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不想睡，我要陪你一整夜

一日之計在于晨，因為此時此刻的空氣總是最為清新。

就連一夜沒有閉眼的高杉，現在也意外得清醒。只是倚着船壁，默默吸着手裏的煙管。

偶爾會有帶着幾分冷意的微風拂過，将青煙吹得四處飄散，就如同始終幕天席地的自己一樣。

他斜眼看向幾乎要高聳入雲的将軍府。

德川定定的死訊大概已經傳入此處，想必裏面的人們也是各懷心思。

到底是真正的悲痛欲絕，還是矯情的惺惺作态，唯有當事人才真正清楚。

而自己，如今只需做一個沉默的旁觀者就好。

某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尖銳到幾乎能夠戳破耳膜的地步。

高杉突然回神，意識到這個聲音好像是出自又子之口，這才匆匆走向房間。

嘈雜的争吵聲從門內傳來，仿佛要将整個戰艦掀翻——

“又子，你聽我給你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下一秒鐘，他便看到金發女孩從裏面橫沖直撞而出，速度快到就連站在門口的自己都給一并忽視掉。

蓮見馬上氣喘籲籲地追了出來，在見到他的一瞬眼睛大亮，好似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總督大人，你來得正好！趕緊去跟又子解釋清楚啊！”

認識這麽多年以來，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在對方一向寵辱不驚的臉上，看到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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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就起了調侃的心思：“嗯？解釋清楚什麽？”

蓮見聞言立刻扶額，露出一副“我怎麽攤上這倆倒黴孩子”的悲憤表情。

随後快馬加鞭地趕上去，只留下一個萬般無奈的背影以及一連串出離憤怒的咆哮——

“又子，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啊啊啊啊！我和他之間的關系真的純得不能再純了……”

聲音漸行漸遠，在狹窄的走廊裏面緩緩消失不見。他慢慢走進屋內，最終決定對遠處的打鬧不再過問。

被褥已是一片淩亂，殘留的溫暖仍在昭告着剛才這裏确實有人存在的事實。

高杉靠着牆壁，思緒不知不覺便飄向遠處。

昨晚看見蓮見醉倒之後，他的确有考慮過是否要将對方抱回房間的問題。

然而就在逐漸靠近的時候，原本應該陷入熟睡中的女人卻突然意外地擡頭。

她随意嘟囔着，口齒有些不清：“不是幕府、不是整個世界……晉助，你的敵人究竟是誰？”

高杉在那一刻愣在原地。

或許是因為這聲來之不易的稱呼，或許是因為這句話裏包含的意思。

推翻幕府也好，毀滅世界也罷。從始至終，他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真實的想法。

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瘋了，就連以前的同伴，也以為自己真的想要破壞整個世界的地步。

唯獨眼前這個女人，看透所有僞裝的假象，輕聲詢問他的敵人究竟是誰。

只有她能明白，所有的看似歇斯底裏，其實都出于深思熟慮。一切拼命的合縱連橫，不過是在步步為營。

他的敵人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如今已是再清晰不過了。

若說竊國之戰的打響不過是場意外，那麽天導衆的浮出水面則是必然的結果。

君主與臣下的名號已經失去其真正的意義，權力的運轉只能依靠建立傀儡政權來勉強維持。

這個腐朽的國家，早已在它的強力掌控之下病入膏肓，面臨着即将崩潰的困境。

而自己要做的事情，無非是在所有狀況都失控之前，破壞這個由天導衆一手創造出來的世界而已。

似乎只是過了一瞬，似乎又是過了許久，高杉終究還是恢複了原狀。

抱起的動作輕車熟路，仿佛已經如此這般地做過多次。放下的時候像是在對待價值連城的珍寶，萬分小心。

窗外的月光便是在此時突然傾灑進來，溫柔地照耀着相依相偎的兩人。

銀輝之下，女人的面貌姣好，肌膚潔白如玉，美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眼裏柔情似水。

