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脫身

燕殊突然發覺這個叫雲照的丫頭很有意思,他對感興趣的人,向來很有耐心,見辛回用過了早飯,便硬要拉着她去看自己的坐騎。

辛回原本不想理他,但想到昨日那匹雪白的馬兒,自己還沒向它道謝呢,便跟着他到了後院,辛回這才發現,後院竟然是一片偌大的草地,上面還開着星星點點的叫不出名字的花。

燕殊到了後院,曲指放在唇畔,一聲哨響順風而行,不過片刻,兩匹雪白的馬兒便奔騰而來,到了燕殊的身側,用鼻子親昵地拱這燕殊的掌心。

“這匹通身雪白,無半分雜色的喚作月落,日行千裏不再話下,而這匹眉心有一點墨色的喚作烏霜,是大宛的寶馬,中原九州都不見得有幾匹。”

辛回聽到兩匹白馬的名字後,就一直靜默着,然後不理會燕殊的得意,只是問道,

“你這名字取的太随意了罷。這方園子叫愁眠閣,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還真是省了不少取名的功夫,只是毫無誠意。”

燕殊朗聲一笑,說道,

“這才叫雅俗共賞。”

辛回懶得理他,只是用手摸了摸月落的鬃毛,溫聲說道,

“昨夜蒙你搭救,多謝了。”

那馬兒仿佛聽懂了一般,也用頭回蹭了辛回,惹得辛回輕笑出聲。燕殊看着一直板着臉的辛回此時笑得溫柔,只覺得人不如馬。

而後又覺得這姑娘笑起來也難得的好看,只是不明白好好一個少女,何為非喜歡穿一身黑衣黑裙,讓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不敢靠近的冷漠。

兩人給馬兒刷了鬃毛,辛回猶疑片刻問道,

“上次那位為我醫治的姑娘可有與你說些什麽?”

燕殊動作一頓,向來不正經的神情嚴肅了下來,正欲說些什麽的時候,姜臨僵着臉走了過來,對辛回說道,

“行禮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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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回略帶請求的眼神望向燕殊,燕殊心領神會,不再對鳳至的事多言,只是對着姜臨長眉一挑,一雙桃花眼霎時變得狹長起來,問道,

“待楚嬰料理完楚歇的屍首,最遲也要午後,左右還早着,急什麽?”

而辛回則是眼含迷茫,讷讷問道,

“除了随身的一個包袱,還有什麽行禮需要收拾的?”

姜臨臉色一黑,拂袖離開了,留下一臉迷惘的辛回和幸災樂鍋的燕殊。

因為天下皆知公子臨到了荀國,所以楚歇與楚嬰出現在荀國顯得很理所當然,但是楚歇死在了荀國這就是個問題了。

不得不說楚歇這一死很是微妙,荀國定是要給楚國一個交代的,但是若是此時荀國将姜臨推出來,那先前的費盡心思樹立的仁義模樣便會瞬間傾塌,就算楚王相信荀複的說辭,兩國之間也會留下些龃龉。

午後,楚嬰便帶着楚歇的屍首,光明正大浩浩蕩蕩地荀國離開了。

姜臨藏在楚歇屍首所在棺材的夾層裏,然而那夾層窄小,只能一人容身,故而辛回則是直接盛裝打扮,又帶了幕離,同楚嬰同車而行,屆時衆人只會以為是楚嬰要帶回楚國的美人,自然不敢讓辛回摘下幕離來查看。

而燕殊沒有同楚嬰他們一道出城,以免引人注目,便決定等辛回、姜臨他們出城後再離開。

楚國一行人到了城門口,那守城的将士因為得了命令,任何人出城都要嚴加盤查,但是對楚嬰護送的護靈隊怎麽敢細查,連棺材都沒幹碰一下,只是循例問了車上是何人,聽見楚嬰出聲便要放行了,誰知卻突然聽到了一聲“且慢”。

辛回心頭一凝,她認得這個聲音,是荀缙。

楚嬰也沒想到荀缙會突然出現,看出辛回身形僵硬了起來,聲音依舊冰冷,說出的話卻讓人生出幾分安心來。

“不必擔心,既然我答應過,便會守諾,無論如何,今日必定讓你們安然出城。”

說着便躬身出了馬車。

辛回掌心出了些冷汗,手不自覺地伸向坐墊下的劍。

聽得馬蹄聲漸近了,然後便是荀缙的聲音。

“嬰公子,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恐怕要看一看您的馬車。”

楚嬰臉上是萬年不變的寒冰,眼神望向隊伍中的棺材,冷聲道,

“安全?你所謂的安全便是讓我楚國失了一位股肱之臣,多了這副棺柩麽?”

