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故人之情
沒有戰事,軍中的大夫就只是個閑職。劉弦安所見,這西北軍營的士兵是征了不少,可大夫卻沒幾個,還盡是些五六十的老頭。這幾個大夫在軍營裏幾乎待了一輩子,聊起天來便會懷念起從前,說以前沒有病患時便只要曬曬太陽吹吹牛比……哪像現在的。
于是他們就會抱怨起最近征兵一事,說這軍營裏的兵倒是多了,大夫卻不增加,這下水土不服的病患也多了,工作一下子都加到他們頭上只能忙得屁滾尿流。
劉弦安只聽着,對他們的談話不置一詞。輾轉天亮,直至最後一個病患離開藥寮,他回屋打算睡一覺時,發現張瀾站在他屋外。
唉,不速之客。
劉弦安硬着頭皮迎上前去:“張參将有何貴幹。”
“劉大夫,”張瀾一挑眉,擺出十足的官架子,“你在軍營數日,不知住得是否習慣?”
“習慣,”劉弦安淡然道,“不過張參将此事做得不妥,我不是來參軍的。”
“我知道。”
接着張瀾側身,由着劉弦安經過他面前打開房門,請他進去坐。
西北的九月已是寒意逼人,這臨時住宿的屋子得先點個爐子才能暖起來。劉弦安在爐子上燒了一壺水讓它煮着,然後他才坐下道:“我不想知道北越軍營有什麽大秘密,我本來只是跟着葉青瑤的,她去哪裏我去哪裏。”
但顯然這個說辭也不是很妥當,至少對張瀾而言并不是很滿意。
“她都那麽大了,你一個……男人,跟着她,又與她非親非故,不是很方便吧。”張瀾口中雖這樣說着,途中還是停頓了一下。
好在劉弦安對此并不十分在意。
“我知道,但是君子心中坦蕩蕩,我自己不提,她更完全沒有路人猜測的那些無聊想法。”
于是他起身拎起那壺燒開的熱水,給自己和張瀾分別倒了杯茶,動作波瀾不驚,正如他的心中與他口中所說得那般坦蕩。
張瀾不依不饒:“即便如此,男女授受不清卻是事實,你們沒有念頭,外人偏有那念頭,到時候被損名節的不是你而是葉青瑤,你願意這種事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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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意,”劉弦安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的手略一滞,“所以這樣也好。”
“哦?好麽?”
他淡淡地道:“我原本是只想将她送到這裏就離開,現在你以軍醫之名将我看管在軍營裏,倒是一樣的。”
“劉大夫你言重了,我若真要看管你,現下你應該在軍中大牢,”張瀾蹙起眉頭,直言道,“軍中大夫确實短缺,我已向太醫院申請,只是京城距離邊陲山高路遠,不知他們何時才能到,故此還請先生短時間內幫一幫。”
“我身份特殊,你不怕我暗中作梗麽?”
“不如說,還請劉先生祈求上天,好讓軍中不起什麽風波。否則,我第一個就處置你。”
“哈,”劉弦安坦然地笑了笑,“好吧,不過即便你信得過我,我畢竟不是太醫院的學生,與軍中其他的大夫不同的,你這樣随意指派,上頭不會怪責嗎?”
“先怪責着吧,”張瀾無奈道,“其實,再來十個都不夠。如今軍營擴充何止一倍,每一營安插一位大夫都不夠,更遑論按例安排兩名了。”
“為什麽不多申請一些來呢?”劉弦安問道。
“呵,”張瀾淺笑一聲,“劉先生以前住在京城,太醫院都是什麽德行你不該比我清楚麽?”
“……嗯。”
“能進太醫院的都是些什麽人?苦讀幾十年學有所成後,入皇宮和去邊陲,哪個油水足,哪個更舒适,對比一目了然。我是申請十個,但你猜真正能來的能有幾個?按照法度是如此,可人的作為往往偏要相違背。沒有辦法的……”
“唉……”
劉弦安嘆了口氣,這聲嘆入到張瀾耳中就頗為有趣了。
“我不過是來你這兒發發牢騷的,你不是北越的人,為我們的軍營嘆什麽氣。”
劉弦安跟着笑笑:“大家都是漢人,這中原,還不是哪裏都一樣。”
氣氛有所緩和,兩人漸漸聊得投機起來。張瀾不禁好奇問道:“……南祁如何?”
