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生我材必有用，朽木除外1

一年前——

A市人民醫院的門口，一群身着白衣的人正焦急地眺望着遠處。

門診樓樓前的大紅橫幅上寫着“熱烈歡迎百伽圖醫院著名專家莅臨指導”，像是要在這近40度的高溫再添上一把火。

周沁雪秀挺的鼻子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躲在陽光背後，看着文件上的兩個名字，一貫肅穆的面孔上也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不枉費她帶着數十人的團隊北上請願，誠心相邀，那個猶如醫學聖殿般的醫院終于派人過來了。那些言辭幽默的大佬們，那些風度翩翩的教授們，很快就要站在淡黃窗幾前，親授寶貴的臨床經驗和前沿的醫學知識，這怎能不叫她這個新上任的副院長歡欣鼓舞、滿心振奮？

首批到來的醫生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會給這裏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呢？周沁雪無限期待地擡高眼眸，再次眺望着遠方……

如同神祗般的人，将從烈烈夏日的光芒中走來！

而另一邊——

乘坐着通往A市的長途汽車，靠窗而坐的楊振羽正在迎風流淚。

作為某著名醫科大學堂堂八年制醫學生，從畢業的那一刻起就應該成為光宗耀祖的對象被各大醫院拉鋸争奪，而她不僅宗沒光成祖沒耀成反而臊眉搭眼地發配到了地方——

只因為她英語六級沒過。

因為英語六級沒過連帶着博士學位也落了空。

因為沒了博士學歷各大醫院都跟厭氧菌似地遠遠躲開了她。

因為沒有人要她只能回到家鄉一擡眼就能看見自己臨終時的模樣。

就因為六級沒過……

就因為六級沒過……

尼瑪門門功課八十五分以上臨床操作都是優秀憑什麽不給她博士學歷？！尼瑪她是吃豬肉長大的又不是吃牛肉長大的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憑什麽六級不過就被刷？！英語這麽重要幹脆放棄中文只學英文好了！！美帝可高興了不費一槍一彈就統治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一舉實現了小日本兒在50年前采用“三光”政策都未能實現的文化統治！！

一群賣國賊。

楊振羽是個真性情的人，其真性情的表現就是該笑的時候創造機會也要笑，該哭的時候也絕不含糊眼淚啪唧掉。振羽有自己的主張——這滿世界都是自稱文藝的女青年，偶爾出現個2逼版的該多珍貴啊。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所以，就算在衆目睽睽之下，楊振羽也哭得分外銷魂。

突然司機一個急剎，無提防的振羽一頭撞在車窗上，眼前一片金星璀璨。

“這……這是出事故了吧……”

汽車司機眼睛發直地看着前方，喃喃地低語着。

振羽好容易才從滿地蹦跶的金星中找回了自己的眼睛，擡頭一看，前方的高速公路上歡樂地奔跑着至少一百頭豬。

這司機心理素質也太差了，沒吃過豬肉還沒看見過豬跑啊……

嗯？

豬？

在高速公路上放養豬？

這時候車廂後方的乘客全湧到了前面，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出車禍了！前面的運豬車翻車了！”

人、員、傷、亡！

振羽的耳朵裏立刻呼響起“嗚呃嗚呃嗚呃”的救護車警報聲，她二話不說跳下車，朝着事故現場跑過去。

車頭部分一片狼藉，碎掉的玻璃撒了一地。有兩名男子帶着滿頭的血躺在地上無力□□着，看見援兵到了，拼了老命般指着駕駛室亂戳。

“司機，司機還在裏面！快救救他！”

立刻就有人扒着門往裏擠。

振羽一看急了，一把擦去臉上未盡的眼淚，大聲喊：“別慌！我是醫……”“醫學生”三個字幾乎脫口而出，振羽連忙剎住車，更加鎮靜地大聲道：“我是醫生，你們聽從我的指揮行動，別給傷員造成二次損傷。”

這時候有個醫生站出來，簡直就跟救世主一樣！所有人立刻都圍在她面前，用既崇敬又信任的目光看着她：“說罷，小醫生，該怎麽救，我們都聽你的。”

