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绮桑拿到的那張字條是一張畫得非常潦草的畫,一棵樹一口井然後就是一扇門,沒頭沒尾的但是绮桑能看懂的畫——顧嘉嘉活着的時候為了幫绮桑記住這些交錯的巷子,教她的記憶方法,據說這方法最早還是廖臨水發明的。

绮桑一開始是想按照原計劃把遠揚和康平安引到廖臨水出現的地方,如果這兩個小警察抓不住廖臨水,她還有後手,摸清楚廖臨水的藏身地,自然就能想辦法讓那些想要找廖臨水的人找上門。

聽說廖臨水為了跑路出老千搞到好多錢,賭場的人說抓到就直接砍了手。

她一點都不在意廖臨水有沒有手。

她只想快點把這個應該爛在陰溝裏的家夥解決掉。

所以,一開始她看紙條她快速地加量賣完所有澆頭她收攤,都沒有想要擺脫遠揚的跟蹤,她甚至還在巷子口特意放慢了腳步,免得霧大遠揚跟丢了。

一切都挺順利,直到走到巷子口,她看到了被人随意丢棄的沙土堆上畫的那朵花,非常像小孩子畫的幼稚東西,随處看見的那種五個花瓣圍成一個圓的花朵,只是每個花瓣中間都畫了一條像是觸角一樣的線條。

绮桑的繼續往前走的動作頓住,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寒意徹骨。

這是去廖臨水指定地點的必經路,這花,是廖臨水畫的。

他在警告她。

他知道的東西,比她想象的要多。

绮桑借由轉彎的動作看了眼緊緊跟在她後頭的遠揚,一個本性沖動智商經常上上下下的年輕警察,他很好,像顧嘉嘉,會給她買玉米。

只是,她今天又得騙他了。

绮桑在遠揚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停住的那一瞬間,發足狂奔。

好像聽到他罵了一句髒話。

绮桑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情況下,突然就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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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低調跟蹤,罵得那麽大聲估計連廖臨水都能聽見了。

***

大霧天在這種地形下甩開遠揚對绮桑來說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她被拐角陰影裏的那個人用非常粗暴惡劣的方式拖到一個只有五六平米的危房裏,她被遠揚逗樂的嘴角甚至都還沒有完全下去。

那人用刀抵着她的脖子,捂着她的嘴,夾着海腥味和汗味的呼吸聲就在她的耳邊。

聽得出這人非常緊張,動作僵硬顫抖,指尖冰涼,鼻息粗重。

屋裏沒有開燈,進來之後那人就關緊門,把绮桑頂在牆壁和他之間,牢牢地卡住。

屋外,有遠揚飛奔而過的腳步聲。

绮桑揚起的嘴角又翹起來一點點,很明顯,今天遠揚的智商不太夠。

他真好玩。

像是她黑白窒息的世界裏唯一一個跳躍的存在。

如果她今天死在這裏,死在身後那個人抵在她脖子的那把刀下,那麽最起碼,死之前,她還能借着這樣的脫序跳出來看一眼,讓嘴角揚起來一點。

“你笑什麽?”她身後的那個人開了口,聲音粗啞陰戾。

帶着股說不出來的瘋魔。

绮桑被捂着嘴無法說話,但是眼睛卻彎了起來。

果然是廖臨水。

今天不管誰能活着走出這間屋子,她都算給顧嘉嘉一個交代了。

“臭婊子!”廖臨水顯然是被绮桑的态度激怒了,抓着她頭發往牆上狠狠一掼,泥牆,聲音很悶,灰塵落了一地。

“把我弄死了,你就白冒這個險了。”雖然頭部受到撞擊,但卻也因為這個動作绮桑順勢就脫離了廖臨水的鉗制。

她晃晃暈沉的頭,靠牆坐着,沒有站起來,也沒有看向黑暗中的廖臨水。

她外婆教她的,被打的時候,任何對抗性的動作都會激發對方的施暴欲,順勢而為,才能找到脫險的空檔。

廖臨水彎腰,抓着绮桑的頭發讓绮桑仰着臉直視他:“說吧,東西在哪?”

绮桑皮膚特別白皙,白皙的只是借着外頭一點點路燈的燈光就能折射出柔和的光,她定定地看了廖臨水一會,回答:“家裏。”

廖臨水眯起眼。

他其實長得不錯,顧嘉嘉最開始就是迷上了他的臉,現在東躲西藏灰頭土臉的,五官居然也還能看。

只是太扭曲了,扭曲得都不像是個正常的人類。

“居然真是被你拿走的……”他擰起眉,很神經質地笑了,“媽的,居然真的是你。”

“是我。”绮桑很鎮定,看着他,“把你灌醉打暈綁起來的人是我,到你家裏偷東西的人是我,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麽的人,也是我。”

绮桑很平靜的看着他:“嘉嘉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殺錯人了,你應該殺了我,而不是嘉嘉。”

廖臨水突然就拽着绮桑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又往牆上狠狠一掼,這次他沒有松手,而是用刀抵着绮桑的喉嚨,很用力,刀鋒嵌進皮膚。

“不是我!”廖臨水通紅着眼,“你他媽不要把什麽事都賴到我頭上!”

