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求醫
楊妡難得有這般一本正經的時候, 張氏心頭緊了緊,擡手拉楊妡, “有事就說事, 跪着幹啥?”
楊妡沒起,卻是挺直了脊背, 正色道:“娘, 是緊要事兒。”說着将燈會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遍。
張氏越聽越心驚,越聽臉越白,待聽到魏劍嘯撕扯她衣領時,禁不住“啊”一聲, “那可怎麽辦,你怎能躲得過他?”
楊妡搖頭,哽一下複道:“我也是害怕,以為就這般被羞辱了, 沒想到三表哥突然闖進來, 拾起地上馬鞭将表舅打了出去……娘,不瞞您說, 上次在魏家,表舅也令人诳我過去,我僥幸逃出來, 又得三表哥相助這才逃得一劫。先後兩次,表舅定是懷恨在心,才胡言亂語地污蔑三表哥。娘,您好生勸勸秦夫人, 讓三表哥回去吧,他比三哥還小兩歲,哪裏就能獨自過活了?”
張氏只顧着抓了楊妡衣領追問,“他到底碰了你沒有,有沒有被欺侮了去?”待得到楊妡一再保證,方松口氣,思量了好大一會兒,搖搖頭,“這話娘不能說。”
楊妡低呼出聲:“為什麽?分明表舅才是理應被趕出去的那個,難道我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表哥受冤屈?”
張氏拉她起身,無奈地說:“那娘該怎麽說,那邊說的是叔侄倆人争風吃醋,這會我又說是你被魏劍嘯欺負,魏珞救了你。你的名聲還要不要,往後你還怎麽嫁人?魏珞那孩子的恩情咱們記下了,以後一定要報答,這事你切莫再提,就如你跟阿姵說的那樣,只是吃多了在客棧歇息片刻,別的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楊妡忽地流了滿臉淚,她咬着唇惡狠狠地道:“可我沒法當作沒發生,這些日子,我夜夜睡不踏實,閉上眼就看到表舅那張令人惡心的臉……娘,我不能任由他們欺負,我得報仇,讓那兩人一輩子被人唾罵,不得好下場!”
“妡兒!”張氏厲聲喝止她,“過去的事情就忘了,不要再提了。”話語緩一緩,“魏楊兩家是世交,在朝政上也是共進退,要報仇就得撕破臉,楊家除了你我兩人,再沒有別人願意因此壞了兩家矯情。再者還關乎你的名聲,那兩個畜生死一百遍一千遍都不足惜,可你怎麽辦?不能因為他們把你的終身也搭上啊?”
楊妡早料到會如此,此時聽張氏說出口,心裏仍有滿腹的委屈與悲涼。
張氏看着她倔強的神色,嘆口氣安撫道:“惡人自有天收,他們得不了好報。你真要報仇也不能急在一時,咱們慢慢想辦法……往後那府裏你就別去了,即便有事娘也替你攔着,能離多遠就躲多遠。”
楊妡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可心中那股憤懑與不平卻始終難以驅散。
她記得上一世魏璟是沒有好下場的,但是魏劍嘯結果如何她卻一點都不知道。這樣豬狗不如的畜生,如果天不能收,她就親自把他收了。
跟張氏說完話,楊妡郁氣未散,索性披了鬥篷出去散步。
正月天,寒風仍是刺骨,空水河早就結了冰,空水橋旁的柳枝斜斜地垂着冰面上,有幾枝被凍在冰面裏。
楊妡頑劣心起,扯着柳枝用力往外拽,誰知柳枝凍得脆了,沒拽出來反而扯斷了,險些将她閃個大跟頭。
一時散了氣,楊妡轉頭往晴照閣去。
楊姵鋪了滿桌子宣紙正俯身練字,見楊妡來,樂呵呵地問:“你看我這副對聯寫得怎麽樣?”
