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人生總是充滿各種反轉

蓮見拿出繃帶和藥膏，小心翼翼處理着高杉的傷口。

位于腹部的傷口很深，因為未能及時清洗，血液已經凝結成紫紅色的固體。

她的動作很是謹慎，害怕稍有不慎，便會撕裂對方的傷口。

男人只是緊皺眉頭，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然而繃緊的肌肉卻顯示出足夠的痛感。

其實她很想詢問一聲“是不是很疼”，思考良久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依那家夥的性格，肯定只會冷哼一聲吧？畢竟和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相比，這已經算是輕傷了。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傑作”應該是拜穩健派的領袖所賜。

不過他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麽？面對曾經的同伴居然能夠砍出如此重的傷，桂那個家夥還真是下得去手。

不知道高杉當時的心情會是怎樣的？震驚？嘲諷？傷心？還是可悲？

然而他卻沒有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這樣消積的情緒，只是揮揮手示意沒事，讓她先去查看其他人的傷勢。

如果連一向敏銳的自己都察覺不出什麽，也許可能只是因為那個男人對此壓根就沒有感覺。

雖然她覺得事實肯定不是這樣。

一連處理三個人的傷口讓蓮見有些心力交瘁，盡管如此，她仍然盡職盡責地纏着最後一層繃帶。

“這段時間就不要再做大幅度的動作了，防止傷口裂開。清洗身體的時候不要沾到水，小心發炎。還有……”

直到站來一旁的萬齊投來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她才察覺到自己好像有點多言，畢竟剛才可沒有對武市和又子這樣碎碎念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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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方聽話的一聲“嗯”更是讓場面顯得無比詭異。

她瞬間感到強烈得不自然，只能借口弄點吃的，飛也似地逃離到廚房。

意料之中拖來又子這條好奇的小尾巴——“老實交代，你是不是以前就和晉助大人認識？”

蓮見不動聲色地回答：“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其實我也說不出來，只是單純覺得你們兩人之間，要遠比我們與他更加熟悉。”

女孩的第六感确實靈敏，她和高杉其實也可以算是老相識。

然而那又如何？不過是多年前救人與被救的關系而已，陌生以上，親密未達。

橫亘在現在，只是段雙方都不願意提及的經歷罷了。

廚房裏的東西還算齊全，蓮見繼續忙着手裏的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食材的香味漸漸飄散，将之前壓抑的氣氛全部驅散，讓人可以感到些許暖意。

差不多已經到火候了，好久不曾親手給那個男人熬湯，不知他是否還記得當初的味道？

“沒有的事情，你別想太多。”

她端起盛好的湯碗，悄無聲息地轉移話題，“要不要先嘗嘗？”

對方的臉瞬間垮塌下來。

“喂喂喂，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是什麽意思？放心吧，毒不死人的，死了我負責。”

又子接過湯匙，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原本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真好喝，你做菜的水平要是有熬湯的十分之一，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蓮見自動忽略後半句不中聽的話，內心的喜悅簡直噴薄欲出。

重舀一碗之後，不知不覺便打開話匣子：“那是自然，想當初為了獲得某個傲嬌家夥的原諒，我可是學了整整一個下午呢。”

沒想到卻引起對方的八卦之心：“原來你也有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時候啊，所以後來你們兩個怎麽樣了？”

後來麽？

那個男人匆匆忙忙地離開，與曾經的同伴繼續做着原先一直在做的事情。

攘夷派節節敗退，戰場上呼風喚雨的武士們紛紛放棄離去，唯獨他還堅定地屹立在最前線。

恩師被殺，鬼兵隊慘遭肅清。失望透頂之後東山再起，致力倒幕，誓要破壞這個腐朽的世界。

政治的局勢風雲突變，他游走在幾方勢力之間。像是歇斯底裏，卻又像是冷靜至極。

她的心情忽然跌至谷底，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被人抽空。

“大概是……沒有後來了吧。”

