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三)
執劍的白衣少年飛身而來,很是拉風地亮了個相, 對着辛回笑了笑, 然後又提劍轉身,不過三兩招, 便将四周的白骨紛紛拆成了一塊塊的白骨。
而江聆早便将那樹枝丢了,快步過來仔細查看了一番辛回是否受傷,然後和辛回一起站在一旁做起了吃瓜群衆, 裝作一副擔驚受怕的孩子模樣,辛回下意識看了看他手腕, 那鈴铛果然又江聆收了起來。
其實辛回能明白, 江州城被屠,一半是妖魔的原因, 一般是那些前來襄助的修士的原因, 江聆既然是江州城的人,看他既會寫符文, 又會劍法, 定是哪家的貴公子, 突然阖家被屠對這些任何修士都會有七分戒心。
那原本站在一旁的妖怪見狀大怒,單手結印嘴裏念念有詞,然後整個村子都被濃霧遮住了, 又恢複了方才大霧彌漫的樣子,那少年也不驚慌,将劍豎在胸前,閉眼念了個決, 一手執劍一手結印,不過一個彈指,劍指濃霧,大喝了一聲“破!”,只見四周的濃霧散盡,只是那妖怪卻不知去向。
少年也不急着去追,只是轉過頭來将辛回和江聆打量了一番,笑着說道,
“小孩兒,沒受傷罷?”
也不知是問辛回還是江聆辛回老實搖了搖頭,而江聆因為有着滿心戒備,沒有說話。那少年也不惱,繼續道,
“村子裏還有其他人麽?”
辛回不确定是否還有活人,于是搖了搖頭說道,
“不知道。”
那少年又問道,
“你們的父母呢?”
就在辛回認為原本會高冷到底的江聆卻突然開口回答道,
“死了。”
那少年突然神色一頓,眸色閃過一絲愧疚,似乎有些不落忍,最後躬身拍了拍江聆的肩膀,又在辛回又髒又亂的頭上輕撫了一下。
辛回看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笑的時候有一個小小的酒窩,通身帶着俠氣,倒是沒有印象中那些修仙之人的不茍言笑和高高在上,頓時生出不少好感。
就在三人各自沉默的時候,村口又響起了腳步聲,人未至,先聽見了笑聲。
“大師兄,我們在路上逮到一只泥鳅。”
然後便是三四名與這少年一般打扮的白衣少年走了過來,幾人都不過十五歲左右的模樣,一般的服侍,走在前面的那個少年一雙丹鳳眼,一笑起來便只能看見他那一口大白牙,實在紮眼得很,手中拿了一個白玉瓶,現下正将那瓶子湊到辛回身邊這名白衣少年面前,獻寶般地說道,
“大師兄,你看,就是這條泥鳅精,啧啧,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泥鳅修煉成的妖精呢。”
酒窩少年略嫌棄地退後兩步,說道,
“你這煉妖瓶不知煉化了多少妖怪,別給我看。”
那少年也不着惱,只是咧着嘴将瓶子好生收好,然後說道,
“回去給二師姐和師父看看。”
說完在後知後覺地發現旁邊還站着兩個小豆丁,而地上是一地白骨,而後又看了看旁邊的那口古井,恍然大悟道,
“這妖怪原來就是從這裏跑出來的!”
酒窩少年懶得搭理他,只是對後面的其他少年說道,
“風平,胥言,你們去看看村子裏面還有沒有別的人。”
那兩個少年聞言便往村子裏走,另一位剩下的少年問道,
“荊白師兄,這兩個小孩兒是怎麽回事?”
