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
祁鳴神色不明地問出這麽一句話,聽得辛回心頭一顫, 江這個姓氏難免會叫人同江州城聯系起來。
就在辛回心裏打鼓的時候, 江聆眼風不動神色如常道,
“是, 我們二人原是同族。”
荊白聽到祁鳴這麽一句也明白過來,上前兩步解釋道,
“我們是在江州城附近的一個村子裏救下小師弟和小師妹的, 江州城一帶,江氏乃大姓, 倒是有一半的人都姓江。”
祁鳴氣定神閑地捋了捋他的八字胡, 說道,
“我說什麽了麽?這天底下姓江的人何其多, 與江州城又有什麽幹系?”說着, 站起身來,晃了晃他那寬大的廣袖, 從裏面掏出兩塊玉牌來。
“即日起, 你們二人便是小天峰第二十八代弟子, 既入我小天峰,日後便應恪守門規,潛心修煉, 摒棄前塵,以求大道,明白麽?”
江聆、辛回齊齊伏地叩首,肅臉道,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祁鳴撚須點頭,然後将玉牌系在了二人的腰間,又恢複了幾分白日裏垂釣老叟的姿态,說道,
“咱們小天峰人少,便也不講究那些虛禮,平日裏除了必須的課業,你們可以随意安排支使時間,說到底,修行在個人,喜歡哪一樣便修哪一樣,劍修、丹修,只要不是什麽邪魔歪道,修行大道路之廣袤,哪一條都走得,修仙之人所求不過得道成仙,享長生得自在罷了,既然是修自在,那自然該随心,所以不必太過執着了,修行如此,人生更是如此。”
兩人又都垂首答是,祁鳴便擺手讓兩人起身,又交待了幾句便放他們二人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辛回多想了,總覺得祁鳴那一句“摒棄前塵”和“不要過于執着”像是意有所指一般,辛回轉頭看江聆,他倒是一派從容模樣,迎着月色,步伐雍容,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味道,辛回一抹鼻子,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想太多了。
荊白随着他們二人回到了弟子居住的院子,因為下午時候江聆昏睡着,便還沒有選院子,此時便就着月色讓他挑揀一個自己中意的院子。
江聆幾個院子轉了一圈,故作為難道,
“果然還是喜歡小師妹的院子,後院還有一方清池,想來夏日很是涼爽。”
辛回聽到後嘴角一抽,自己将将給它挂上借風居的名字,他便說自己喜歡這間。心裏腹诽的同時,剛想要不要自己也打蛇上棍胡扯幾句兄友妹恭孔融讓梨的瞎話時,江聆又道,
“只是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便住小師妹旁邊這一間罷。”
荊白點頭道,
“這院子後院有有一株解語花,能吐人語,很是稀罕,只可惜不能移植,這才一直留在這院子裏,就因如此,先前長齡和律非都很是鐘意這院子。”
辛回奇道,
“那可真是奇花了,怎麽後來二師姐和三師兄又都沒有住這一院子呢?”
“還不是因為那花!”辛回剛剛問出話來,便聽見身後傳來律非有些氣惱的聲音,“什麽解語花,我看叫‘氣死人不償命花’才對!”
辛回轉頭,才看見律非和長齡一前一後正往這邊來。兩人走路的姿勢都有些僵硬,想來是将将從戒律堂後來。
律非扶着腰走着,嘴裏還不停道,
“那花兒常年不謝,含苞還是開花全憑喜好,你同它講一句話,它能刺你個十句八句的,還叫什麽解語花,刺兒花還差不多,是吧,長齡?”
長齡一歪一拐地走在律非身後,神色有些不自然,難得順着律非的話答道,
“确實,那花驕矜得很,一般人難入它青眼,也懶得整日裏跟它拌嘴,平日裏逗着玩還好,要是住在一處,那可真是煩人透頂。”說到此處,長齡看了江聆一眼,繼續道,“小師弟是要住這裏麽?不如還是另擇一處院子罷,依着你的脾氣,怕是你們處不來。”
辛回這才想清楚為何長齡這般別扭不自在,想來是對自己打了江聆那一下心懷愧疚,看長齡這模樣,性子有些別扭,又不像是個會服軟道歉的,只怕心中糾結更甚。
時隔多年後,辛回細細想來,長齡便是因着這一樁舊事,才對江聆總是諸多包容忍讓的罷,長齡性子急,看不過眼的,管他是誰,一鞭子抽上去便是,那一根漆火鞭,往上抽掉過祁鳴的八字胡,往下不知抽爛了律非多少件衣裳,死在鞭下的妖魔更是不計其數,卻唯獨再沒有碰到過江聆一根頭發。
待律非和長齡都發表了對解語花道友的看法後,江聆神情不變,倒是沒有立刻表态,反而道,
“既如此,我倒是真想去看一看這解語花了。”
說着,便擡腳往裏走。辛回他們幾人便也跟着進去了。院子倒是修得沒什麽特別之處,說起來,這小天峰上的院子修葺的樣式都差不離,師兄妹幾人穿過左側四壁鑿空的書房,便到了後院。
後院雜草重生,只有一朵無葉紅花自顧自開在正中央,花瓣是正紅色,層層相疊,白色花蕊,随風搖曳,風姿綽然,無人可奪其鋒芒,說來也怪,這般俗氣打眼的顏色竟叫人看出了靈氣來。
那花兒對着月光舒展了花瓣,小女孩一般軟糯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哎呦,你們兩個是又被罰去戒律堂喝茶了罷。”
辛回算是開了眼了,律非嘴巴壞是因為情商太低,這“小姑娘”完全是以諷人為樂,怪不得連律非都鬥不過它。
就在律非和長齡黑着臉站在一旁的時候,那花兒又不知做什麽妖,突然怪叫了一聲,然後就将花瓣合攏了,剩下站着的幾人面面相觑。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又聽見那軟糯的聲音響起,
“你是新來的弟子?”