楊妡俯身讀道:“十年苦讀有所得,一朝功成報社稷,還行還行。”
“我娘說魏家三表哥搬到秋聲齋讀書準備科考,我把這副對聯給他當賀禮,好不好?”
原來魏家對外是這樣說法,倒是會給自己遮羞。若非張氏沒把自己當孩子看,想必自己聽到的跟楊姵一樣。
楊妡冷笑聲,再細細端詳兩遍。楊姵習得是館閣體,字體大氣厚重,又因前陣子為了給魏氏賀壽着實苦練過許多日,一筆字寫得頗具風範,不由點頭贊道:“挺好的,挂在門上也好激勵三表哥上進。”
楊姵笑道:“既然你也覺得好,那我就正兒八經地寫了。”說着讓松枝裁出兩副大紅對聯紙,濃濃地研了墨,屏息靜氣,筆走龍蛇般一氣寫成,最後又在落款處用小篆寫了空照山人敬上。
楊妡“咯咯”地笑,“你什麽時候起了這麽個名號?嗯,還挺有韻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大儒呢?”
“剛剛想出來的,”楊姵得意道,“你住晴空閣,我住晴照閣,合起來就是空照,正好算做咱們兩人一道送的賀禮。”
“也成,”楊妡點頭,“你寫對聯,我那裏還有一盒沒開封的新墨,一道讓人送過去好了。”
兩人議定,等對聯墨幹,小心地包着紙卷好放進盒子裏,又喚個小丫頭往晴空閣找青藕取了新墨來,包好交給了松枝。
松枝拿着到大房院給錢氏過了目,錢氏才吩咐外頭走動的婆子送到魏珞那邊。
秋聲齋在魏府西北角,有道小門直接通着兩府中間的私巷,倒比往常更近便點。不到一刻鐘,婆子就回轉來帶了口信,“三表少爺親手接了,說謝謝府裏兩位姑娘,過兩天他買萬盛齋的點心請姑娘們吃。”
錢氏笑笑,叫人原樣把話傳給楊姵兩人。
沒幾天就是二月二,接連下了兩場春雨,天氣一下子暖了起來,空水河邊的柳林也抽了新芽,遠遠望去,嫩黃黃的。
錢氏和魏氏因為楊峻的親事忙得腳不點地,府裏的姑娘們倒因此閑了下來。
楊姵忽地愛上了柳編,天天拉着楊妡在柳林裏打轉,東西沒編幾樣,才發出的嫩條卻被她倆禍害了不少。
這日兩人又折了一大把柳條正打算回屋編花籃,楊姵突然用臂彎拐了下楊妡,努努嘴,“你瞧!”
楊妡側頭望去,不意瞧見了楊歸舟新納的月姨娘。
乍暖還寒的季節,月姨娘只披了件淺粉色素緞披風,北風撩動了披風,露出裏面穿的真紫色的夾棉襖子和墨綠色素緞羅裙。
內裏的沉重凝肅與外面的嬌嫩鮮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種讓人窒息的美。
楊姵低呼,“這衣裳還能那樣配,不過真是好看。”說着壓低聲音,“月姨娘那麽年輕,會不會再生個孩子?”