酒窩少年答道,
“我從那妖怪手中救下來的,是這村子裏的孩子。”他頓了一頓,又猶豫地補上了一句,“父母都不在了。”
那少年并還在擺弄煉妖瓶的少年具是一愣,然後那大白牙少年又咧着大白牙走過來,一手揉着辛回的腦袋一手揉着江聆的腦袋,江聆的臉黑了黑,然後便聽大白牙少年說道,
“莫怕,這妖怪已經被收服了,我回去便把他練成花肥,讓他經受七七四十九道業火,最後骨頭渣渣都不剩。”
“律非!”那酒窩少年又走過來,責怪道,“你莫吓着他們。”
那名喚的律非的少年才讪讪收回兩人頭上的手,不再進行這“別樣”的恐怖安慰。辛回心中腹诽,他們這師兄弟怎麽都有摸別人腦袋的癖好。
辛回轉過頭去看了看江聆,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好,也不知是不是剛剛受了傷,正好這時,去村子裏查看的兩位少年回來了,對那酒窩少年道,
“荊白師兄,村子裏......一個活口都沒了。”
幾位少年聽聞這個消息皆垂眸黯然了一番,然後律非指着辛回和江聆說道,
“大師兄,那這兩個孩子怎麽辦?”
荊白沉思了小半刻,說道,
“先帶回去,如今這江州城附近很不太平,村落幾乎被妖魔屠了個幹淨,回去以後我自會向師父禀明情況。”
律非點點頭,其他幾個少年也同意了。
辛回一時不知作何反應,這麽草率就覺得他們兩人的去處,她轉頭去看江聆,只感覺江聆好像很是排斥跟他們一起走,但如今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他們兩個半大孩子,先不說會不會被妖怪吃掉,光是吃不到飯這一點就能将他們餓死。
最終他們還是跟着幾個少年一起走了。
為首的那名笑起來有酒窩的少年名喚虞荊白,大白牙少年名喚律非,剩下的少年分明叫風平,胥言,庭餘,此番他們是跟着師長一起下山來的。
“聽聞江州城被屠,進入江州城除妖的師伯師兄們也都沒了音信,師父特譴我随師伯他們下山來查明情況。”虞荊白對辛回他們說道。
聽到“江州城”三個字,辛回和江聆皆是一愣,那些修士恐怕就有屠城的罷,只是聽說他們到的時候,江州城中沒有一個活人了,唯二的兩個活人早在他們趕來之前便已經偷偷離開了,如今陰差陽錯又跟着他們回到了江州城。
江州城中早已不複四丫頭記憶中的繁華熱鬧,如今屍體雖然已經被清理幹淨,但地上還是随處可見血跡,當初何等風光的天下第一大城,如今徹底成了一座死城。
虞荊白他們一行人便歇在江州城一處收拾過的客棧裏,辛回和江聆被帶回去後洗涮幹淨後,總算有了原來的顏色,江聆雖然年歲不大,已經依稀能看出清雅出塵的好模樣,唇紅齒白的,惹得不少女弟子前來揩油。
而辛回這副小女娃完全還只是一個女娃,穿上從女弟子那裏借來的衣裳,哪哪兒都空蕩蕩的,袖子整整修剪了一半,才勉強合适,臉上也沒什麽肉,看不出來以後的長相,只一雙眼睛大得吓人。
一行人在江州城逗留了四五日,期間有不少其他門派前來尋人,當初進入江州城的修士何其多,卻沒有一個人生還,城中的屍體大多是殘缺的,要分辨哪個腦袋是誰的,那條胳膊又是誰的,确實花費了不少時間。
半月後,大家終于裝着自己門派的弟子的屍首,悲悲戚戚地打道回府了。而這次江州城死了那麽多修士,江州城主也已經死了,城主府被燒毀,屍首都找不到,也不知該找誰負責,當時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也無人知曉。
只剩下辛回和江聆兩人大抵知道一些,但他們不敢說,要是說當初他們一群修士進了城便開始大肆屠殺,指不定話音還沒落,便被冠上一個妖言惑衆的名稱給亂刀砍死了。
江聆原本話就不多,在江州城的半個月來,更是一句話也沒有,辛回多少有點感同身受,四丫頭殘留下來的悲傷時時提醒這辛回,她的家人全部死在了這座城裏,葬在這座城裏。