辛回不明所以,有些不知她到底是跟誰在說話,見江聆不答話,自己才走近了兩步,開口道,
“是,我叫辛回。”
誰料那花兒突然略帶薄怒道,
“我不是問你!”
辛回嘴角一抽,終于知道律非所說的“想一劍砍死它”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了。然後便見那花兒花莖晃了晃,微微張開了花瓣,聲音又恢複了甜糯,朝着江聆道,
“你叫什麽名字?”
江聆這次沒有扮不會說話的冰山,很有耐心地開口道,
“我叫江聆。”
“你真好看。”
衆人:......原來是個“花癡”。
長齡說一般人入不了解語花的青眼,那看來江聆不是一般人,一時間律非和長齡的臉色都有些一言難盡,而那廂解語花已經在和江聆從詩詞歌賦快聊到人生哲學了。見一花一人相處甚是愉快,他們四個不招花待見的便紛紛很有眼力見的各回各院,不在這兒礙眼了。
第二日正好趕上祁鳴授課的日子,辛回以前本事一株辛回草,得天地靈氣,感日月變換,偶然成仙得以飛升三十三重天,但是凡人該如何引氣入體、溝通天地,她倒是真沒有試過。
不過好在第一堂課看起來沒什麽難度,一是背口訣,二是寫符文,辛回倒也學得像模像樣,只是遠比不上江聆就對了,連祁鳴都忍不住誇江聆有悟性。
辛回心中不忿,他根本就是作弊,這些是他早便會了的!只是又有不能說,讓辛回心裏很是憋屈。因為心裏悲憤,晚飯沒吃好,半夜裏硬是給餓醒了。
辛回這副身子骨還是個尚在長身體的孩子,這麽一醒了就怎麽都睡不着了。在榻上蓋着被子掙紮了一刻鐘,最後還是決定去廚房找着吃食。
這小天峰的路辛回還沒認全,只是憑着白日記憶的路往前走着,期間少不得繞錯了路,好在一番東繞西繞後,辛回總算看到了廚房前邊的那塊半人高的磨刀石。
夜半無人,只有月影和夜風相伴,可辛回總覺着有人在看着她,且這夜風裏還有什麽別的味道。就在辛回警惕地四處打量時,一陣風落在了她的身後。
“大師兄?”
辛回看着眼前這個手裏提着一壇酒,顯然已經喝了不少的荊白,頗有幾分玄幻的感覺。荊白笑看了她一眼,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香氣四溢的油紙包來,然後彎腰放到了辛回手裏。
辛回順着油紙包的縫隙看進去,原來是兩只正冒着熱氣的烤紅薯。
“見你晚飯用得少,便想着晚上給你送寫吃食去,沒想到我撲了個空,你這丫頭膽子倒大,晚上也敢一個人出來晃蕩。”
而辛回捧着烤紅薯,心裏想的是這紅薯這般燙,不知道大師兄胸口有沒有事,心中還頗有幾分小感動,于是很大方地遞給荊白一只紅薯。
荊白一手提了酒壺,空出來的一只手揉了揉辛回的頭發,笑道,
“大師兄近來正修煉辟谷之術,可吃不得這個。”
辛回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壺,問道,
“辟谷時原是能飲酒的麽?”
荊白臉色微變,半晌,以手抵唇支吾道,
“小師妹,千萬別叫師父知道。”
辛回捧着兩個熱乎乎地紅薯,一副“我明白”的表情,對着荊白笑得有些狡黠,說道,
“我懂的,當做封口費。”說着揚了揚手裏的紅薯,一邊往回走。
荊白苦笑,送辛回回了她自己的借風居,快要到時,辛回突然轉頭問道,
“大師兄,當時你救下我和江聆時,便只有我們兩個活了下來,你.....從未懷疑過我和江聆麽?”
荊白愣了一瞬,屈指敲在了辛回額頭上,笑罵道,
“江聆?那可是你師兄,沒大沒小。”他收回手,臉上漾起了一個酒窩,接着道,“懷疑甚麽,你呀,別學江聆那副心憂天下的老成模樣,着實不可愛。快回去睡吧,明日起不來便罰你抄心經。”
辛回站在原地目送荊白一身白衣披着月色回了他的蘭院,一時覺得,他便真如九天上的月輪一般,心如皎月,纖塵不染,坦蕩似清風明月,仿佛這世間,再沒什麽能污了他月白的袍。
山中無日月,寒盡不知年。
小天峰上的楓葉林綠了又紅,紅了又綠,轉眼便又是一夏,今歲暑氣比之往年更甚,連夏蟬都比往年叫得更加聲嘶力竭。
辛回站在借風居後院的湖邊,手中捏了決,湖中水汽蒸騰,最後竟然凝出一小朵雲來,那雲飄飄搖搖到了辛回頭頂堪堪停住,辛回揚了一個笑,坐在雲朵下的藤椅上,支起魚竿,老神在在地半阖着眼等着魚兒上鈎。
一旁爬滿綠藤的牆上,一人輕巧地翻牆過來,穩穩當當停在了地上,那人徑直往湖邊走,腳步放的很輕,直到了辛回身後,辛回都沒什麽發覺。
“你這法子倒是省事,不用撐傘也不用修亭子。”
作者有話要說: 恐怖的考試周終于過去了,撒花撒花~~~
大家不要被我一下子更新好幾章吓到,那只是我在趕字數,就跟趕作業一樣【哭泣】
以後更新大概會正常一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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