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下唇被摩挲到發熱,羅寧垂眼,确實看到他的指關節處沾染着幾絲紅,她上手去推他的胳膊,發現紋絲不動後只能放棄:“紅酒而已,你怎麽像醉了?”
“你沒喝?”他反問。
李煜安怎麽可能醉,他眼神裏透露着清醒,但是上瘾了,拿着手背去一點點蹭她唇角的顏色,想把惹眼斑駁的紅變淡。
羅寧知道現在自己的臉一定被他弄的慘不忍睹。
“我沒喝,”終于她推開他,“我開車來的。”
“那你待會送我。”
羅寧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李煜安撫平發皺的衣衫,微微擡起下巴,恢複了驕矜的樣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去照照吧,你現在成花貓了。”
羅寧重新回到鏡子前整理,為了錯開回到包廂的時間,她還故意多磨蹭了幾分鐘。
回到席面的時候,大家都正準備收拾着離開,在座的或多或少都沾了點酒,紛紛拿出手機叫了代駕。
羅寧和喬彤她們告別,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最後一個坐着電梯到達停車場,電梯門開啓,外面站着兩人。
鄭欣宜伸出一只手攔着李煜安,正在說些什麽,看到羅寧從裏面出來,轉頭閉上了嘴,李煜安也随着電梯的動靜看向她。
羅寧如常向他們點頭示意,繞過他們去尋找自己的車。
車子還沒來得及發動,緊接着就有人敲了敲車窗。
李煜安呼吸有些發重,倒也沒講究,拉開車門直接坐在了後面,像是費盡了心神,微仰起身子,後頸緊緊貼着車座軟枕,閉着眼不言語。
羅寧把剛剛開啓的廣播關上。
出了商場,羅寧才問:“你住哪兒?”
“還是高中住的地方,”他在後面睜開眼睛,微眯着看向後視鏡裏的羅寧,“你應該記得吧,畢竟去過很多次。”
羅寧沒想到他一直都沒搬家,他之前住的地方離高中學校近,離她現在住的地方也近,是相鄰的小區。
她将車停到樓下,從起初到現在,路上一直很安靜,安靜到羅寧以為後面的人睡着了。
她扭頭去看李煜安,發現他沒有閉眼,正透過車內昏黃的燈光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互看了半分鐘,他也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李煜安在她的注視中,緩緩将車窗搖下,胳膊伸在外面點了一只煙。
他将煙霧吐在外面,屈指彈了彈煙灰,将煙支繞了個方向,手指虛虛籠罩着橘色的暗火,捏着煙蒂朝向前座的羅寧遞過去。
他對她說:“來一口麽?”
羅寧保持着剛才的姿勢,鼻尖微動,輕輕嗅了一口,不是她慣常吸的那種。
但是她好久沒沾煙,心裏起了酥麻的意。
李煜安看出來她想,便起身靠近,将只吸了一口的煙蹭到她下唇處,煙支在他掌心動了一動。
羅寧低頭咬住了煙頭,于是他也便松開了手。
他耐心等着羅寧吸完,随後緩緩開口:“方才,你說你不早戀,這是什麽意思?”
羅寧心道,怪不得他晚上有點不對勁,原來存着這句話在這兒等着她。
“你怎麽還有偷聽女人說話的癖好?”
李煜安動了動手指,眼神落在她隐在黑暗中的側面,還在等一個回答。
“字面意思,”羅寧慢慢地去解釋,“鄭欣宜疑神疑鬼,我只好告訴她這個事實,咱倆高中沒談過戀愛,這不對嗎?”
李煜安點點頭:“對。”
沒過兩秒,他又補了一句:“不和我戀愛,但是會和我上床。”
羅寧轉頭瞪他,她自诩心境平和,但總能被他輕飄飄的三言兩語勾起怒火:“你很缺女人嗎?怎麽一見到我就提這種事情?”
“缺。”他的回答言簡意赅,一個字就堵住了她的嘴。
羅寧下意識地去反駁:“你要是想的話,怎麽會缺……”
話到一半她又吞了下去,聲音低了下來:“你總是扯着陳年往事不放。”
“羅寧,以前我們很好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李煜安開始執着起來,他在等一個許多年都沒想明白的答案,這個疑問曾經像一小團不可示人的火焰,封閉在他的骨頭裏,炙烤得他夜不能寐。
現在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了,他竟發現有些不敢問出口,他望向車窗外,盯着虛無的一點,遲疑了好一會兒:
“現在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去定義我們之前的關系?”
羅寧一愣,還真認真想了一想:“高中我不怎麽上網,那時候,有沒有炮友這個詞?”