荀缙一身月白錦袍,持劍立在一旁,聞言靜默了半晌,終究還是不肯讓步,拱手說道,

“此事是我荀國理虧,必定還楚一個交代,正因如此,更不能讓兇手有逃脫的機會,望公子見諒。“

楚嬰則是一身藍衣,負手而立,面上寒霜更重了。

“其他的你盡可随意查看,只是這馬車不能。”

荀缙立在馬前,并沒有動作,卻突然身形一動,一個翻身掀開了馬車的簾子,衆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便聽見馬車中有女子受驚的聲音響起,然後又看見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嬰突生怒氣,拔劍攻向荀缙,大喝一聲道,

“豎子敢爾!”

衆人再回過神來時,只見兩位聞名天下的錦衣公子已經刀光劍影地纏鬥起來,劍氣四漲,四周塵土紛飛,于是大家心領神會,那馬車裏應該是楚嬰看中的美人,所以才會因為荀缙的無禮行為而這般生氣。

正打得難舍難分之時,一支黑色箭矢帶着勁風到了跟前,正好打落了荀缙的劍,楚嬰順勢一劍拍在荀缙的身上,連衣裳都沒有劃破半分,但只要荀缙和楚嬰知道,那一劍蘊着內力,震得荀缙連退了兩步,硬生生壓下了一口生血。

然後便聽見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這欠揍的語氣,不是燕殊又是哪個。

那廂燕殊騎了一匹通身雪白的高頭大馬,腰間一支墨玉笛子,此時嘴角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堪堪收起弓箭,端的是一副少年風流。

被這麽一鬧,城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荀缙心中再有不甘,也不敢再攔住他們出城,畢竟楚歇死在荀國已是一樁麻煩,再不依不饒地攔住楚嬰恐怕只會讓楚國更加動怒,最重要的是自己受了傷。

最終一行人還是安然出了城門。

行了約莫半日,便在途中稍事休息,辛回坐在車裏悶了大半日,且還是對着楚嬰這個冷臉的悶葫蘆,早就坐不住,便想下車透透氣,下車才想起姜臨還在棺材裏,便又過去開棺,放他出來。

燕殊在一旁看着,也不幫忙,只是抱着手打量着辛回。

“想不到女壯士打扮打扮還是能看的。”

辛回連白眼都懶得分給他,只是将姜臨扶了出來,細聲問道,

“公子,你沒悶壞罷。”

姜臨看着辛回盛裝的模樣怔了半刻,而後搖頭,燕殊看着眼前的兩人,眸光微暗,便悄然踱步離開了。

一行人就地修整,辛回他們四人坐在一處吃了一些幹糧,辛回看着面前神色各異的三人,又想到方才的天下四大公子,三個合起來欺負了一個,不覺有些好笑,又覺得荀缙怪可憐的。

燕殊往火堆裏丢了兩根幹柴,然後一邊烤着手裏的魚,一邊對着姜臨說道,

“你此番脫險後,便不要再去荀國了,荀缙此人陰險狡詐,比之其父更甚,你姜國滅國,便是他向楚王獻的策,他能從一個不受寵的公子,一步步成為荀複最為看重的兒子,可見其心志手段不一般,你先前也遭他蒙騙這許多年,若是想要報仇,便要先活命。”

姜臨神情不便,辛回卻看見他手指微蜷,身形有些僵硬。一時間收回了方才對荀缙那一丁點的同情,一字一句道,

“終有一日,我必手刃荀缙!”

