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蕭澤梧
搖車中的嬰兒剛剛滿月, 身上系着一塊紅肚兜,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模樣倒是比先前圓潤了不少, 想來看護的宮女奶娘也沒少費心思, 許是感到自己面前多了兩個人影, 便下意識地伸了伸蓮藕般的小手, 咿咿呀呀地笑了起來。
“這孩子跟你真親啊,朕先前來都沒見他笑得這麽開心。”
見小孩笑着去抓賀重霄垂下逗弄的手指,蕭憬淮打趣道。
“陛下您這是在吃醋?”聽出了蕭憬淮語氣中的酸溜溜, 賀重霄不由笑着戲谑道。
“我吃這酸醋做甚麽?”站在賀重霄身後的蕭憬淮湊到他耳邊啞聲道, “就算我要吃醋吃的也是該吃你的醋。”
賀重霄聞言心下一滞,側眸甩了蕭憬淮一個眼鋒, 明明該是淩冽的眼神, 在蕭憬淮看來卻帶着幾分嗔意。
見蕭憬淮面上笑意愈濃,賀重霄也不理會蕭憬淮的這般調侃,繼續垂眸與那嬰兒逗玩, 他方才一個不留神, 便被那嬰兒胡亂抓住了指尖,孩子咯咯地笑了起來,賀重霄也随之彎了彎眉梢, 眼中是少有的溫柔。
“畢竟也算是我拼命從火海裏救出來的啊……你要快快長大知道嗎?等你長大了叔叔便教你騎射,讓你成為大煜最飒爽的男兒。”
從含涼殿走出後,看着身旁的蕭憬淮,賀重霄像是又想到些什麽, 忽而又“噗嗤”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心知賀重霄此般想到的定也不是什麽正經事兒, 蕭憬淮挑了挑眉毛。
“……臣是在想, 陛下小時候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賀重霄說着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想讓自己保持先前的平靜,卻仍是忍俊不禁。
見這次輪到蕭憬淮黑了臉,賀重霄忍着笑意轉了話鋒道:“……不過話說回來,小皇子現下取名字了麽?”
“取到倒是取了,皇後乃至翰林院學士都給朕遞了好些名字,可朕卻都嫌太過中庸而不合心意。”蕭憬淮皺了皺眉頭,忽而道,“不若你替朕想想?畢竟這個孩子也是你從火海中救出的,替他取名也并不為過。”
聽聞蕭憬淮此言,賀重霄低頭沉吟良久,而後緩緩開口道:“……這孩子身世複雜又是自烈火而生,自當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既又是澤輩木旁,便叫澤梧吧,所謂‘鳳凰非梧桐不止’。至于小名不若就叫朱鳥,還請陛下莫責臣之越庖代俎。”
“澤梧……”,蕭憬淮将這兩個字在口中反複念叨了數次,而後颔首喜道,“好名字!朕明日便将其告予禮官,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想來是再貼切不過了。”
洛城花燭動,戚裏畫新蛾。
斐欲清雖官至太尉且貴為開國功臣,可其人平日裏行事作風卻頗為低調,故而斐府素來守備森嚴深居簡出,但今日卻是一派喧嚣熱絡。紅綢高懸,鑼鼓開道,向來少宴賓客的府內人聲鼎沸,往來賓客絡繹不絕,敘舊的敘舊,劃拳的劃拳,喝酒的喝酒,俨然一副喜氣洋洋的喧嚣場面——
今天是斐家嫡子斐栖遲同杜家三小姐杜思荻大喜的日子。
杜家與斐家同屬清流一派,其主父杜良功乃當朝尚書令官居從三品,雖不如斐欲清那般位高權重位極人臣,卻也同樣身居高位,加之杜家也是世代簪纓貴胄,兩家不可謂不是門當戶對。至于那杜家三小姐杜思荻更可謂是鐘毓名門,祥鐘世德,琴棋書畫女紅烹廚無不精通,模樣生得也很是俊俏,其美名饒是極少關注這些風言碎語的賀重霄都曾有所耳聞。
賀重霄雖一向不喜參加這般宴席,可今日卻是極為爽快地如約而至,甚至連身上平日裏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迫人懾戾都斂去了不少,有相熟識的官員前來問候敬酒,他也頗為禮貌地舉杯回敬,劍眉星目間帶着的滿是笑意。
看到斐栖遲這個流連花叢的風流落拓之人也有朝一日能收了那顆玩心成家立業,賀重霄是打心底的替他感到高興。
“你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我都做好了你姍姍來遲混個臉就走的準備了。”
正招呼完一方賓客的斐栖遲恰巧轉到了賀重霄這邊,見他今日竟來得如此利落爽快,還破天荒地同身匝的官員回敬交談,心下不免有些震驚。
斐栖遲今日着一襲绛紅公服,平日随性散亂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茍,少了幾分平日的放逸風流,多了幾分沉穩端重,但他眼中顯露出的不是方才招呼賓客留下的憊倦,而是映着花燭紅燈的舒朗笑意與熠熠光彩。
“既承君諾,豈敢不從,你大喜的日子我怎敢缺席?不過你現下既然結了親以後便該擔負起作為丈夫的責任,你以後若是被抓着再逛閱春閣,我定替杜小姐教訓你。”沖斐栖遲笑着敬了一杯酒後,賀重霄斂起笑意正經道。