她話音落下,車內安靜了幾瞬,明明開了車窗,羅寧卻感覺空氣有些發悶。
李煜安過了半晌,忽地輕笑一聲,出口的話卻帶着異乎尋常的溫柔:“羅寧,我真想掐死你。”
李煜安明顯是生氣了,他關車門的時候還甩下了一句話:“先別走,在下面等着。”
羅寧聽出來咬牙切齒的味道,她在下面果真等了兩分鐘。
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離開的時候,就看見李煜安從單元門出來,手裏拿着一個長方形的物件。
他隔着車窗把東西塞到羅寧的駕駛座上,冬夜的風把他額前的發吹亂,他一句話沒說,轉頭直接上樓。
塞過來的東西是一個牛皮紙的文件夾,有些陳舊,似乎被保存了很久,湊近了還能聞到木質書櫃裏的樟腦香。
羅寧把上面的線頭扯開,又翻轉過來,裏面保存的物品像雪花一樣嘩啦啦掉出來撒在她的身上。
是信。
羅寧帶着那幾封信回了家。
人會忘掉很多事情,自從她離開家鄉之後,大腦像開啓了保護機制,自發地把以往十八年的記憶全部模糊掉,她很少回憶從前,雖然還叫羅寧,卻仿佛換了一個靈魂在別的城市游蕩。
她打開書桌上的燈,桌面上還有離開前沒做完的題集。
她捏着那幾封信緩慢地讀着,略略發黃的紙張,翻動時有發脆的質感,上面是她的筆跡。當時的心境如何,為何寫下那樣的文字,羅寧開始緩慢地回過味來,這些熟悉的文字就像潛入水底時一睜眼瞬間冒出的小氣泡,氣泡碎掉的同時,心裏也浮起了很奇妙的情緒。
羅寧與李煜安第一次說話,已經快要接近高二上半學期的尾聲了。
喬彤一到冬天就很愛滑冰,又是一個周五下午,她拽着羅寧去了滑冰場。
班裏的很多人都在,大家在冰面上打鬧,羅寧穿着冰刀鞋獨自在休息區坐着,看着其餘人嘻嘻哈哈,倒也習以為常。
喬彤的性格也是這樣,沒人陪她玩耍的時候,她幹什麽都要讓羅寧陪着,等遇見了其他人,就會立刻把羅寧丢掉,玩盡興了,到了要回去的時候,這才轉頭發現身旁還有個人。
有好幾次,羅寧和她一起出來,路上喬彤碰見熟人,她直接過去同別人邊走邊說去了另一個方向,羅寧又插不進話,只能先回班裏。等喬彤回來,她也沒問剛剛羅寧去了哪裏,因為她壓根忘了有個人陪她出去過。
假設鄭欣宜沒有帶頭孤立她,羅寧可能會對學校多抱一絲期待,但她仍舊覺得自己不會融入集體,這種游離于群體之外的旁觀生活,她天生就習慣。
正當她冷眼看這一切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男生的聲音:“你怎麽不去滑?”
羅寧吓了一跳,轉頭看見了身穿防水服的李煜安,他戴着鴨舌帽,帽子上面又蓋了衛衣帽子,下半張臉只顯出了鼻梁的輪廓和下巴的弧度,坐在自己上面一層的階梯上,不知什麽時候來的,羅寧也沒有發覺。
她環顧了一圈,休息臺的人很少,他确實是在對自己講話。
“你不會滑嗎?我可以教你。”李煜安繼續朝她說道。
羅寧搖了搖頭:“我陪喬彤來的,坐在這兒看就好了。”
對方“哦”了一聲,點點頭,也沒動作。
兩人說完這幾句話後都不吭聲了,就這麽幹巴巴坐了十分鐘,滑冰場吵鬧,但是彼此離得近,稍微動一動,衣料摩擦的聲響都聽得分明。
如果他再不離開,自己就換個地方坐,羅寧這麽想着的時候,就突然聽到李煜安開口:“你——”
羅寧應聲轉頭看他。
李煜安看到她回頭,一瞬間好像忘了自己要說什麽,随後側了側身子,避開了她的注視。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随後握成拳的手掌貼在嘴唇處,聲音有些模糊:“你怎麽不繼續寫信了?”
羅寧的背有些僵直,聲音倒是如常:“什麽信?”
“之前我回的那些,後來為什麽不寫了?”
“喬彤不是給你回了嗎?”
他語速變得有些快:“後面那幾封不是你寫的,我認識你的字。”
“既然是喬彤給你的信,那就是喬彤寫的。”羅寧回答的很果斷。
“你在說謊,”李煜安輕抿了下唇角,“我知道寫信的人是你,你也清楚我是在給你寫回信,從第二封的時候,你就知道。”
羅寧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掌紋沒說話。
她隐秘的心事如輕糊的窗戶紙,被對方輕易地說開挑透。
他們之間的信件來往對話如此普通,如此日常瑣碎,甚至中間還隔着一個喬彤在觀閱,但是字裏行間所傳遞的對象是誰,誰在隔着模糊不詳的名姓述說真實,信紙兩端的彼此,似乎都心知肚明。
“為什麽不寫了?”他還在執着地問。
羅寧動了動嘴唇,聲音很小:“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這樣不好,無論是借着喬彤的名義給他寫信,還是因為他是鄭欣宜愛慕對象所産生的報複心和虛榮感,或者是一些別的什麽,她都覺得不太好。
李煜安皺着眉想了一會兒,随即從兜裏摸出手機來,說:“那你加我的聯系方式。”
羅寧想到了她藏在背包裏的小靈通,心裏最先湧現出來的情緒是絕望。
她很平靜地回複對方:“我沒有手機。”
李煜安舔了舔嘴唇,他幾乎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遠處的喬宇在喊他過去滑冰,他在羅寧身後,飛快的說了一個地址。
羅寧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他,他只好又重複了一遍,說:“我自己一個人住,你沒事……可以來找我玩。”
他說完之後跳下臺階,轉頭又看她:“不要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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