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啐之

振羽好想仰天長嘯——

流氓會藝術，誰也攔不住啊啊啊啊啊！

龍天詫異地兜着雙手，挑起了眉毛：“你偷聽我拉琴也就算了，怎麽還一副欠債250元的表情？”

因為我悲憤啊！

“難道你嫉妒我多才多藝？”

我靠！簡直一語中的！

但振羽也不好自爆其短，只是不服氣地說：“我只是很奇怪像你這樣的人怎麽還會玩樂器。”

龍天揚了揚眉，饒有興趣地在花壇上坐下，依然是大劈着腿高昂着頭，一副雄性激素分泌過剩的模樣。

“為什麽我不能玩樂器？你覺得我是哪種人？”

要告訴他嗎？醫院裏的風言風語？

振羽仔細地斟酌着字句：“因為你看起來大大咧咧的……”

龍天咧着嘴，風一般揚起了嘴角。

“也不是那種感情細膩的人……”

他還在笑，笑容十分嚣張。

振羽心中隐隐動了怒，一口氣說了下去：“我就是很奇怪為什麽你的琴聲很不像你的人，很分裂的感覺。”

龍天笑着問：“我在你的印象裏是什麽人？流氓嗎？”

我靠！又一語中的！

“看來你自己也很清楚嘛。”振羽近乎挑釁地瞪了回去。

他聳聳肩，笑得很無辜：“可是誰也沒規定流氓不能學琴啊。”

這不是重點好吧！

重點是……重點是……

“你剛才哭過了？”龍天試探着問。

我靠！此人的眼力可以列入火眼金睛的範圍！

振羽不想在這問題上糾纏下去，連忙轉移了話題：“你剛才拉的曲子叫什麽？我竟然沒聽過。”

龍天揚了揚眉：“你也挺懂的，這麽說來，也是玩音樂的同道中人？”

雖然……很不想應承他這個問題，可是，兩個熱愛音樂、身份相同的人在這樣偏僻的城市裏相遇了，振羽覺得這就算是猿糞也值得拾一拾。

“算是吧。高中的時候很喜歡，現在也只是吃老本而已。”

“喜歡誰？”

“貝多芬，你呢？”

“勃拉姆斯。”

“我也喜歡。”

振羽那豎起的彩羽終于平複下來，臉上也露出了微笑，而龍天的下一句話又讓她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看不出來啊，你這麽咋呼的個性，竟然喜歡勃拉姆斯？”

你爺爺的！你這麽嚣張的個性，也配喜歡勃拉姆斯！

振羽冷笑數聲，昂首挺進滿是硝煙的戰場：“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勃拉姆斯啊？我聽古典樂的時候，至少是戴着專業級別的耳機，在靜谧惬意的環境中聆聽神樂。你呢？你能給故去的音樂家怎樣的尊重？該不是在什麽夜店裏聽聽混音就叫音樂會了吧。”

龍天還在笑，雙手就那麽長長地垂在兩膝間，抱拳相握。

“那你有沒有試過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聽《走進埃及》？”

振羽一下子不說話了。

“你有沒有試過在海拔5000米的雪峰上煲一曲《幻想曲》？”

“……”

“還有那種特別貧瘠的地方，洪水把土地撕裂成一道道永遠填不上的溝壑。你站在那裏，看着天黃地漠，心中吟唱的卻是一曲《春之歌》……”

“這些地方……你都去過？”

“有那麽一段時間，我以為游吟詩人才是我的第一重身份，醫生反而是第二重。”

龍天臉上輕浮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一種向往。

振羽咬着下唇望着他，這才是你擁有流浪的氣質，還有金麥色皮膚的原因嗎？

“那……你為什麽又回來了？”

“因為，我要應一個約定。”

想你這樣的浪子，會在乎一個約定？

振羽正有些好奇，龍天卻先一步岔開了話題：“對了，自從報到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你，你分在哪個科了？”

“還沒定科呢，就跟着百伽圖醫院來的顧老板打打下手。”

振羽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無意中卻挺了挺胸，昂了昂頭，頓時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哦，那個面癱的家夥啊。”

“不許你說我導師壞話！”振羽橫眉冷對。

“呵呵，還挺護主。”

“那你呢？你好歹也是百伽圖醫院來支援的，你在急診科又有什麽建樹？”振羽不想全被他牽着鼻子走，主動往對方陣地上扔了一堆二踢腳。

龍天果然露出一臉的落寞來。

“他們把我看成一碰試管就會炸的危險人士，什麽也不讓我做。”

振羽心中冷笑着：你也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見啊，還以為自己在戈壁沙漠上裸奔啊？哥們兒醒醒吧，全中國就找不出一個醫生像你這樣的。

振羽好心道：“其實吧，你就是過于嚣張了一點。憑你的技術和資歷在這種級別的醫院還不是玩玩就玩成大佬了，稍微收斂一點吧，識時務者為俊傑。”

龍天揚揚眉：“那你為什麽不跟面癱說一聲，讓他也收斂點？”

