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平行相交的線(三)
外頭風停了,下着毛毛細雨,八月份,熱浪翻滾,也悶得慌,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牛仔褲,運動鞋,不怎麽顯眼。
程慈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他,她跟羅琳在等車,叫車軟件上顯示已經快到了,卻死活找不到,司機在電話裏一直問她,“我在xx路口,是往右拐吧?”
程慈不是第一回來這個城市,可照舊還是陌生,這回來的地方更是陌生,下了飛機屁股還沒捂熱,招待羅琳還是手機地圖全程搜索引擎,随便鑽了個小街吃喝,路上碰見個酒吧,出來東西南北都還分不清,她往哪兒知道左拐右拐上天還是入地?
她煩躁地擰着眉毛,叉着腰四處張望,想找出一點兒标志性建築給那連路都找不到的司機指條光明大道,一轉頭,先看見一張油膩膩的臉,還有閃瞎她狗眼的鉚釘銀鏈子,手插在口袋裏,凹出一個自認為非常潇灑但不小心顯得過分猥瑣的造型,偏頭問她,“美女,要不要別處喝一杯?”
隔着這個男人,就看見從裏頭走出來的……陸胤川。穿着挺簡單普通的,手臂比幾年前多了條花臂,是貓妖,襯得他人多了幾分邪氣。那身氣質,無論是幾年前還是現在,都叫人沒辦法忽視。穿着簡單又幹淨,但比起那位鏈子兄,倒還顯得嚣張鋒利一些。
她定住不動了。
鏈子兄還以為她在給他回應,跨過來一步想動手動腳,無意間卻順着程慈的目光看見後頭的男人,男人眯了眯眼,目含警告,他忽然僵了下,讪笑着點頭哈腰叫了聲三哥,溜走了。
程慈還在看他,個子很高,姿勢有點兒松散,顯得人有些散漫,他指尖夾着根煙,沒怎麽往嘴上放,表情顯得恹恹的,似乎有心事,又或者困頓沒睡醒,擡頭的時候,跟她視線對上了。
沒挪開,有些淡漠地看着她。
程慈想着,問路,這個搭讪的借口會不會太過老土了?雖遲疑着,人卻已經招了招手,“哥哥,給指個路可以嗎?叫了車,司機不知道怎麽找過來。”
說着,人已上前兩步走到了他面前。
剛坐在吧臺邊,陸胤川也沒注意看,就掃了下臉,五官挺精致,盯着他的眼神是熟悉的熱切,可仔細看,裏頭都是純得掐出水兒來的緊張,兩只眼睛幹淨得跟玻璃珠似的,他一向不耐煩異性在他面前過火,可看着她,大概只能把她當個奇怪又毛躁的小孩兒看,好笑有之,倒是發不出來什麽脾氣。瞧見她後頭跟着尾巴,就總覺得是個小孩不讓人放心,怕她在自己酒吧門口出了事,就跟出來看了一眼。
這會兒倒是就着外頭尚算明朗的路燈光,仔細看了她,腿是真的長,又細又白,挺打眼,個頭兒不算很高,一米六五肯不定不到,硬生生被那雙腿拉出了一米七的視覺。
穿一條牛仔熱褲,毛邊,上頭一件簡單白T,印着唐老鴨的圖案,很純,像個學生妹。随随便便都敢上去招惹陌生男人,也不知道該說她膽兒挺肥,還是單純得過分。
剛警告過她。只是沒想到,這會兒還敢湊上來。
他在想,這要是自家小孩,鐵定拎過來一通教訓,跑不了的。這會兒好笑地拿舌頭頂了下腮幫子,驚覺自己跟傅子鳴那老媽子附身了一樣,瞎操些淡蘿蔔心。于是沒說什麽,看了她一眼,捏過手機,問了對面一句,“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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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聽出來換了個人,忙回了句,“勝利街口,邊兒上是天天便利店,我找不到從哪裏拐進去。”
“掉頭,前面三岔口最窄那條道兒,進來一路往右轉,拐三次,頂到頭。老酒吧這兒。”
司機恍然大悟,“老酒吧那兒啊,我知道我知道了。”說完回味了下,好像聲音有些熟悉,遲疑問了句,“三哥?”