振羽定了定神，查看了一下車禍現場。司機卡在駕駛室裏，已經昏迷了。振羽指揮幾個壯小夥小心翼翼把司機從安全帶上解下，用仰面的方式半背半擡送出來，正面朝上平放在地上後，振羽立刻對他進行了檢查。

肋骨斷了三根，心跳緩慢無力，呼吸……

嗯？沒有呼吸？！

這時候，旁邊一個涼涼的聲音響起。

“你要是按着教科書上說的一步一步來，這個男人就該憋死了……”

誰啊？誰這麽讨厭非要在她亂麻一般的心上橫插一把刀？

振羽憤怒地回過頭去。強逆光下，只能看見一名男子抄着手的剪影。

可是他說的一點沒錯，現在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恢複自助呼吸。可是他肋骨斷了，心肺複蘇不能做，人工呼吸不能做，難道只剩下開放氣道這一個招兒？

“你在猶豫什麽？野外緊急開放氣道，你以前沒學過？”

我X！在這漫山遍野的哼唧和呼嚕聲中，這把涼涼的嗓子怎麽聽得這麽清楚啊？

可是緊急開放氣道也要有工具啊，這高速公路上哪來的尖銳物啊，車玻璃都碎成小圓珠了……

這時候，旁邊又伸過一只鋼筆來。

“新款，沒污染過。”

振羽真不知道該感謝他還是該咋地，她一把拖過鋼筆，一邊打開筆帽露出鋼筆尖，一邊在傷員的頸部摸索着……

上帝啊，這兵器也不趁手，可一定讓她捅對地方啊！

她本來還要再确認一下下筆的部位，可是旁邊那圍觀男子突然一聲大吼：“就是那兒！一、二、三——捅！”

她不由自主就随着那人的聲音一竿子捅到底。香港警匪片也不帶這麽血腥暴力的，周圍圍觀人群集體“啊”了一聲，逃跑者甚衆，嘔吐者也不少，甚至還有不明真相的外圍群衆大喊着“殺人啦！庸醫殺人啦！”

他……真的死了嗎……

振羽心中一顫，忍不住放開了手。鋼筆猶自在傷員頸部微微顫抖着，“咝咝”般風箱拉動的聲音傳了過來。

竟然……竟然成功了！

振羽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也不知道是吓的還是樂的，反正眼淚就這麽怔怔地流着，她也忘記了去擦。

“啊！找到罪魁禍首了！”

那個一驚一乍的男人搶先一步蹲下來，撿起一個從司機嗓子裏滾出來的東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開車的時候吃蘋果，這是不拿自己的命當命，也不拿別人的命當命啊。”

他嘆息一聲，從随身攜帶的背包裏抽出一件白大衣來，蓋在重傷員的臉和身上。

“日頭這麽毒，可別把眼睛再曬壞了。到了醫院還有的折騰呢。”

振羽的目光緩緩從白大衣上臨過——百伽圖醫院。

百伽圖醫院！！！

振羽猛地擡起眼睛，直視着面前的男人——他有着一張極富魅力的面孔，橄榄色的皮膚，發亮的眼睛，刀削般的輪廓。粗黑的頭發一根一根都立在頭頂上，撐起一片濃密的叢林。他十指纖長，指節分明，在傷員身體上探查的時候如同彈着鋼琴般的優雅。而最令人矚目的是他臉上的笑容，那樣自信張揚的笑容，像是折射陽光的大海般耀眼！

“你是誰？”

振羽不自禁地問道。

他那發亮的面孔轉了過來，對着振羽依舊微笑着，特随和特謙虛地說。

“我叫龍天。金龍的龍，天神的天。”

根本一點都不謙虛嘛！

楊振羽頓時滿頭黑線。

這時候，後面又有長途汽車追上來，正慢慢從事故現場蹭着邊經過。一名臉色蒼白的男子緩緩把目光從湛藍的天空收回來，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下面嘈雜的人群，那怕半車廂的人都擁擠到他這邊，他也只是無動于衷地看着。