燕殊笑了,挑眉道,

“女壯士就是女壯士,有志氣。”

辛回依舊沒理會燕殊的調笑。略微修整了半刻鐘,一行人便又啓程了,直至楚國與荀國的國境,辛回與姜臨才離開。

姜臨鄭重地對着楚嬰和燕殊行了一禮,辛回也跟着行禮。楚嬰依舊眉眼淡淡,吝于言語,只是拱手回了一禮,便離開了。

燕殊則是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翻身上馬,對着二人說道,

“後會有期。”

言罷便要策馬離開,辛回向前一步,朝燕殊說了一聲:“等等。”

燕殊回過頭來,眼中有些不解,還有一些自己都沒發覺的期待,桃花眼一挑,帶了幾抹風流顏色,笑問道,

“怎麽?舍不得小爺我?”

辛回忍住想揍人的沖動,從劍柄上扯下劍穗,遞給燕殊,鄭重道,

“嬰公子的相救之恩已經兩清,只是早先你救過公子和我,這一恩情卻沒有還,我便以劍穗為憑,屆時你拿這劍穗來尋我,無論何時何事,我都照辦。”

燕殊難得有些怔愣,半晌回過神來,接過劍穗,依舊勾唇笑着,只是笑意有些淡了,說道,

“我還以為是定情信物呢,好,我一定來找你,到時候你別賴賬就行。”

說完,一騎揚塵而去,姜臨皺眉,對辛回道,

“要還也該是我來還,左右是我欠下的。”

辛回偏頭想了一會兒,理所當然說道,

“公子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公子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同我要殺荀缙一樣,我應承燕殊一件事豈不應該?”

其實辛回更多的是想回報燕殊願意替自己隐瞞的人情,想到此處,辛回不自覺握手成拳,指甲刺得掌心微痛。

聽到辛回的話,姜臨臉色稍霁,口中卻還是嗔怪道,

“你總是自作主張。”

兩人沒有騎馬,徒步往一方山脈走去,姜臨走在前面,辛回聽了他那句似是而非的責怪,摸不清他是不是在生氣,便小步跟在一旁,小聲道,

“公子,雲照知錯了。”

雖然她不知道她哪裏錯了,但認錯就對了。

姜臨心中想笑,卻還是假裝繃着臉問道,

“哪裏錯了?”

“公子說哪裏錯了就哪裏錯了。”

姜臨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眉眼間仿佛帶了春風,吹得辛回心中微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淺淺一笑,剎那芳華,卻叫她再移不開眼。

姜臨俯首将自己劍上的劍穗取了下來,系在了辛回的劍上,說道,

“既然你是替我送出去了一個承諾,那我便也贈你一個承諾,只要你有所求,我必應。”

辛回手拿着劍上下搖晃,那劍穗也一上一下的晃了晃,姜臨唇角漾着笑意走在前面,辛回趕忙追了上去,一路上不停地問道,

“公子,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裏?”

“歸來山。”

“去歸來山做甚麽?”

“尋一個人。”

辛回心中思緒一轉,才想起來姜臨确實是在請到了傳聞中不世出的一名高人,最後才複國成功的,只是這一世時間提前了整整五年。

歸來山就在楚荀兩國的交界處,只是兩人在山中轉了整整兩日,別說高人了,連絲煙火氣都沒有。雖說辛回确實相信有這麽一個人,但現在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但是姜臨卻似乎很是堅定,辛回想着現在不是應該趁着楚國與荀國正扯皮,回去整理舊部重拾山河麽?

又過了兩天,就連姜臨都開始動搖了,準備下山的時候,二人歇在一條小溪旁,突然聽到身後有動靜,辛回立馬警惕地抓起身邊的劍,姜臨則是以為有什麽野獸,順手抓起火把便向身後擲過去,然後便聽到一聲慘叫。

兩人很是詫異,因為這分明是人的聲音。不多時,從灌木叢後走出來一個人。慘綠的一身布衣,身量中等,臉色有些蒼白,瘦削清淡,樣貌普通的一個年輕男子。

看見辛回和姜臨,那男子委屈地摸了摸被吓到的小心肝,可憐巴巴道,

“師父不是說你們是來找我的麽?怎麽還這般兇地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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