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孔武有力葉青瑤》

那麽,現在。

她站在一群男人之中,接受他們的嘲笑。

“哈哈哈哈,女人!”

“莫将軍真同意她來投軍哦?”

“細瘦細瘦的,這樣的小身板等會就累死!”

“女人污穢,軍營怎麽能進女人,張參将瘋了吧!”

“肅靜!”

隊伍前,一名把總伫立。軍營練操,以司劃分,每一司五百多人,各由一名把總負責。他們這一位把總姓鐘,是個大胡子。

不知鐘把總是不是受過張瀾的囑托,此時替葉青瑤說話:“今日我們之中來了一名新丁,她可能看起來有些與衆不同,但為國效命是每一個人該有的自覺,無論男女,所以……”底下一片嗡嗡,他顯得有些為難:“總之,大家就暫且共事吧!”

話音剛落,人群中有人率先發話:“把總,女人畢竟不方便,我不想與她一起。”

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男女畢竟不同,男人是站着撒尿的,女人呢?還要脫褲子,多麻煩!”

男人們爆出一陣哄笑,葉青瑤氣得咬牙切齒,大聲駁斥:“上茅廁脫褲子有什麽好奇怪的,你們拉屎不也要脫褲子,不然你們站着拉一個給我看看?!誰還想提麻煩?!”

那人繼續争辯:“那……女人每個月都會有……那什麽,很不方便,一不小心還會弄褲子上……”這時衆人又爆出一片大笑。他道:“我可不想看到那種污穢的東西,我娘說看到女人的那個,男人得倒黴一年!”

一群男的交頭接耳紛紛應和。

葉青瑤沉默了一陣,冒出一句:“我保證不弄在褲子上!”

有個看起來年紀略大的男人忍不住了,向她苦口婆心道:“不弄在褲子上有什麽用啊,我聽說小女娃來那個身子會虛弱,男人練操很辛苦,饒你平時與男人無異,到了那時候自然會吃不消,如果硬來可是會坐下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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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平時能打十個,到了那時只能打五個,但還是比你們強就是了。”

于是男人們又互相竊竊私語。

“哇,一個小女娃說話怎麽這麽狂妄……”

“不是說京城來的姑娘會端莊嗎,怎麽聽起來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聽說前幾天她把謝把總打了一頓呢!”

“哎?對了,我還聽說盤龍城後山的妖怪是她殺掉的呢!”

“啊?這女的到底什麽來頭……”

“不說是張參将的義妹嗎?”

“呃……既然說是義妹就不是親的吧,這義妹是哪兒結來的?”

“這……就說不定……”

他們的目光怪異起來,盯得葉青瑤渾身不自在。她覺得很奇怪,偌大一司,怎的一群男人比街邊閑拉扯的女人還碎嘴,那位把總看起來忒好說話,也不認真管管。

待一波人聲平息,她道:“我覺得你們在這裏唧唧歪歪廢話那麽多,一個早上的時間就會荒廢了,鐘把總,還請該怎麽練操就怎麽練操,且我是否能吃得起如你們那般的辛苦,到時不就能見分曉了嗎?”

“說得有理,”鐘把總随意道,“那便如往日,先繞山跑兩圈。”

這支隊伍便歪歪扭扭地向山路進發,一路上衆人嘻嘻哈哈地還在調侃一個女人,跑過校場時與旁邊另一司整齊嚴肅的操練大相徑庭;再一回頭,葉青瑤發現自己身處的隊伍中年紀較大的兵丁也比比皆是,舉目望去,看起來過了三十的占了六成,與其他司營一比至少老了十歲。

——住進老弱病殘的營房也就罷了,竟連其他的同僚都是不成正形的老混混,張瀾究竟是在怎樣輕視自己!

葉青瑤越想越氣,不經意間腳底生風,刷拉拉便穿過人群竄到前頭去了。

有人疾呼:“哎?那女娃兒怎麽跑前面去了?練操可以随便行事的麽?”

便聽鐘把總教訓道:“張參将說随她的便,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不用管,你們更別管了!”

“哦……是……”

這條山路大約兩裏地,首尾相接呈環形,并不能上山頂,無其他分支岔路。衆人呼呼喝喝,約莫跑了大半圈,忽聞後面“噔噔噔”地風風火火跑來一人,一下子就趕上了那幫男人。

“又與各位見面啦,再見!”葉青瑤經過他們時,還不忘揮手致意,接着速度飛快地從他們身邊又超了過去。

衆人一愣。

有人道:“那女人怎麽又跑在我們前面?!”

“這怎有可能,這座山沒有捷徑,只有這一條路,她已經跑完一圈這是打算跑第二圈了嗎?!”