只有當目光臨過蓋在傷員身上的白大衣時，他的眼睛才略動了動。

不過，也只是無關痛癢地看着而已。

後來的長途車先一步抵達了A市，等他提着箱子來到市人民醫院時，滿眼的白大衣就跟潮水一樣蜂擁而至。

他的臉上也終于挂起一層淺淺的微笑，猶若蒙娜麗莎般飄渺神秘。

“您就是百伽圖醫院的顧教授吧，歡迎歡迎。”

周沁雪在衆星捧月中邁步向前，第一個握住了顧沅的雙手：“您這一路上還順利嗎？”

顧沅沉穩地回答道：“還算順利。不過高速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耽誤了些時間。”

“另一位專家龍天……怎麽沒跟您一道來？”

“龍天？”

顧沅那雙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眯了一下。

“不，我不認識他。不過我在車禍現場，看到一件寫着百伽圖醫院的白大衣蓋在了死者身上。”

平地起驚雷，人民醫院一片大亂。

幾個小時後——

龍天和楊振羽終于站在了市人民醫院的急診門前。

三名傷員已經由急救人員推進去了，振羽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她用手背蹭蹭臉上的汗，斜眼瞟了龍天一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謝說：“剛才謝謝你了，在我處理重傷員的時候把兩個輕傷都照應了。”

龍天随口答道：“你也很努力啊，在現在這種醫患關系下敢野外緊急開放氣道，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振羽這才覺得後怕起來。是啊，萬一失敗了怎麽辦？她可是連執業醫師證【1】都沒有啊！

難怪他剛才只顧說風涼話卻不肯自己動手，原來心底這麽陰暗！

“原來是這樣。你是因為考慮到風險性才決定袖手旁觀的嗎？才不管不顧地把這麽危險的事丢給我這個剛畢業的醫學生做嗎？！”

龍天終于回轉頭來看着她，他的笑容很好看，有着陽光穿過樹葉的味道。

“你做得很好，我為什麽還要插手？”

“可是我……”

“我當年第一次做氣管插管的時候，也如同你今天一樣恐懼。可是我的導師也只是在旁邊看着，關鍵時刻提點一句，卻絕不插手幫忙。我一直很欽佩他，是他的放手造就了今天的我……”

他微笑着，目光落在振羽那滿是污跡，卻依然青春逼人的面孔上。

“你很優秀。而且很善良。”

“你會成為一名好大夫的。”

振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那雙又閃又大的眼睛裏突然溢滿了淚水。

混蛋……

振羽一邊哭一邊心道——

不要在人最低谷的時候說這種話啊……

我可是沒拿到博士學位被趕回家鄉的……

我所有的榮光都留在了大學畢業前。

成為了宿舍裏的一地碎片。

雖然擁有着“扭曲力場”的偉大戰力，可是面對着振羽突然澎湃的淚水，龍天也不自禁着了慌。

“喂。我沒說什麽不好的話啊，你幹嘛哭啊……”

“喂，你很愛哭诶。就半天時間你都哭三回了，有這麽多愁善感嗎？”

“好啦好啦，我給你賠不是行不？你以極其優秀的臨床素質和操作能力贏得了我的尊重，開放氣道的手法堪稱完美……哇！怎麽越哭越兇了！你是不是眼睛裏揉了沙子啊？還瞪我……挺漂亮的小姑娘一瞪人怎麽那麽兇殘啊……”

日頭已經西落，門診樓前的人群早已散去，孤零零的院子裏，只有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碩長。

那個時候，龍天和楊振羽并不知道這一刻在未來的醫學界将傳成怎樣的佳話。

全中國最好的急救專家和未來全中國最好的外科醫生，就這樣相遇了。

【1】執業醫師證：具有高等學校醫學專業本科以上學歷，在執業醫師指導下，在醫療、預防、保健機構中試用期滿一年的，方可參加執業醫師考試。通過者頒發執業醫師證。所以剛畢業的醫學生都沒有執業醫師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