今見了我,卻是這麽一副樣子,我實在是……”

葉暇能無視郎奎的苦境,卻最看不得女人傷心,終是不忍道:“罷了,交給你就是。”

血衣女子臉上綻起一抹笑意,這笑容如此燦爛,帶着濃濃的喜悅和感激,和先前那個溫柔卻含着冷意的笑容全然不同,葉瑕本還有幾分遲疑,然而見到她的笑容,倒也覺得頗為值得,

她搖搖頭,将手裏提着的男人一甩。

女子血紅的長袖一卷,袖中飛出的錦緞便将男人裹了個嚴嚴實實,郎奎連叫也來不及,便在女子手中再度昏厥過去。

“小女子閻王樓血姬,自今日起,欠葉姑娘一條命。”

伴随着一聲長笑,紅影一閃,那個一半如仙一半如魔的女子已消失不見。

葉暇按了按眉心,将長劍一背,留下一句話,亦消失無蹤。

“張老,靜姝已歸故鄉,待到來年清明,我再來替她上一炷香!”

“葉姑娘!”張濤在原地呼喚不得,只好苦笑着搖搖頭,邁着踉跄的步伐,隐入山林間。

此心安處已不在,斷浪此生,何處漂泊啊!

成安十七年。

止戰江,天際亦是閃現一色微光。

青碧的江面上,飄着一只烏黃的小船,槳聲錯落,水聲清冽,“嘩嘩”作響。

舟頭坐着的三人,一夜未眠,搖槳的搖槳,喝酒的喝酒,聽故事的聽故事。

古遠澤的心沉浸在憤怒中。

他身在皇家,同葉暇不一樣,知道世上有些女人是真的能夠惡毒至此,溫靜姝這樣溫柔純淨的女孩子,卻受到這樣非人的折磨,實在叫人憤怒,而江黯生的懦弱,也令他痛恨至極。

但最讓他難過的,卻是葉暇——

這個傳說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少年持将無影劍,一劍橫絕昆侖巅。”

《江湖紀年錄》上只記住了她的榮光,可是榮光背後的酸楚和悲涼,卻無人關心。他想,如果葉暇能夠選擇的話,她寧可不要這樣的榮譽,也想溫靜姝能好好活着吧。

這個人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善良,還要有原則,還要……

令人心疼。

幾人中間的案幾上杯盤狼藉,提起往事,張濤的眼裏仍是忍不住泛起淚光,又笑又嘆道:“我這輩子,真是沒有見過葉姑娘這樣的人……她替我家小姐擔了污名,後來江湖上的人雖對她推崇備至,卻無一人願娶她過門,老頭子澄清不來,心中實在愧疚。”

玉少陵還不曾聽說過這件往事,慨嘆之餘,聞張濤此言,卻忍不住道:“她哪裏擔心過自己不能嫁人?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瞧她對女孩子那份殷勤勁……”

“你……你這是什麽話?”

“唉,”浪子苦笑道:“氣話。不過,按你所述,原來昆侖就是因此事分裂成了兩派的。”

“正是,一派是江霆所在的昆桐,另一派則是周孟林所在的少梧。至于邵一棠,自那之後,再也不見了人影,我倒是聽說,江黯生走火入魔之下功力突飛猛進,邵一棠是為他所殺。”

作者有話要說: 2333葉暇後宮儲備 1,這個星期的榜單字數完成了……

不知道明天有沒有時間更,總之我盡力,小天使們不要等哈~咦我終于有機會加上這個們了……

謝謝姑娘們的留言啊,大家多留言哈,我會發點小紅包~不用啥送禮物。我雖然窮,但看了下自己的收藏數,想想應該還能發的起幾個紅包的

☆、從舟

“這些就罷了,”張濤搖搖頭,囑咐道:“玉小子,君神醫在滄州府的地址我已經告訴你了,你可要記得把這事轉達給她,閻王樓找上我問葉姑娘的行蹤——此事絕不簡單。她們若能早些防範,葉姑娘也不會太危險。”

玉少陵俊眉微揚,搖扇笑道:“你就放心吧,只是你先前說葉無暇武功全失……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對啊!好端端的,葉大俠這麽厲害,誰能傷得了她?”古遠澤對別的沒興趣,對這個卻關心備至:“她……她現在身體怎麽樣了?”

