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啐之1

經過有效的搶救措施，病人的情況終于暫時穩定了下來。顧沅和龍天在病房外小聲溝通着病人的情況，一群醫生護士一邊假裝忙碌着一邊小心地關注着他們的對談。

“急性胃出血。是個很麻煩的病人啊。”

“我知道了。”

“病歷我能看看嗎？或許幫上點忙。”

“我想不需要了吧。這個病人我會密切關注的。”

“‘你’的病人是嗎？呵呵……”

龍天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拍了拍顧沅的肩膀，大方道：“有情況再叫我。反正我24小時都在，随叫随到。”

說罷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顧沅看了看自己被拍的左肩，臉上的表情頗為微妙。然後他一邊走向醫生辦公室，一邊召喚可可到辦公室聽命。

一定又打算把我劈頭蓋臉一通訓吧，可可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态踏進了顧沅的房間。

“你今天的表現，在各色人等令人生厭的反應中顯得尤為鶴立雞群，是我以前小看你了。”顧沅仍不打算改正他的尖酸，卻對可可的行為作出了褒獎。

咦？原來不是批評？可可一下子轉換不過來，只會傻傻問：“我沒做什麽不合時宜的事吧？”

“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合時宜的。相反你做得很好。”

“哦。謝謝。”可可不安的絞着手指，終于鼓足勇氣說，“可是，今天我阻止了您給病人插管。如果是您親自做的話，一定不會比那個龍天差的。”

顧沅擡高頭看着他，嘴角終于輕輕上揚：“你沒見過，怎麽知道？”

可可自認是一個見過世面、成熟老道的高年資護士，此刻卻像面對老師一樣心中充滿了小學生般的仰慕之情。“直覺。我的直覺……應該沒錯吧？”

顧沅垂下眼睛，用一種絲毫沒有攻擊力的柔軟聲線道：“總之，以後再有需要插管的病人，不用叫急診科了。”

“至于你的表現，我也會和護士長特別報告的。”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可可一點也不想走，甚至還覺得心口上堵着一句話，非說不可。

“顧老師，有沒有人誇過您笑起來很好看啊？”

“嗯？”

“如果您要是能一直微笑着給護士下醫囑的話，我們的勞動積極性一定會很高的！”說完這話後，可可如脫兔般飛快地沖到門口跑了出去。

哇……這麽快就跟大牛開起了玩笑，到底好不好啊……可可一邊走一邊心虛。

可是——

對強大實力的不自主膜拜，以及對溫柔慈悲的渴望和信賴，在她心中掀起了漣漪。

她停下腳步，聆聽着胸腔裏一個許久不曾響起的聲音。

“我喜歡醫生，長大以後我要嫁給醫生……”

嫁給醫生啊……

可是現實中的醫生，真的有那麽好嗎？

可可撇撇嘴，眼睛裏不自覺露出哀傷來。

振羽沒能親見龍天和顧沅的第一次交鋒，現在的她，正被顧沅當成夥計指派到圖書館去借書。可是這個小地方既不是現代化大都市也不是政治經濟文化集中的省會城市，顧沅寫的那一溜英文名字在這裏一本也找不着。看來只有托人從外地買了，振羽拿出手機，想也不想就撥通了自己最熟悉的一個號碼。

臉上堆起小雛菊般的笑容，振羽稍微寒暄了兩句就直切主題：“哥們兒，妹妹呆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連本像樣的專業書都買不着。你能不能幫我寄幾本書，我這邊急需。”

那邊簡短地沉默後，說了一聲好，然後記下了振羽說的那一長串書單，到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你還真把我當驢使啊，這麽多書光重量就要十幾斤吧。”

振羽讪笑道：“有部分是我導師要的，有些是我想要的。遲早也要麻煩你，不如一次就麻煩到底。”

對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麻煩事兒你還不找我是吧。我是應該欣喜還是悲哀呢？還有別的麻煩事兒嗎？哥撐得住，你一并說了吧。”

振羽笑得都快成爛菊花了：“還是哥疼我，再沒有了，謝謝啊。再見。”

那邊的聲音明顯打了個突。“再見？！這就說再見了？你……你就沒別的可說了？”

“不是說過沒有了嗎？”

“這可是咱倆分手以後你打過來的第一個電話啊！”

振羽望望天，天空很不長眼的晴空萬裏。

“哦……你好嗎？”

“別提了，上班比上學還累。我現在在心內科輪轉（此處省去1234字）……”

振羽繼續望天，大學老師說的果然沒錯，內科大夫喜歡用省略號，外科大夫喜歡用句號。不過也有例外，顧沅用句號用得那叫一個狠，都不允許你補充說明的。哎……要是每個內科大夫都像顧沅那樣幹脆利落就好了，省去多少電話費啊……

正胡思亂想間，那邊終于歇了口氣算是說完了。他反問道：“我這邊的情況就是這樣了。你呢？你去了那兒……調整過來了嗎？”

“嗯。我很好。”

“……完了？”

“千言萬語盡在三字中。”

那邊長時間的沉默着，終于嘆聲道：“振羽啊振羽，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顱骨打開掏出腦子來看看到底是怎麽長的。說分手就分手根本不帶挽留的，一別三月了無音信，好容易打來電話就是讓我賣苦力。你不覺得你這通電話恁無情了嗎？”

啊！

振羽的背上豎起了一片寒毛，她結結巴巴道：“你的意識是說，既然已經分手了，我就不該找你賣苦力是嗎？”

那邊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我……我是覺得跟你熟，電話號碼也記得，不用特別翻通訊薄就能找到，所以……”

“嘟——”

那邊已經幹脆挂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才有短信過來。

“專業書我會幫你找，其他的事我也會幫你做。但是也請你考慮一下我的心情，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像你一樣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振羽雙手捧着手機使勁琢磨：這到底是讓不讓我打電話啊，這簡直就是入院診斷，每個病名後面都跟着一個問號……

但不管怎麽說，悠閑自在的圖書館之旅就這麽百般蕭索地結束了。振羽乘公交車回到醫院後，也不想回科裏，一心往僻靜處躲。她七繞八繞就來到了住院樓後面的小花園裏，正想往綠樹濃蔭裏鑽，忽然一串悠揚的小提琴聲飄入了耳朵。

醫院的後花園裏居然飄出了小提琴聲？

振羽忍不住又朝前走了幾步，撫開垂落眼前的一串柳葉，看到了一個背影。

完美的倒三角體型，肩膀很寬，背肌厚實，随着開合有力的動作掀起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波瀾。他的袖口挽得高高的，棕色的肌膚在陽光下呈現出漂亮的線條。他物我兩忘地在那裏拉着小提琴，渾然不覺優美的琴聲不僅萦繞在自身周圍，還吸引了別人異樣吃驚的目光。他只是站在那裏，拉着琴，就好像整個世界縮小為一個盛滿星光的舞臺，而他就在舞臺的中央。

他……是誰？

怎麽會有人在琴弦上注入如此豐富的情感？聞花落淚，鳥飛驚心？

這首曲子……又是什麽？

怎麽會如此的哀婉、感傷、肅穆、厚重……竟然，不知不覺就流下了眼淚。

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線繞着，時而飛翔，時而匍匐，時而驟雨，時而天晴。許久不曾有過的敏感纖細，都被這琴音引導出來，只覺得每一次跳動都随之而舞——

琴聲激越時。

怦、怦、怦、怦。

琴聲哀婉時。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振羽擡起眼睛，目光落在那陽光下異常耀眼的白襯衫上。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當最後一個音符從琴弦上滑落，他放下小提琴，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振羽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震撼之感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居然是龍天？！

竟然是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