随後緩緩伸出右手，想要輕輕撫摸對方的臉龐。卻在快要碰觸到的時候，猛地靜止不動。

高杉早已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動了情。

也許是在最初那個偏僻遙遠的小村莊裏，兩人過着安穩平靜的生活時？

還是她最終選擇叛變幕府，毅然決然地加入鬼兵隊的那一刻？

亦或是他們誰都沒有不曾注意到，朝夕相處、和衷共濟的某一瞬間？

一見鐘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罷。能夠産生感情的，無非就是這兩種途徑。

然而現在想來，他好像也沒有什麽必須得知的理由。因為蓮見不會過問，而自己最後也一定不會開口。

高杉倒也沒想過刻意克制自己，畢竟感情從來都是一件無法控制的事情。

它總會在你的心裏悄然滋長，如鬼魅一般白天不言不語，晚上卻讓你難以入睡。

不斷飄去的眼神、偶爾給予的關心，一切的行動都已是不由自主、情難自禁。

可是他還能夠選擇沉默，為了所有人。

就仿佛舊房子旁靜靜矗立的大樹，由着年輪一圈一圈增加，也只是抖落滿地的枝桠。

又仿佛咿咿呀呀唱了一輩子的戲子，對于自身的故事，卻一直保持嗓音喑啞。

因為他始終不曾忘記肩上的重任。

雖然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自己已經有些弄不明白，之前所有的舉措究竟是為了一己之私，還是為了公器之心。

國家正值生死存亡之際，我輩定當奮不顧身。

世人或許會将這種大無畏的人物稱為“革命家”，然而在高杉看來，他們不過是些居無定所的可憐之人罷了。

就像當初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他早已做好随時死亡的準備。

正如自己這種某天終會走上斷頭臺的“叛亂分子”，從一開始便失去了擁有一切感情的資格。

他很少有過什麽後悔的念頭。

無論是以前為了保護松下村塾而被趕出家門，還是現在為了毀滅天導衆創造的世界而衆叛親離，高杉從未哀嘆過自己的遭遇。

若真要說起後悔的時候，大概只有一個瞬間。

那便是當初他為蓮見贖身，兩人聯手對付幕府派出的殺手之後，自己和緩了臉色，對她說出“批準入隊”的一刻。

自此，所有的情和事都脫離了控制，走向萬劫不複的境地。而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如當年面臨松陽被殺之時。

那般無能為力。

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東西于自己而言不是累贅，而是軟肋。

如果一向無堅不摧的存在，某天突然對着敵人暴露出擁有的全部弱點。

欲除之而後快？群起而攻之？高杉實在不敢想象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

他現在能做的全部事情，也不過是在完成計劃之前，偷偷留有幾分私心。

将念想藏至最深的地方，于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默默地看着眼前心愛之人。

就連一句想說許久的“對不起”都無法開口，也無從開口。

或許早在松下村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注定好了。

那時他們全都是些任性妄為的孩子，即使過去許多年，也只是變成一群任性妄為的大人而已。

每個人關注的方向都不一樣，要走的路途也完全不同。

唯獨高杉自始至終都關注着松陽本身，因此也就只有他一人發現了這些異常。

老師望向遠方的眼神裏，總是透着一片虛無，偶爾露出的笑容裏也會流露出幾分勉強。

那個男人曾經好像也說過，類似于“我與之抗争的，并不是天意，而是自己”這樣莫名其妙的話語。

那時的他尚且年幼，還不知道這些跡象意味着什麽，也沒有任何告訴身邊人的想法。

即使日後漸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即使已經無數次與銀時還有假發相遇。

高杉也只是壓低頭上的鬥笠，沉默不語地同二人擦身而過。

信女的話最終還是間接印證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虛和松陽之間的确存在某種關系。

一具軀體裏面擁有兩個甚至更多的靈魂，究竟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死神一般的存在。只待時機成熟，便讓整個世界陷入真正的絕望。

或許是因着從小被寵愛到大，骨子中的固執和執拗已經到達極點。

下定決心的事情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既成的念頭最終很難被改變。

就算所有人都不贊同這樣極端的做法，他也絲毫不會介意。

不過是不被理解罷了，反正這麽多年以來，自己早已習慣孤身奮戰的狀态。

哪怕背後即将身無一人，哪怕必須親手埋葬感情，哪怕可能送上自己的性命。

他也絕對不能夠在這個時候收手，而是沿着這條路走下去，直至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碼這章的時候，我已經第n+1次後悔寫男主是總督的文了。然而自己作死挖的坑，跪着也要把它填完【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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