男人“嗯”了聲。
他聲音的确很有辨識度,但程慈還是感嘆了句認識他的人好像很多。旁人都叫他一聲三哥,她記得他就下頭一個弟弟,叫這個,不知道有什麽說法。以前她還能旁敲側擊打聽點兒他的事,後來他轉學,兩個人就沒什麽交集了。只能從旁人只言片語裏了解些細枝末節的事,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陌生,除了那張臉,哪哪都是陌生的。
程慈從他手裏接過手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觸電似地往回縮了下,旋即覺得自己很沒禮貌,尴尬地笑了笑,擡頭的時候,照舊先瞄上了他的下颌線,剛就一直盯着看——緊繃,流暢,接吻的時候肯定很性感。
就好像很多年前以前,一看見他就忍不住肖想些有的沒的。
這會兒猛地,覺得很慌亂。
她在心裏暗罵了聲自己,聲音有點兒小地低聲說:“我不招惹不認識的男人,陸胤川,你可能……不認識我,我以前和你在一個中學,你比我高一級。”我認得你,喜歡你,惦記你,心心念念。
可這會兒又是真的沒話說。
頓住了。
狼狽,且慌亂,以前總想着偶遇他,從沒想過,那些年日日能看見,她都沒敢走上前去多跟他說一句話,時隔多年,互相不認識,也沒交集,碰見了,能說什麽,能聊什麽?尴尬,還有挫敗,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跟所有幻想中的重逢都不一樣,沒有一絲絲浪漫和驚喜。她在心裏狠狠嘆了口氣,最後鼓起勇氣說了句,“可以問個電話號嗎?”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他說話,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點點頭,“我懂了。”末了又補了句,“對不起。”
冒犯了,一晚上都在冒犯他,剛開始那會兒還裝不認識,學着隔壁桌小姐姐軟着聲音叫他哥哥,這會兒又承認自己早就認識。
真的,太狼狽了。
沒做一件妥帖事。
車子很快到了,羅琳對了下車牌號,隔着不到十米的距離遲疑喊她,“走不走?”作為程慈的發小兼狗頭軍師,那時候沒少慫恿她去搭讪陸胤川,可惜這位是個臉皮子薄的,怎麽給她加油打氣,都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每回都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後來人轉學了,自然這事就該了了,再慫恿着她對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投入感情,那豈不是也太壞心眼了。于是後來沒少吐槽打擊她,好讓她清醒一點,年少時候誰沒喜歡過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呢!那種少女心思無處安放的集中發射地,多少帶着點兒自欺欺人自我陶醉的意味,其實也沒見得有多喜歡。
可她是真沒想到,程慈是真的能記陸胤川這麽多年。借着自己課代表的身份,在老師批量處理的周測卷子裏,扒了幾百份卷子,把他的卷子扒出來,名字裁剪下來,藏在自己塑封的畢業照後頭,過了許多年,塑封皮因為質量堪憂已經自行脫落了,那枚小小的紙片還被她珍而重之的藏了起來,那些少女不為人知的小心思,悄悄地不敢被人發現地藏在那些小角落裏。
若不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羅琳都沒辦法想象出來,程慈真能點惦記陸胤川這麽多年。
這會兒看着這場景,羅琳是真的心生感慨。但心裏也清楚,這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差太多了,實在不太可能有什麽後續發展。于是狠心又叫了聲,“趕緊,走了!”
程慈倒是沒再踯躅,只再次沖陸胤川笑了笑,有些釋然了,大概是真的沒緣分,“那……再見啊!”她說着,邊退邊沖他揮手。走到那輛白色大衆前頭,轉頭鑽進了車子。
司機往前開了點兒,在陸胤川邊兒上踩了剎車,降下車窗,遞了根煙出來,“三哥,車上您朋友啊?”
陸胤川接了煙,順手夾在了耳朵上,點了下下巴,人有些沒反應過來,說實話,挺意外的。但人姑娘利落上了車,顯然是到此為止的意思。他沒多寒暄,擡了下手,“照顧着點兒。行了,走吧!”
到底照顧了一個姑娘的面子,程慈眼淚有點兒往上湧,隔着玻璃貪婪瞧了他一眼。
喜歡,隔了這麽多年,還是喜歡。
車子開出去好遠,陸胤川才動了動,似是突然反應過來剛剛怎麽回事。
“哎”了聲,搖頭笑了,都是什麽事兒啊!“操”。
車上程慈還在回頭往後看,男人站在舊街道上,兩旁是各色霓虹閃爍,背後的跑馬燈不急不緩地閃着,人來人往,他手裏夾着煙,短袖下露着半條花臂,神色恹恹,一身孤獨冷淡的氣質,仿佛有只無形的手一下子攥住了她心口,攥得她呼吸不暢。
明知道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對,實在是沒緣分,可她還是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羅琳沒注意她那小動作,扒拉着手機,問她定的幾點的機票去海城,“我得定回程機票了,頂多陪你到你走。”
她“啊”了聲,終于從那夢境似的短暫心動中抽出來,低嘆了聲,“可惜了。”
時候不對。
地點也不對。
哪哪都不對。
司機挺熱情,一路跟她們東拉西扯,可能是因為把她們當作陸胤川朋友了,一個勁兒給他們介紹清城好吃的好玩的,祝她們玩兒得愉快。
她一直心心念念走之前再去一趟酒吧,在清城又逗留了一天,第二天她人去了,卻沒見着陸胤川,在酒吧角落裏坐到打烊,出來酒吧的時候狠狠搓了下臉,苦笑。
臨上飛機的時候,在候機室,還拿着頭撞自己的包。
瘋了。
也說不清自己再回那個酒吧能幹嘛,不過是路過這個城市,待的時間頂多就兩天,人都已經拒絕給聯系方式了,不就是沒意思的意思,巴巴湊上去,惹人煩呢?
真是瘋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涉及所有人名、地名、國家名、劇名、歌名、游戲名等各種名,均為虛構或打碼,勿考究哈~
謝謝以下小可愛投的地雷~
顧瑜*3,僥幸幸*1
謝謝以下小天使投的營養液~
“莞爾”+2,“鴨梨不是梨”+1,“陽光下奔跑的少女”+1,“陸啦啦嚕。”+5,“啾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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