“老頭子對此中內情并不清楚,只知這是兩年前的事了,這兩年來葉姑娘一直在君神醫處養傷,我也是最近才見到她的。”

古遠澤失落的坐了下來,能夠知道葉無暇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本已經讓小王爺十分滿足。但是得知仰慕之人重傷在身的消息,又免不了擔心。

他回憶起那日在樹下的匆匆一會,不由得十分懊惱,聽這個描述,那人很有可能就是他心中仰慕的前輩,可他根本就沒把握住機會,還在她面前丢了那麽大的臉——

想到此處,他就恨不得以頭搶地,以卸心中悲憤之情!

“到了!”玉少陵放下別在腰間的長衫,把船槳扔給張濤,擦了把汗道:“這可真夠累的,老張你倒是厲害,在這江上跑了那麽些年,也不嫌枯燥。”

“哈哈哈!”老翁抄手一接,大笑道:“既名為濤,本就該屬于水,四處漂泊啊!兩位,再會了!”

舟在江面行了一個日夜,附近流動的船只漸漸多了起來,直到如今登岸,顯見亦是個私人渡口,來往的商客船亂中有序,都是走熟了這一段水路的江湖人。

“前輩再會,啊!”小王爺只來得及招呼一聲,後背的領子就被提起來了,玉少陵提着年輕人縱身一躍,幾個起落便到了岸上。

古遠澤一被放下,就轉頭張望着來時坐的那葉扁舟,然而來往船只熙熙攘攘,把小小的私人渡口擠了個水洩不通。

那只烏篷船,早已消失在了江面上。

“有什麽好看的,”玉少陵扇子一合,笑道:“走了,才一會兒的功夫,你便舍不得了?”

“玉大哥,難道你沒聽過什麽是‘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嗎?”小王爺顯然對張濤這樣的江湖人很有好感,“你們也是朋友,這麽久沒見,一見又要分開,難道不會不舍嗎?”

“江湖人四處漂泊,天下之大,何人不可為友?何處不可為家!”玉面郎君懶洋洋地長笑道,已邁大步前行:“見面即歡飲暢談,分離則潇灑揮別。哪有這麽多不舍?像你這般見識淺顯的少年郎,才會有這樣的慨嘆啊!”

古遠澤連忙跟上他,在擁擠的人群中艱難地穿梭。

“哎,等等我啊!”

“快些快些,咱們還要去買兩匹快馬,早日去找君未期吶,”玉少陵合起扇子抵住眉心,頭疼道:“想到要見那個怪女人,我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啊?”古遠澤疑惑道:“君神醫又怎麽了?”

“聽我跟你說……”

這邊這兩人騎馬奔馳地找君未期而去,而那邊葉暇所乘的客船也到了滄州府的官渡。

她原本就只是慢了古遠澤半日登船,此時也已到了滄州。

滄州府的阜都原先是南浦的國都,哪怕時移世易,三國鼎立的時代已經過去,但滄州的繁華程度仍然不下于瑜州府。阜都身處滄州府中心,所有滄州人都以阜都為傲。聽說太.祖昔日一統天下之時,還曾想要将國都移為阜都,雖不知什麽原因沒有行成,卻也印證了阜都的繁榮興盛。

不同于私人渡口寡淡的景色,官方渡口來往船只極多,人流極盛,景色極美。

滄州的官渡口,名為桃花岸。

正值三月時分,江邊的一片桃花林開的爛漫,再着急的人經過此處時,也忍不住腳步放輕,生怕驚擾這一份安寧絢麗的美景。

薄陽下,清晨未幹的露珠在花葉上綻着明亮柔和的光。

葉暇登岸的時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溫柔的春雨落在緋豔的桃花瓣上,又輕飄飄滴落,在江面濺起一圈圈漣漪。

桃花遇雨,小草亦随着微風搖擺,卻不見飛揚的塵土。葉暇在岸邊新買了一把油紙傘,傘上繪着三兩瓣飄散的桃花,細雨卻極為輕柔,被微風吹得左右搖晃,到底沾濕了衣襟。

黑衣的女子執着白色的傘,在來往匆匆的人流裏悠然穿行,雖然有幾分古怪,卻并不曾引起什麽注意。葉暇走的很慢,慢到讓人忍不住替她着急,只是這份速度等到葉暇穿過人潮,走到僻靜的青石路上時便戛然而止。

葉暇突然加快了步伐。

殺機!

四面八方都是殺機!