楊妡瞟一眼月姨娘,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沒準兒現在就有了呢,月份小看不出來罷了,我娘說得五六個月肚子才能鼓出來。要是真有了,家裏可就熱鬧了,咱們得叫個小奶娃娃是叔叔或者姑姑。”
楊妡笑着搖頭,楊姵不知道,可她心裏卻明白,在青樓裏待久了的女人十有八~九是不會有孕的。
她們每天塗抹的脂粉或者食用的羹湯裏,說不定那樣東西就加了避子的藥,天長日久下來,想要有孕是難上加難。
這也是到了年歲的妓子贖身難的原因之一,不能生育的人,娶回去做什麽?除非那家人本就有兒子,純粹看中了美色,不想再有孩子争奪家産。
想到此,楊妡便是一驚。
她這陣子做的膏脂便是記憶裏杏花樓用的方子,不知道會不會對身體不好。若只是她用便也罷了,可萬萬不能牽連楊姵。
一念起,楊妡再顧不上楊姵,急匆匆地與她分手來到二房院,進門就問張氏,“娘何時往三舅公家裏取藥,我也一道去。”
張氏道:“最近府裏忙得不可開交,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還是早點取回來,娘也好早點開始喝藥,而且我也有事請教三舅公,”楊妡顧不得打啞謎,直接道:“先前我從書裏看到個做膏脂的方子,覺得容易上手就試着做了些,也用了一陣子,今天忽地想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合用,怕對身子有損傷。”
但凡膏脂,少不了附子粉、鉛粉、丹砂以及龍腦麝香等物,如果份量不對,很容易久拖成症。
張氏自是明白,先讓楊妡将方子寫下來大致看了看,果然有輕粉、滑石、麝香等物,便道:“那明天就去,我先問問你大伯母,看能不能勻出馬車來,實在不行就只能到外面雇車。”
素羅得命去了大房院,少頃回來道:“明兒老夫人要帶着二姑娘和三姑娘往淮南侯府,大夫人要去全福人那裏商定時間,怕是勻不出來,問太太若是不急,後天行不行?”
楊妡迫不及待地說:“那就到車行雇車。”
張氏無奈點頭,吩咐了素羅去辦。
文定伯府有相熟的車馬行,素日阖家出行也時常雇車,便當得很。
第二天一早,張氏便跟楊妡出了門,不巧的是,三舅公與表舅都出診了,只有齊韓齊楚兄妹在。
張氏的藥早就備好了,齊韓從三舅公書房裏取來就是,楊妡用的方子卻是要等三舅公回來診斷。
齊楚便陪楊妡在廳堂裏等,不免問起上次的桃花餅。
楊妡暗自慚愧,自從得了方子她連面都沒試着和過,更遑論做出桃花餅來,只得搪塞道:“這個太難了,我面都沒和好,每次不是軟了就是硬了,根本做不成你說的那樣圓滑柔軟的面團。”
齊楚“咯咯”直笑,“你先放兩碗水一瓢面,攪勻了試試,若是覺得稀就稍稍抓一把面粉加上,若是覺得硬,就用手掬一把水,且不可多加,否則真就和不出來了。”
楊妡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出,根本沒往心裏去,時不時地問一句,“三舅公到哪裏出診了,沒說幾時回來?”
齊楚搖頭,“我沒打聽,只聽我娘說中午不用等祖父用飯。你到底要看什麽方子?”
“是個膏脂方子。”楊妡取出來遞給她。
齊楚瞧了瞧,笑道:“原來是這個,又不是什麽疑難雜症,讓我哥看看不就行了?”
“表哥能行?”楊妡有幾分懷疑。
齊楚道:“祖父本打算我哥若是考不中也行醫的,所以逼他讀了不少醫書,有時候醫館裏忙起來,我哥也得幫人診病,看個膏脂方子肯定沒問題。”
楊妡半信半疑地跟着齊楚走進倒座房的醫館。
醫館裏有個中年婦人在等待就診,而齊□□在替一位老年男子診脈,看他試脈的架勢,倒是有模有樣的。
趁着齊楚跟婦人寒暄之際,楊妡偷眼打量了一下醫館,只見長長的案臺後面豎着好幾只黑漆櫃子,櫃子直通到頂,做成數十只小抽屜,每個抽屜都标了記號,寫着藥草名字。
案臺一面擺着戥子,一面放着文房四寶,另外摞了一大摞醫書。
靠西牆的地方拉着布簾,隐約看到裏面擺了一張木床,許是紮針所用。
正打量得入神,忽聽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快步進來,急切地問:“有沒有止血的金創藥或者三七粉?”
這聲音很是熟悉。
楊妡轉身望去,正與來人打個照面,那人穿鴉青色袍子,一雙眼眸幽深黑亮,幾乎望不到底兒。
不是魏珞又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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