便有人終于回過神來:“兄弟們,我們不可被一個女人看扁了!趕緊沖啊!”

男人們的隊伍登時不似那麽松散了。大丈夫的面子比天高比海深,頭可斷血可流面子不可失——豈可被一個女人踩在腳下!葉青瑤陡然成了所有男人的敵人,面對這麽個敵人,他們湧起了無限的憤慨,這憤慨化作了體力,凝聚于腿腳,帶着他們一鼓作氣直沖向了終點!

但無論如何,終點早有一人恭候多時。

葉青瑤面對一群氣喘籲籲的漢子,驕傲地站得筆直。

“告訴你們,我今天正來了那個,”她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現在的我,一點也不累!”

……

一個時辰後。

她坐在劉弦安的藥寮內。

“怎樣?”她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問道。

“亂來!”劉弦安松開她的脈搏,訓斥道,“我開一帖藥,你先喝了,之後再觀察調整藥方!”

她便遺憾地嘆了一聲:“哎呀,其實沒了也挺好。”

“你在說什麽啊?”

“如果月事沒了,我就更不會被礙手礙腳。女人來月事不能勞累否則就會虛弱,可見月事不是好東西。這真的不公平,為什麽這個世上只有女人來那個呢?為什麽只有女人生孩子呢?為什麽男人不能生孩子呢?”

劉弦安寫藥方寫到一半,毛筆頭幽幽指向她的鼻尖:“所以呢?你想當男人?不想再當女人啦?”

“首先,你們不要總是用哄小孩的語氣和我講話,”她撥開毛筆,“其次,我沒有說我不想再當女人。”

“哦?所以?”

“所以我認為,應該讓男人生孩子!”

“啊?!”劉弦安一愣,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結論。

然而葉青瑤絲毫沒注意到他的反應,開始興致勃勃道:“為什麽女人老是被輕視,是因為女人會大肚子會來月事所以才會比男子虛弱,因為虛弱所以才一直被任意欺淩!那就讓男人生孩子,男人來月事,痛女人所痛,苦女人所苦——只要男人比女人虛弱,還能繼續恃強淩弱嗎?這世間立刻就能變得不同了!”

劉弦安想了想,雖然聽起來十分荒唐,但又好像有點道理。

“那就假設男人能生孩子吧……”他才出口,就驚訝于自己竟然真耐着性子跟眼前這個鑽牛角尖的小姑娘讨論了起來,不過既然已經說出口了,那便說完吧。即便他從來沒能說服過她。

“即便男人都如你所說那樣能生孩子了,雖然我們都知道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他說。

“嗯。”葉青瑤居然認真地點點頭。

“也能來月事了。”他補充道。

“對。”

“基本上跟女人一樣了。”

“差不多。”

“還比女人更虛弱?”

“至少要比被他們毆打的女人虛弱吧。”

“那請問,”劉弦安咽了口唾沫,“你不覺得你口中這樣的女人不就成了現在的男人,而那樣虛弱的男人,不就成了現在的女人嗎?”

“呃……”

葉青瑤被他說噎住了。這真是難得的一件事!

劉弦安再接再厲:“這世間對女子諸般刁難,我看得很明白。可是你想讓女人得到地位,就得扪心自問:為什麽?為什麽你想要讓女子得到地位?是真的為所有女人而不平,還是為了——只因為你是女人,你身為同樣被男子處處掣肘的女子中一員,你真正要改變的是你的憋屈,你要疏解的,其實是你本人的不平?”

“我沒這麽想過。”葉青瑤斷然反駁。

“那另一個問題,若你現在是男子呢?”

“什麽意思?”

“若你是男子,從未遇到過女子所遇到的不平,當你看到女子遭受的不公,你還會想到為了她們能有地位,而另這個世間所有的男子——包括你自己——生孩子、來月事、比女人更虛弱麽?”

葉青瑤仔細思索了一番,摸了摸下巴為難道:“這個……如果我是男人,恐怕不太樂意。”

“那麽你方才提出的一番猜想,統統都是不切實際的廢言,”劉弦安道,“男女颠倒,看起來是女人有了地位,其實不過是原本的弱者成了強者,原本的強者成了弱者。你覺得到那時候,女人不會成為另一種男人?不會恃強淩弱?不會欺辱毆打虛弱的男人?到頭來,世道還不是一樣,還是有一方被欺淩,還是處處不公平——那你認為,到那時,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葉青瑤想了想,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狐疑着喃喃自語道,“我會站在男人那一邊?”

這時,遠遠傳來一聲號。

午時了。

劉弦安拍拍她的肩拉她起身:“別想啦,先去吃飯吧。”

作者有話要說: 《北越隊長葉青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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