振羽終于拉下臉來了。這個人怎麽老擡高自己貶低別人？顧沅從眼角飛出一根縫合針來也能釘死你，總跟他比，你是這塊料嗎？”

“可是我也很奇怪，你明明是塊幹外科的好料，為什麽卻獨獨跑內科去了？”

振羽的眼睛瞪得溜圓：“誰說我想去外科了？”

“夠野，夠狠，夠膽識。像內科大夫那樣蔫了吧唧的性格還不憋死你？”

振羽腦海裏浮起心內科的前男友……去去去，誰說內科大夫都是唐僧？顧沅就不是！

“內科怎麽了？內科看病也是要拍板要下診斷的。誰像你們外科大夫，病人在你們眼中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整天都在琢磨着開膛破肚那點事兒，左切一刀右切一刀，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誰說外科大夫沒有技術含量？手術也可以是藝術好不好？”

“拉倒吧。還藝術呢。你們的手術視頻放到網上都叫重口味，也就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別人看了都快吐了。”

龍天默默地看着振羽，過了一會兒才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見識到充滿美感的手術。”

“你做的？呵呵呵呵，我還想吃個囫囵棗，睡個安穩覺，敬謝不敏了。”振羽發出巫婆般尖利的笑聲。

而龍天卻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她，臉上露出運籌帷幄般自信的微笑。

沁雪翻看着手中一份長達3000字的建言書，心中滿是驚訝和贊嘆。

這顧沅看上去年紀輕輕，卻不想專業技能和管理藝術的功底如此深厚，來了不過短短的一星期，就能切中要害，發現諸多問題，并給出懇切的建議。這種人才，要是能長久的留下該有多好啊！

沁雪心下一動，眼睛雖然還在随着文字移動，但心中卻盤算着另一件事情。過了一會兒，她放下材料，向對面的男子露出最誠懇的笑容：“顧沅，我要向你誠懇的道個歉。之前初見的時候，看你這麽年輕，我心中其實是有顧慮的。可是短短不過一周的時間，各個層面的人都對你贊不絕口，連我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今天又看了你提交的建言書，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百伽圖的醫生果然個個非同凡響。必須當面跟你道一聲對不起。”

顧沅搖搖頭，臉上露出謙遜溫和的笑容，說話依然是慢慢的：“周院長您過獎了。我既然要在這裏援建整整一年，也是把自己當成醫院的一員。您再這樣說就是太見外了，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

多會說話的人啊，把自己當成醫院的一員……那麽，我可以對他有更多的期待嗎？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您請說。”

“我想請你出任消化內科主任。”

“消化內科主任？”顧沅臉上浮起一個十分微妙的表情。

“當然了，我們會在待遇上給予補償，按照百伽圖醫院科主任級別同等對待。你意下如何？”

他應該會同意吧。沁雪這樣揣度着。百伽圖醫院是個熬資歷的地方，像他這麽年輕的大夫沖破天也只是副教授，根本連主任的邊都摸不着。而到了這邊，社會地位也有了，薪酬待遇也有了，施展抱負的條件也具備了，他……會同意的吧？

“我不願意。”

什麽？你不願意？

“且不說我根本沒有科室管理的能力，就算我有，我的志向也不是在這條路上。”

周沁雪聞言一怔——這世界上還有不願當将軍的士兵？

“那你的志向是什麽？”

“我是一名醫生。将來，也只想做一名醫生。”

難以動搖，難以說服。滿身的倨傲與強硬，這才是名醫的氣場麽？

“你是說，想在專業口上一直發展下去？”

“是的。”

“可是……如果只是往專業方向發展的話，你探得越深，空間就會越狹窄。”

“這個問題我也意識到了。”

顧沅擡起頭，用那雙只要帶上笑意就會桃花滿天的眼睛望着對方：“我的志向雖然只是做一名好大夫，但承蒙周院長擡愛，我也不好意思全盤否決您的意見。如果您對我保留信任的話，我倒可以承擔消化內科收治住院病人這項工作。”

“收治住院病人？這可是下級大夫的工作啊。”

“恕我直言。貴院的下級大夫中，頗有一批膽小怕事的人。稍微有些棘手的病例，就往省醫院推。我自信能夠勝任評估病人的疾病狀況，如果不小心看走了眼，讓特別棘手的病人住了進來，憑借我的實力，也一定能夠擺得平。”

顧沅的聲音又輕又緩，仿佛一劑提神醒腦的芳香劑，讓沁雪的雙目漸漸放出光來！

對啊！我何必勉強他從事管理工作呢？他只要當首席專家就好了，一年以後，圍繞消化系統的學科發展一定能整體上一個臺階！

周沁雪雙手緊握住轉椅扶手，動情道：“我們能夠有幸請到您真是太好了！顧沅教授，消化科的明天就交給您了！”

自己的這份誠意是能夠直達對方心底的吧。周沁雪這樣希望着。她看到顧沅從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看上去有幾分自矜，幾分倨傲，甚至還有幾分志在必得的得意。不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顧沅的臉上只剩下一派高深莫測的沉默，顯示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老成持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