她早已察覺自打上岸之時,就有人盯上了她,因此才在人流中拖延時間以确證這個想法。

只是察覺之後,就算再拖下去也無濟于事——她現在形同廢人,對上來者,早與晚都是一個死字。

葉暇停下了腳步,收傘擡眸,看向殺氣最濃的一處。

細雨沾濕了她烏黑的長發,打濕了她黛青的眼睫。葉暇此刻的形态無一點俠士的風範,反而像一個楚楚可憐的弱女子。任誰來,也不敢認定她就是傳說中的江湖第一劍。

“葉無暇。”

一個冷沉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暗色的身影拄刀而立,目光含着無盡的冷漠與殺意。

葉暇嘆了口氣。

“閣下總算出來了,”葉暇抖了抖傘上的水珠,目光落到傘面粗糙的桃花上,懶洋洋道:“不過葉某此時手無縛雞之力,閣下看了這麽久,為何還不出手?是在擔心什麽嗎?”

刀客凝眸打量,殺機一絲不減,他手中的刀很鋒利,持刀的手也很穩,他一直沉默着,卻沒有絲毫地放松,反而像是在不停的觀察,等待一個最佳的出手時機。

但葉暇的冷靜,出乎了他的意料。她身上任何一個部位都沒有一點顫抖,神情也是疲倦而淡然的,眼睛裏更是說不出的滄桑疏淡,好像對周遭的殺機沒有半點反應。

既然她沒有破綻,那麽他就為她便制造一個破綻!

刀客手掌倏然間傾翻,一抹雪色的刀光迎風而來。

如同天外飛來的一道光,這刀鋒亮如雪,刀速疾如電,朝着拄傘的黑衣人重重劈下。

眼見那抹刀光就要落在葉暇面上,如果這一刀斬實,她整個人就會被劈成兩半——

可葉暇只是撐着傘疲憊地站着,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或許她明白,這一刀,是她躲不過的,所以懶得躲;又或許,是她有自信,一出手就能夠攔下這一刀!

天外忽傳來一聲琵琶弦響。

這樂聲和普通的琵琶聲并沒有什麽區別,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特別的話,大概是特別優美吧。

但就是這優美的、如夢一般渺遠的铮铮之聲,竟讓刀客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那一招便沒能劈下去,距離黑衣女子清麗的面容只差一寸時就頓住了。

葉暇無視近在咫尺的刀刃,摸着傘面的桃花,微微笑了一下。

“運氣還挺好。”

流水一般溫柔的前奏過後,缥缈空靈的女聲婉轉而歌,伴着琵琶“铮铮”的弦響,是說不出的纏綿悱恻,溫柔動人。如春雪初化,春風輕拂,引人欲醉。

“煙雨滿滄州,桃花逐水流。”

“理青衣,鏡裏凝眸。”

葉暇聽得這兩句唱詞,又笑了,她直視着眼前的刀客,曼聲道:“若我沒有猜錯,閣下應是閻王樓的人……而閻王樓最擅刀法之人,大概也只有他們的左護法了。” 葉暇伸出手,屈指彈開面前的刀尖,笑道:“但是鐘忍閣下,有她在,你今日恐怕要空手而歸了。”

“青衣君子易從舟……”沉默的刀客面色青白不定,他執刀的手在歌聲中微微顫動,眼裏染上幾分忌憚,佯裝鎮定道:“你怎知是她?也未必是她。”

“那你且細聽了。”

空靈的歌聲愈近,唱者人明明應該在遠處,然而每一言卻極為明晰,如同近在耳側。

“易将離愁別長恨,君子器,置新樓。”

“從此共歡情,恩同怨俱收。”

葉暇後退幾步,撐開傘,欠身道:“抱歉,鐘忍閣下,葉某的性命,你現在是取不得了。”

“憑欄杆,月似金鈎。”

暗色的人影将長刀一收,折身遠盾——

而此時,一曲《糖多令》已唱至句末,青色的人影抱着琵琶飄然而來。

“縱借春風成佳釀,無人飲,難登舟。”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段劇情才覺得漸入佳境,回頭看之前的章節……媽呀我寫的是啥呀,笑哭。