本來低眉順目的绮桑擡眼看他。

廖臨水被這一眼徹底激怒了,手裏的刀又深了幾寸:“臭|婊|子,你別這樣看着我!”

“別以為我什麽罪都能認,老子是捅警察了,是犯了大案子,被抓住估計就得槍斃。”

“但是是我做的我會認,不是我做的,你也別想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绮桑定定的盯着廖臨水,她眼瞳本來就黑,平時盯着人看就容易讓人心裏毛毛的,她脖子已經被割出一道不淺的口子,血一開始只是滲出了一點,然後就慢慢的從傷口處蜿蜒向下。

血腥味很濃。

黑暗裏,這個臉色蒼白眼瞳漆黑的女人,仿佛厲鬼。

“東西在哪?”廖臨水聽着外頭又迅速掠過的奔跑聲,決定速戰速決。

問清楚,就殺了她。

“在家。”绮桑還是那兩個字,然後反問,“巷子口的那朵花是你畫的?”

她冷靜得不像是被一個男人逼在牆角,脖子上的傷口還流着血,頭部被重擊兩次,她現在暈眩得有些惡心。

可這些都沒有顯露出來,她貼着牆仰面看着廖臨水,蜿蜒而下的血液一滴滴的落在屋裏的水泥地上,嘀嗒作響。

廖臨水因為這個問題咧開嘴:“石蒜是吧?你們女人管這個叫彼岸花,殺了老公的女人把老公封在牆裏,牆角開出來的地獄花。”

绮桑仍然盯着他。

“绮紅霞把這玩意兒刻在印章上。”廖臨水湊近绮桑,張嘴就是一股惡臭,“真巧,把顧嘉嘉腦袋砸開花的兇器上就有這個印章印。”

绮桑冷着聲音:“誰告訴你的?”

廖臨水笑了:“原來你也知道啊。”

他手裏用力,貼着绮桑的耳朵,惡魔低語一般:“原來你也知道,錘死顧嘉嘉的人,是瘋掉的绮紅霞。”

“做個交易怎麽樣?”他說,“你把東西交給我,我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我們兩清。”

绮桑在這個時候,卻突然皺起了眉:“你沒有殺嘉嘉。”

她尾音沒有上揚,沒有詢問,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然後她盯着有些錯愕的廖臨水,又來了一句:“我外婆也沒有殺嘉嘉。”

廖臨水怔住。

他為了固定绮桑不讓她掙紮求救和她貼得很緊,稍微一點情緒波動都能被對方覺察出來,所以他完全沒想通自己此刻肚子上的劇痛是怎麽來的,他根本沒有感覺到绮桑有什麽動作。

绮桑還是那個姿勢,盯着他,嘴角帶着一抹從剛才開始就沒有消下去的笑意,只是眼神帶着疑惑,她問他:“那麽,是誰殺了嘉嘉?”

廖臨水:“……”

他額頭冒汗,肚子上傳來的持續劇痛讓他開始拿不穩手裏的刀。

绮桑眼睛都沒眨一下,幫他固定住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我有另外一個交易方式。”绮桑的手指冰涼,貼着他肚子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又往廖臨水肚子裏轉了一下,“我們一起用力,那麽那些秘密,就都只能變成秘密了。”

蠱惑一樣的語氣。

空氣裏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

廖臨水的手終于開始不可遏止的發抖。

他會死在這裏,和這個瘋子一起。

她知道他是人販子,她手裏有他作為人販子的證據,所以他以為,一個開小吃店的孤女最大的勇氣估計就只是背着他報警,所以他留了一手,畫了一朵石蒜。

這孤女自己身上就背着不能見警察的秘密,她看到那朵石蒜,一定不會再帶來警察。

結果果然如此,她孤身來的,小小的一個女人,脖子那麽細,他用點力就能擰斷。

他以為今天的事情很簡單,吓一吓她,逼她把東西交出來,然後把她弄死在這個屋子裏。

拿到東西,他就可以遠走高飛,人命這種事,他做人販子的時候就弄死過幾個不聽話哭鬧的孩子,所以他并不覺得殺人有什麽可怕的。

直到現在,肚子上被利器一點點挖鑿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思考,眼底只有這女人漆黑的眼瞳和她臉上被沾上的血,他都分不清楚這是誰的血。

她想同歸于盡,她今天來,就是來同歸于盡的。

瘋子!

她居然真的會為了一個将近七十歲的老太太做出這樣的選擇。

廖臨水深呼吸,太痛了,痛得他眼前绮桑的臉都開始變形。

她怎麽能有那麽大的力氣,流了那麽多血還能反壓着他讓他一點都動彈不得。

“救命!”在門外再次傳來奔跑的腳步聲的時候,廖臨水虛弱的喊出了聲。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壓着他的那個瘋女人全身是血地松了手,翻身躺好,在黑暗中咧嘴笑。

瘋子!

這是廖臨水腦子裏唯一留下的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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