“當年大明的軍隊如何,南祁北越就如何。前人的錯誤,後人還是避不過,別提了,”劉弦安偏過頭去,“不過張參将能前來與我發牢騷,我還是很意外的。”
張瀾沉下了臉:“因為周圍沒有好說話的人,這裏……不是我想象得那麽簡單。我爹似乎說得對。”
“哪裏不是複雜的呢?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他們彼此間盡量開始保持一種客套、友善的氛圍,甚至以茶代酒碰了一杯,在一陣長籲短嘆之後,劉弦安終于問起了重點。
“張參将,不知你是否知曉葉青瑤父母生前的居所是在哪裏,這是她被送離軍營前拜托我問的事情。”
……
周豔娘沒有與她搭話。
保州一別,她說她被贖出青樓嫁人去了,誰知會在這裏再見。
她們同走在留雁臺的山道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葉青瑤不确定周豔娘的意思,磨磨蹭蹭跟在她身後好一段路後,周豔娘終于在一所宅前停了下來,背着身,依舊是不願意多話的樣子。
才一陣子不見,眼前的女子看起來變了很多。
葉青瑤想了想,也不願打擾她,便打算從她身邊經過,誰知卻被後者拽住。
“夜姑娘,距離齊雲闕還有好一段距離,既然相逢不如偶遇,若不嫌棄不如進屋歇息片刻再走不遲。”
她觀她神色,猶猶豫豫似有難言之隐,立刻應了聲好,便跟着她進屋去了。
“你……”
甫一入屋內,葉青瑤尚來不及開口,周豔娘先将院門好好關上,再拉着她進內堂,随即連內堂的大門都關得嚴嚴實實,這才能好好松一口氣。
屋外行人路過,沒有人會對這裏多看一眼。天空晴朗無雲,饒是碧空中的太陽刺眼,也照不進這暗乎乎的內堂裏來。
“這是我家,有什麽話……這樣才好說。”周豔娘的笑容很是難看,但好歹是松了一口氣,這便想起要給客人端茶送水。
“呃……你……”
然而葉青瑤頓覺尴尬,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于是便又被周豔娘搶過了話頭。
“你可不要把我以前的事說出去,妹妹……求你了……”她拉着她的手哀求道。
“我不說出去,我說那個幹嘛?”葉青瑤立刻安慰她,随即忙問,“話說回來,你怎麽會在這裏的?”
“我男人看到告示,自己主動來參軍的……說是自己應征的可以挑一名家眷跟随,其他的姐妹都不願意來西北,只有我願意。所以這地方的人,他們……都以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周豔娘說着說着抹起眼淚,再次說道,“妹妹,我已經從良了,你可千萬莫将我以前的事情說出去啊!”
“你放心,我不會,”葉青瑤也再次安慰她道,“不過北越真是小,真沒想到還能再遇上你。”
周豔娘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喃喃應和着:“是呀,是呀……我之前聽你說要到西北來,誰知倒是我先來了,呵……”
她苦笑了一下,葉青瑤便察覺出她似乎過得不是很好了。
環顧這大院屋宅,看起來住得也算不錯;再看其衣着,一身绫羅綢緞貴氣逼人,并不像受到了什麽虧待。
那麽大抵終究是因身在異鄉的緣故吧。
“姐姐到這裏多久了?”葉青瑤問。
“不久,一個多月而已,”周豔娘扶着額頭,“可總是習慣不了,時不時頭暈惡心……”
“啊?惡心?”
葉青瑤想到劉弦安那堆醫術,她也是瞄過幾眼的。聽周豔娘如此訴說,她不禁脫口而出:“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不會,”周豔娘又是苦笑道,“不會的……”
這反應令葉青瑤十分詫異,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她不想多管,與周豔娘拉了陣家常後她便打算告辭再去其他地方轉轉了。
周豔娘道:“其實這山裏也沒什麽好轉的,最好的景致就在這半山腰,再往上大抵都一個樣,最頂上風大又冷,只有一座寺廟,方督軍的夫人住在那裏面吃齋念佛……你若是想去禮佛燒香,是可以去看看的。”
葉青瑤不想去禮佛燒香,聽起來那裏也不像自己父母的居所,便向周豔娘打聽起來:“姐姐既然已經住在這裏一個月,可有聽過什麽不能去的地方?”
“不能去的地方嘛……後山那裏有一個,”周豔娘狐疑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葉青瑤吞吞吐吐道:“我……想查一件事,和我的父母有關。”
“你父母?”