這首《糖多令》我是為了照顧從舟的人設,按中華新韻填的,寫的不好,但我要假裝寫的還不錯……所以随便看看就好,不要較真哈~

下章可以和小王爺見面了喲西,君未期應該也可以出場了吧~

至于閻王樓嘛,賣個關子啦啦啦,反正沒有大綱完全放飛自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楚

最後一聲琵琶弦響落下,青衣的女子已翩然走至葉暇身前。

春雨綿綿,青衣人懷抱琵琶,未曾撐傘,然而周身卻無一處濕痕。她周身真氣圓融,一頭青絲無風自動,顯見是已臻至化境的絕頂高手。

易從舟身量不高,将将比葉暇矮了幾寸,是個十足的南方佳人,寬袍大袖下的身材十分纖細嬌柔。她生得一雙春山眉,眼波亦如春江般動人,笑将起來時令人如沐春風。看到她,便恍若看到了春天,感覺到了春日的溫暖氣息。

然而,江湖人從來不敢認為她真如表面一般看起來溫柔無害。青衣君子易從舟雖然脾性寬和,素有林下之風,但一旦有人越過她的原則,她也從不留手。

君子之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暇兒。”

一聲含笑的呼喚讓葉暇回過神來,聽着身邊女子空靈的嗓音,葉暇嘆道:“明明是一樣的稱呼,為什麽從舟你說出來就很好聽,而容姊說出來,卻總讓我起一身雞皮疙瘩。”

易從舟笑道:“你啊……你整日裏都在想着什麽呢!”

葉暇撐開傘,遮住了兩人:“想好玩的事情啊!”

易從舟收攏長袖,搖頭失笑。

煙雨蒙蒙間,一雙麗人步履從容優雅,在江南的青街瓦巷中徐徐而行。

葉暇奇道:“你怎麽突然來了?不是說回了天機府嗎?”

“還不是你幹的好事,”易從舟含笑睨她一眼,嘆道:“留書出走這種事情幹的倒熟練,把未期氣得跳腳,讓我趕緊把你抓回來。”

青衣女子頓了頓,蹙起一對形狀優美的眉,憂心道:“再說,若不是我來了,你方才豈非早已被那一刀劈成兩半了?你倒好,就站着等他劈你麽?”

“嘶……我這不是知道躲不開麽。”葉暇不怕易從舟的責怪,只是說到君未期,她忍不住頭疼地揉着太陽穴,唉聲嘆氣:“我的老天,完了,這回只怕要被她擠兌死了。”

好在易從舟不是幸災樂禍的人,見葉暇愁眉苦臉的樣子,從來只有溫柔安撫的。

“也不全是如此,未期說說氣話,你還當真麽?”

“那還有什麽原因,此處距阜都也有幾日的路程,你竟然這麽巧接到了我?”

易從舟笑道:“不是巧,我在這裏等了兩日,今日才等到你的。”

葉暇心中升起一抹暖意,慚愧道:“抱歉,是我讓你們擔心了。”

易從舟搖搖頭,伸出玉一般的手指,含笑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

細雨不知何時停了,葉暇望望天際,收了傘換到右手提着,卻見易從舟露出一個戲谑的表情,打趣道:“血姬姑娘實在對你情深意重。”

葉暇詫異:“怎麽?”

提起正事,易從舟收起了笑意,臉色凝重下來,低聲解釋道:“她發來急函,說你被閻王樓盯上了,要我們注意你的安危,所以我才會到這裏來接你。”

“她……”葉暇動容道:“她這樣,豈不是十分為難。”

“是啊,”易從舟道:“所以,為了不辜負她的好意,我把阿楚帶來了,這段時間讓她跟着你,我們也不至于太擔心。”

“阿楚?”葉暇皺眉:“她也來了?那她人呢?”

“方才追鐘忍去了。”

身為經驗豐富的殺手,鐘忍還不至于無法察覺到身後緊追的氣息,而那人的身上,竟然也有不下于自己的殺機。

他是個殺手,身負血仇無數,對于要殺自己的人,從來也不會逃避,亦不會客氣。既然擺脫不開,那麽不如停下,用掌中利刃,斷絕仇敵的生息!

兩人在江南的碧瓦青牆中穿行,鐘忍腳步倏停,落在一戶人家的屋頂上,執刀橫在胸前,冷冷道:“來者何人?”

“玄楚。”

冷淡到極點的女聲傳來,不過報了個姓名,卻字字含刀,蘊滿殺機!

鐘忍失色道:“暗影玄楚?”

“……”

玄衣女子落地無聲,側眸一眼,冷意卓然!

她報完姓名,便一字不答,只沉神靜氣,無聲觀察,以待時機。

鐘忍忍不住沉聲道:“你我雖然常被人比較,但彼此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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