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八)

看到城門上清清楚楚的“江州城”三個大字,辛回臉色唰的變白了, 震驚之後, 下意識轉頭看向江聆。

江聆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卻沒有辛回這般震驚。其實早在江聆看見方才那個街道的時候, 他就已經猜到,他們到了江州城。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這裏的一磚一瓦他都像是刻在腦海裏一般熟悉, 盡管整整八年過去了,可是時間好像忘記了帶他離開, 将他孤零零丢在了這一座死城裏。

就在衆人吃驚的時候, 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突然狂風大作, 卷着沙塵撲面而來, 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辛回心念一動,一手擡起捂住臉, 一只手快過意識伸出扯住了江聆的衣角, 江聆原本有些僵硬的身體松動了幾分, 空出一只手來,牽住了原本抓着他衣角的那只手。

風沙太大,就在大家都埋頭遮住眼睛的時候, 辛回突然大聲喊了一聲“江聆”。就在剛才,江聆拉住辛回的手,還不等辛回心裏的大石稍微放下一些,便感覺牽住自己的手突然消失了。

辛回下意識往前一抓, 什麽都沒有。辛回心裏徹底慌了,那麽久了,原本埋在心裏的那些顧慮和猜想,終于萌芽長了出來,不過一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刺得她心口疼。

荊白聽到辛回驚慌的聲音,連忙問道,

“江聆怎麽了?辛回,你先不要走動,靠近我們一些。”

辛回只是不管不顧地大喊着江聆的名字,不小心吞進了一些風沙,刮得嗓子生疼,聲音一聲比一聲沙啞起來。

荊白就在辛回右手側,連忙循着聲音靠近辛回,一把拉住了她,口中還在勸道,

“不要慌,這陣風來的詭異,既然他能帶走江聆,便能将你也抓走。”

荊白話音剛落,便左手捏了個決,又在周身起了一個結界,将長齡、律非都護在其中。

只是外面的風着實吹得激烈,不停拍打着結界,荊白的臉色有些蒼白。長齡見狀,擡手替荊白輸了一些靈力,荊白這才好受了一些。

待他們能視物之後,律非和長齡才發現江聆不見了。四人臉色都很不好,畢竟人就在他們身邊不見的,而且江聆居然連聲音都沒來及發出,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律非的眸色裏盛滿了沉重,半晌才開口道,

“方才我便覺得這江州城有些怪異,現在終于想起來了。當時我和大師兄奉命到江州城時,江州城早已化作一片廢墟,樓臺屋舍盡數被毀,只餘了三兩座客棧還能住人,可是我們眼前的這街道,商鋪屋舍俨然完好無損,哪裏又半分是浩劫過後的模樣。”

被律非這麽一說,辛回才反應過來,剛剛的怪異感是什麽。

聽完這話,四人的臉色更加不好了。江聆如今還不知在何處,情況如何,辛回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猶豫了許久,辛回還是說道,

“大師兄,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瞞着你們,我和江聆是從江州城那場屠殺中幸存下來的僅有的兩人,當時我們從江州城城外醒來,一路輾轉才到了遇見你們的那個村子。只是後來,掌門宣告天下,江州城城主勾結魔族,滿城被屠,我和江聆不敢透露身份,怕引來殺身之禍。”

“那時候我年紀尚小,已經記不清當時江州城發生了什麽,但是想來江聆是記得的,只是他後來再沒有同我提過江州城,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江州城已經被一個又一個的春秋冬夏掩埋了,可是這次我們陰差陽錯到了這裏,我才知道,這件事根本沒有過去,不,這一切一定不是巧合,只是為什麽偏偏抓走了江聆?”

辛回将這麽多年一直壓在心裏的秘密說出來之後,卻并沒有覺得松快,一瞬間,竟然無比自責起來,如果不是自己偷懶,總也練不好辟谷,也不用停下來吃東西,便也不會有後來這些事。

荊白他們三人在短暫的震驚過來,倒是沒什麽別的想法,只是他們當年也不過兩個孩子,縱使江州城城主有什麽過錯,與他們兩個孩子有什麽幹系呢?當初江州城附近妖魔肆掠,也不知江聆、辛回兩個半大的孩子是怎麽走到了他們相遇的那個小村子。

如今江州城仿佛成了一個謎,這麽多年,江州城三個字不僅是辛回和江聆不能提說的心頭刺,就連整個修仙界,都對當年江州城城滅一事諱莫如深。

荊白擡手拍了拍辛回的頭,就像小時候給她偷偷送吃的時候一樣,掌心很溫暖。

“辛回,不要怕,我們一定能找到江聆,等找到江聆,我們便去金陵,完成師命之後,到時我做東,帶着你們把金陵游個遍,吃個遍。”

辛回這才想起來,大師兄是金陵虞氏的子弟。四個人頓時沉默了下來,外面的風小了一些,只是依舊沒有停下的架勢,隔着風沙能清晰地看到街道上的景象。連酒肆前招幡上的花紋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幻境的話,這大抵是辛回見過最為真實的一個幻境。

約莫一個時辰後,風沙才漸漸小了下來,荊白收起了結界,只是四周依舊靜得詭異,不知該去哪裏找江聆。

律非到現在還背着他那兩個裝的滿滿當當的包袱,手裏拿了一個羅盤,凝眉道,

“在這裏根本分辨不清方向。”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方才帶我們到這裏的那扇門,應該是哪位大能打開的空間結界。”

長齡有些吃驚道,

“那麽長的一個甬道,若是空間結界,怎麽能支撐這麽長的時間?只怕是師父也不能做到。”