“啧,你這話說的就有些不夠意思了……”
聽聞賀重霄此言,斐栖遲面上不由露出些許苦色,但賀重霄卻依舊能從他眼底蘊藏着的笑意中看出他今後怕是不會再似先前那般恣意胡來了。
倆人言語間,門外便傳來一陣鑼聲鼓響,而後便是一陣錢幣散落的聲音和孩童搶到錢後發出的歡呼嬉笑,知道這是新娘送親的隊伍到了斐府門外,在向賀重霄帶着些歉意地說了一句“失陪”後,斐栖遲便理了理衣襟向堂門走去,原本騷動着的大堂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一對璧人在衆人的注目中緩緩步入了斐家正堂,杜思荻身着青綠禮衣,頭戴花釵琉璃,身形娉婷,博鬓高梳,雖以泥金團扇半遮面頰,卻依舊能從那雙露出的勾魂桃花眸中一覽其綽約風韻,當下驚豔四座,叫旁人不由贊一句此真乃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佳人。
一套卻扇、沃盥、同牢、合卺、解纓結發、三拜三叩禮施行下來,直至贊者告天才終算禮成,新娘子之後便被送去了後堂洞房,而斐栖遲還要留在前廳招呼來來往往的絡繹賓客。畢竟斐栖遲此番大婚雖不是聖旨賜的婚,但蕭憬淮卻是遣人送來了阿膠幹漆之物,其之分量不可謂不足。
“斐兄能迎娶到杜家小姐這般天仙似的美人,又有禦賜之物,當真是好福氣。”見應酬賓客的斐栖遲走向了自己這邊,兵部尚書江沅便舉杯沖斐栖遲敬酒恭賀道。
見江沅出現在這裏,斐栖遲當即心下一僵,随即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江如練那個事兒精并未赴宴,心下不由長籲一口氣。
“……江兄過譽了,斐某愧不敢當,江兄與令正也是珠聯璧合鹣鲽情深,當真羨煞旁人。”
斐栖遲回敬完對方一杯酒後,江沅向來也是個話少務實之人,也沒再多加言語些什麽,可不止為何斐栖遲總覺得覺得他心下像是有些心事,但是因為與其雖是同僚卻也不過是泛泛點頭之交,便也沒有多問。
斐家此番婚宴雖可謂是極盡皇恩殊榮,但宴上的氣氛卻頗為熱鬧随意。待到賀重霄從斐府出來時已是月上樹梢,地上都已凝上了些許露水。但因其興起飲了些酒水的緣故,故而雖身着單衣但賀重霄卻并不覺得過于寒涼。
待走出了街坊來到崇仁坊大街上,便見街上的夜市仍舊燈火長明,食肆茶樓香味滿溢引人饞蟲,高樓大屋內紅袖招展笙歌不斷,可謂 “盡夜喧呼,燈火不絕”。
對于這般不守宵禁的夜市,先帝曾經屢下禁令,試圖禁斷,可無奈其之發展卻猶如洪水猛獸般一旦打開了閘門便無論如何都制止不住,故而朝廷對此也只得聽之任之。蕭憬淮登基後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坊內的幾處夜市便也就這麽留存了下來。
“我瞧郎君好生面熟,旁邊夜市這般熱鬧,相逢即是緣,公子要不要同在下共飲幾杯?”
一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自身後悠悠傳來,賀重霄回頭便瞧見不遠處燭光攢動的夜市人海中,有一個身長玉立的人影正朝着自己緩緩走來,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袍衫,款形是現下達官權貴中頗為時興流行的翻領胡服,頭戴金紋幞頭抹額,手握一柄象骨骨扇,鳳眸劍眉,薄唇含笑,活像是哪家權貴家的風流公子哥。
有些人生來就該是熠熠灼目的太陽,無論穿着幾何、所在何地,都能讓人在茫茫人海中把他一眼認出。
隔着這絡繹如織的雜亂人流,賀重霄幾近癡怔地看着對方朝自己大步流星地跨步而來,在他揉了揉眼睛,确認不是因自己醉酒而産生的幻覺後,那半個“……陛” 字還未脫口,便被對方揚起食指的噤聲動作所止。
賀重霄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可礙于一時不知如何稱呼,他便幹脆省略了稱謂,驚疑道:“……您為何會在這?”
顯然對賀重霄的這個問題早有預料,蕭憬淮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象牙骨扇,見四下無人,便幹脆用那帶着幾分懶洋的聲音直言慵散道:“近來設立安南都護府一事可有得我忙的,批閱了一整天奏章文書,甚是疲乏,到了晚上還不許我忙裏偷個閑吶。”
雖說蕭憬淮說着的是去共飲喝酒,可他自然也看得出賀重霄在宴上怕是沒少沾酒水,故而便帶着他走到路邊的一家小攤前點了一碗馄饨和些許胡麻餅。賀重霄方才在婚宴上基本都在喝酒,基本沒吃上多少主食,故而現下胃裏正灼燒得厲害,這一碗馄饨與些許胡餅下肚後胃裏果然舒服妥帖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超甜的絕對不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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