虞荊白寫了一封信回山,然後便帶上了辛回和江聆兩個拖油瓶踏上了去蒼梧派的路上。
律非一路上日日在他們耳邊念叨,他們蒼梧山如何如何好玩,道法如何如何厲害,這路上,辛回倒是把蒼梧派的情況聽了個七七八八。
蒼梧派位列天下第一大派,門中又分為九峰,各由九大長老掌管,而虞荊白和律非便是第九峰小天峰長老祁鳴座下的弟子,怪不得當時在那村子裏,只有律非一人喚虞荊白大師兄,而其他弟子都只是喚他“荊白師兄”。
就在他們一行人快要到蒼梧山時,蒼梧派掌門終于出來發話了,江州城一派勾結魔族,最後被各派圍剿時,江州城城主最後以魂魄祭了噬魂陣,啓動了這個天下第一邪陣,最後整座城的人都喪生在大陣之中。
辛回不知真假,在她模糊不清的記憶裏,沒有對這位城主的任何記憶,畢竟她一個平民小女娃,也不可能見到城主。
他們到蒼梧派的時候,正好下了第一場秋雨,這一路顧念着有不少不會禦劍的弟子,便老老實實地騎馬回來的,所以這一路走得實在有些久。
原本下過秋雨後,天氣驟然冷了下來,辛回穿得還是在江州城換上了那一身單衣,實在有些冷,只是剛剛踏進蒼梧山,便覺得通身寒氣都不見了,辛回這才發現,整座山都被罩在一個結界裏。
蒼梧山整整有九座山峰,虞荊白指着南邊那座山峰,對辛回說道,
“那便是小天峰,咱們小天峰弟子不多,師父他老人家嫌麻煩,統共才收了三個弟子,除了我和律非,還有一位女弟子,名喚長齡,為人最是爽利,到時見了便知道了。”
律非在一旁小聲道,
“大眼,你見到了那只猴子大抵便會對‘爽利’二字有別的理解了。”
辛回聽到“大眼”兩個字嘴角抽了抽,相處了這一月來,辛回總算知道了這位律非師兄的為人,簡直就是一根棒槌,絲毫不懂何為婉轉,何為慎言。
認識的第三日,便追着辛回喊“大眼”,對着江聆喊“冰美人”,相比之下,辛回覺得江聆的冰美人這個诨號簡直不要太好聽,然後現在她便知道了,原來自己的名字不是最難聽的。
“你又編排你二師姐,小心她聽見又那鞭子抽你。”虞荊白在一旁好心提醒道。
律非卻搖頭晃腦道,
“為什麽這世上的人就是聽不得實話呢?”
話音剛落,一聲風響陡然在空中響起,律非靈巧地往一旁跳開了,然後便見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裂開一個口子,一條長鞭破空而來,又追随着律非往另一邊去了。
“律非!你有本事別躲!”
那鞭子抽了空,現下正四下翻飛着,鞭鞭落在地上石頭上都驚起塵土無數,見就是抽不到人,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
辛回循着聲音看過去,之間一個穿着同荊白、律非他們一樣的白袍的女子高高站在一旁的樹梢上。
那女子看不起年歲同律非差不多,身量高挑,杏目柳眉,姿容勝雪,只是眼前這一位清麗美人兒手中一條長鞭耍得虎虎生威,否則實在很有幾分弱柳扶風的身姿。
律非躲得有些狼狽,慫得毫不猶豫,連忙告饒道,
“二師姐,我錯了。”
辛回咋舌,怪不得祁鳴只收了三個徒弟,這要是再多幾個,不是要将這小天峰給拆了。
就在辛回腹诽得很是歡樂的時候,律非将将躲到了虞荊白身後,那鞭子力道未減,循着律非便又到了這邊,辛回恰恰站在荊白身邊,那鞭子沒有長眼睛,沒有抽到律非身上,竟然直直地朝辛回招呼過來了。
荊白的一聲“小心”還來不及出口,然後便響起的女子的驚呼,辛回眼前一黑,然後便落入一個削瘦卻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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