荊白看了一眼頭頂黑沉沉的天空,說道,

“不需要維持那麽久,只需打開之後,放我們進去,然後在結界裏設下一個幻境,那人既然能打開空間結界放我們進來,就算是設下幻境,以我們的修為又哪裏能看出來,将我們困在幻境裏一定時間後,才打開結界放我們出來,讓我們以為我們是從一道門到了這裏。”

律非點頭道:“不錯,我也是這麽想的,這确實是最為可能的一個猜測,我們遭到襲擊的那片林子原本就裏江州城不遠,打開空間結界也不難。”

雖說不難,那也是相對于大能來說的,凡世能将空間撕開一道口子來的人,都能稱為當世大能了,只是這法術極其損耗修為,只能必要時候用來保命用,不過既然都能将空間撕開了,想來也用不到這個法子保命了,所以見過這個法術的人很少。

四人沿着街道走着,一邊警惕地看着四周,一邊仔細搜尋江聆的蹤跡,走過某處大宅子時,辛回突然腳步一頓,荊白他們也停下看着辛回。

“我聞到了烏金香,那是我放在包袱裏的。”

荊白他們神色一凝,而現在那包袱應該還在江聆身上。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們都轉過頭去看面前的那處大宅子。

江府。

在江州城裏,敢用江府二字為牌匾的便只有一人——江州城城主江秋眠。

四人對視一眼,荊白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其餘幾人便會意放輕了腳步,到了江府的大門前,他們這才發現,這扇大門同他們在林子裏看見的那扇大門很是相似,便是那扇門帶他們到了這裏。

只是大門緊閉,從大門進去顯然是不明智的。長齡徑直走到旁邊的院牆之下,院子裏有一棵大樹的枝幹已經伸到了圍牆外面,長齡直接鞭子一甩,纏住樹枝,借力一躍便藏在了樹的枝葉裏。

荊白無奈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張穿牆符來,往牆上一貼,三人便穿牆進了江府。

他們現在所在應該是在江府的後花園,園中花草葳蕤,只是那些花兒美則美矣,卻沒有半分香氣,像是假的一般。

過了回廊,他們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那院子門口沒有半分裝飾,可是那門确實用白玉雕成,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老子財大氣粗”的闊氣,頂上卻挂了一塊木牌匾,上面筆墨寫就了兩個字:吾居。

看着這兩個字,四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吾君”,那是江聆在小天峰上的院子,當時辛回還笑他,這名字取得委實随便,不俗不雅,比之律非只在院子上方寫的“自在”二字更為草率。

而且小天峰上那“吾居”二字同這眼前這兩個字連筆鋒都一模一樣,一勾一劃如出一轍,顯然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連江聆當時因為因為年紀小,腕力不足,“君”字那一撇因力道不夠而略微停頓的地方都一般無二。

律非眼睛睜得老大問辛回道,

“江聆......原來是江秋眠的兒子?”

辛回也是一臉茫然,想起來,在江州城外見到他時,他身上那個鈴铛便不是一般的法器,當時自己也猜測他恐怕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只是沒想到是城主家的。

只是若真是如此,那江秋眠是真的勾結了魔族嗎?或者應該說,江聆相信這個說法嗎?若是不相信,那他是不是心中也有恨也有怨呢?城破家亡,父親死後還背上罵名,心中沒有怨恨才不正常罷。只是這麽多年,辛回真的一點都沒有看清過江聆。

江聆這人,用荊白的話來說,叫做少年老成,律非喊他冰美人,他确實從來不笑,也從沒有少年人的活潑。在小天峰,祁鳴對弟子的修煉管的不嚴,連一向要撐起大師兄威嚴的荊白都會有時忍不住偷懶,只有江聆,沒有過一日放松修煉。

辛回和江聆一起長大,卻從來不是什麽兩小無猜的情誼,荊白曾說,辛回從來不喊江聆師兄,就是因為在辛回心裏,江聆并不在小天峰這一分類裏頭。他們兩人小小年紀便共同經歷過生死,不是一句“師兄”可以概括的,辛回看不懂江聆,也并不嘗試去懂,但她從未想過有一日,江聆會脫離她的生活。

但是這一刻,辛回深深地感受到了,江聆就要離開了,他在小天峰同他們師兄妹四人朝夕相對八年,可他始終像是一個過客,就像他的院子,整整八年過去了,他搬進去時是什麽模樣,現在依舊還是那個模樣。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離開了,恐怕想在小天峰找到一點他存在的痕跡都難。

辛回看着那兩個字,眼前有些模糊起來。她應該早一點察覺的,她早就有不安的預感,可她從沒有去深究。

荊白擡手捂住辛回的眼睛,在她耳邊輕聲道,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辛回,我們會找到江聆,然後我們便帶他回小天峰。”

辛回點頭,收斂了心中的酸楚,長齡站在門前,這次他們沒有再小心翼翼地穿牆而過,而是直接推門進去的。

那白玉門将将打開,一大股烏金香的味道撲面而來,一陣眩暈後,辛回他們才發覺院子裏有人,可是方才他們半分活人的氣息都沒有感受到。

那人背對辛回他們站着,看不見臉,一身青衣,看裝束應該是一男子。只是那男子像是融入了這方院子的畫中人一般,負手而立,沒有半分氣息。

聽到開門聲,那男子低聲說了一句“麻煩”,負在身後的手微擡,然後辛回他們便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最後的那一刻,辛回好似聽到了誰的聲音說了一句“不要傷他們。”

只是不待她去細想,神識紊亂,整個人已經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最後一更終于碼完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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