“是啊,這也是我到西北來的原因,”“我父母死在這裏的,我以為他們是被奸人所害,但我自襁褓時便被人帶走,對這裏完全不熟悉。我想找到他們遇害的地方,至少從那裏開始查起。”
“啊,原來妹妹你……有這樣的經歷……”
“所以我想請教姐姐,你有聽說過那個不能去的地方為什麽不能去麽?”
周豔娘為難道:“這真的不知道,我跟着我男人到這裏才來一個月,對這裏不熟,不過既然都說是不該去的地方了,一定是有什麽原因……”
葉青瑤猛一拍桌面,将周豔娘吓了一跳。
“哼!原因就是我父母死得冤枉,他們心裏有鬼所以才将他們死去的地方列為禁地,一定是這樣的!”
“妹妹……”
她接着冷靜下來,向她道:“姐姐,麻煩你告知我那條路的所在……”
……
“我就說說我打探到的吧,”張瀾又喝了一口酥油茶,“她母親當時的居所在另外一座山腳下,離盤龍城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比較偏。不過那裏罕有人至,去往那邊的路一定是不太好走了,而且聽說她母親遇害當晚房子都被燒了,我想,十幾年過去那邊更留不下什麽東西了吧。”
“是這樣嗎?”劉弦安若有所思。
“她想到她父母身亡的地方祭拜嗎?”
劉弦安否認道:“你見過她操控夢境的本事了嗎?她靠這本事破過案的。只要在死者死去的地方施法,就能讀到死者生前的記憶。她希望查明自己父母是無辜的真相。”
“既然一開始就假設好自己父母無辜,這就不算真相了。”
“所以你也認為并不是嗎?”劉弦安不得不道,“她爺爺也這麽說。我想,天底下不會有父親會這麽說自己的兒子,他們一定掌握了足夠的證據。”
“可是葉青瑤心底裏不這麽認為,”張瀾無奈道,“無妨,讓她自己查明總好過他人直言相告。不然确實不好接受自己的父親通番賣國這種事。只是……要她自己查恐怕也難,這件事是軍中的不可說之事,十幾年前的當事人很多不是退了軍籍回鄉就是死了,個中內情連我爹都不是十分清楚。唯一知曉一切還留在軍中的人偏偏是方督軍……他是王家的門生,與莫将軍不對付,莫将軍又是我的頂頭上司。”
說着說着他的神色又沉了下去。茶杯空了,他給自己再斟了一杯。
“所以這件事十分棘手,就連我剛才告知你的線索都是好不容易打聽到的。那條路怎麽走、她母親的居所到底在哪個方位我都一無所知。真正要打聽或許會很難。”
“那果然還是得靠她自己了,”劉弦安沉吟道,“希望她在盤龍城裏能打聽到吧。”然後他突然想了起來:“對了,我今日與幾位大夫聊天得知,盤龍城後山裏有個禁地。那條路通往的所在,會是她母親的居所嗎?”
“那不是,你想多了,”張瀾呵呵笑道,“當年葉霖率領一城的人抗擊外敵,全城的人都死了。後來的人總要收屍吧?那些屍體就埋在後山,是這個原因。只是時過境遷,當地人都有幾乎不知道這緣由,只以為那是個鬧鬼的禁地罷了。”
劉弦安回想那幾個大夫确實也都說不出那禁地的所以然,不由問道:“可如果只是墳場,也犯不上列為禁地吧?”
“我之前也問過我父親這個問題,然後他告訴我,”張瀾眼一眯,神秘兮兮地說,“那地方之所以被列為禁地,是因為數萬冤魂死不瞑目,哪怕是白天都鬼氣森森……”
他頓了頓:“劉先生,你見過陰兵借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文裏很多人都有多個名字
比如葉青瑤的數個假名字、真名字、原名字、綽號等
劉弦安也有個稱號少司命,和一個真名字百裏元從
芙蓉的原名周豔娘。
張瀾,字淼泉,小名貓剩子。
我雖然保證女主不談戀愛,但是配角談戀愛我管不着,你們接下來可以猜猜哪幾個配角會談戀愛怎麽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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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還在追文的朋友不離不棄~其實我寫文确實真的好慢,只因為寫這個就是為了玩,平時工作很忙甚至沒辦法将之當作一份正經的兼職來看待,我最高的記錄是一篇文寫了一半隔了幾年才把另一半寫完了([楊蟬]非天),所以給大家說聲抱歉,沒V的文我更新都沒啥保障會很慢,但是質量,哪怕中間有一段寫爛了,最後還是會用最合理的方式圓上去的。[哈士奇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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