也許是受自己低落情緒的影響，又子沒有追問下去。

此後再也沒有人開口說話，廚房裏頓時鴉雀無聲。

蓮見小心翼翼地端起湯碗，慢慢走出這個過分安靜的地方。

原本以為會被繼續跟随，可是過了一會兒卻沒有發現對方歡呼雀躍的身影。

她有些奇怪，回頭便看見女孩用手捂着傷口，艱難挪回房間的身影。

注視片刻之後，她忽然感到莫名惆悵，卻只能在心裏默默嘆氣。

最終還是轉身，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房間的門半開着。

與先前熙熙攘攘的場景截然不同，此刻裏面只留下一人。

高杉沒有聽從她的囑咐躺下休息，反而如同過去一般坐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吸着手裏的煙管。

這是個無風的夜晚。

青煙筆直地向上飄散，随後在某個固定的時刻突然消失，不見蹤影。

沒有旁人的存在，男人不再似以往所示那樣冷漠可怕。即便此刻面無表情，卻好像透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月光從窗外傾灑進來，将他的身形清清楚楚地投映在地上，瘦削得令人心疼。

伸出的手就這樣生生頓住，停頓半晌，最終還是叩響房門。

而對方只是點點頭，示意她進來，卻一直不曾開口說話。

“你應該餓了吧？需要吃點東西麽？”

蓮見小聲詢問道，聲音裏隐隐帶有希冀和期待。

高杉繼續沉默着，最終還是接過湯碗，用湯匙舀了一勺，慢慢放進嘴裏。

品嘗的過程短暫而漫長，可她終究還是等到期盼已久的評價：“味道不錯。”

寥寥幾語卻讓全身上下的疲倦瞬間一掃而光。

蓮見聽罷露出會心的笑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很久不曾這樣輕松愉悅過。

這樣想着，卻被放在身旁的某物吸引了注意力——那好像是本舊書，已經有些年頭。

泛黃的紙張仿佛在訴說歲月的流逝，沾染在上面的血跡已經完全幹涸，形成無法磨滅的醜陋痕跡，如同難以痊愈的一道道傷疤。

可能是高杉小時候用過的課本？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帶在身邊麽？

看樣子這個東西應該有幫主人擋住致命一擊，畢竟封面的血痕是那樣顯眼，讓人無法輕易忽略。

高杉那家夥就算表面不露痕跡，其實心裏多多少少還是在意的吧？

否則當初不會那樣心急如焚地趕回戰場；也不會在聽到桂被/幹掉的時候，氣勢洶洶地朝岡田拔刀，砍下的時候仿佛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

嘴上說着什麽“不會再将兩人當作同伴”，可是最終不也沒有下達趕盡殺絕的命令麽？

被曾經的好友用沾滿鮮血的刀尖指着，宣告關系破裂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她沒有類似的體驗，所以無法感同身受。

想想可能是一種人前不動聲色的僞裝，人後靜默不語的悲涼吧，就如同此時的他一樣。

不管是怎樣溫暖人心的話語，放在現在也只會顯得蒼白無力。

蓮見最終決定還是不要多事，徑直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空碗，準備離去。

低頭卻看見腳邊多出某樣黑漆漆的東西，此刻正豎起細長的觸角，耀武揚威地宣示主權。

哦，沒事，是蟑螂。等會兒……蟑螂？！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突然劃破夜晚的寂靜，似乎連戰艦都跟着抖了幾抖。

高杉見狀立刻拔刀，劈去的動作毫不手軟。

手起刀落的瞬間，還沒來得及跑路的可憐生物便身首異處。

跳出好幾米遠的蓮見這才松了口氣。

可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卻偏偏沒有辦法制服眼前這種小小的昆蟲。

擡頭便看見高杉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裏滿滿的都是嘲諷。

完了完了，冷靜淡定的人設全線崩塌，以後還怎麽在鬼兵隊裏混啊？

她默默捂臉，抱着懷裏的餐具迅速跑路，卻在出去的時候不慎撞到門上。

強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她朝裏面的人露出一個極度扭曲的笑容。

随後将門重重關上，仿佛這樣便可以将剛剛丢盡的臉全部撿回。

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蓮見靜靜地站在原地，認真思索着要不要來上一腳，以報自己一箭之仇，再順便消消氣。

屋內隐隐約約有着低沉的笑聲，穿透單薄的紙門，傳入她的耳裏，幾不可聞卻又格外清晰。

心裏的郁悶和煩躁忽然全部消失殆盡，餘下的只有狂風橫掃過後的平靜和安寧。

她想，這些于自己而言的丢臉糗事，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般難堪。

如果高杉能夠因此高興一點，也是件極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