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悲怆

凄風冷雪,覆蓋一片天地。

兩人結伴行于這天地中,一前一後,走過幾條艱險的山間小道,終于來到一座被冰封的山澗前。

原來,并沒有與盤龍城相距很遠。

“你娘以前是住這裏的,”張瀾随意指了指,“十六年了,房子早已成了廢墟,我真不明白你到這裏來是有什麽好看的。”

白雪下的黑色朽木依稀可見,扒了兩下,又冒出碎磚碎瓦……無一不是漆黑燒焦的。當年的慘烈可見一斑。

為了對付三個孤兒寡母,一群大男人可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她該嘲笑他們,還是該為自己的家人哭?

葉青瑤,只是跪下了。

“十六年了……誰知我在一年前才剛知曉我的身世,為了找到這裏又耽擱了不少時間……”她雙手交疊于前,頭深深磕下去,一整個身體伏在雪地中久久不願起身。

“娘,女兒不孝……”她道。

“唉……”許是同被勾起許多感慨,張瀾受到觸動,內心不由也跟着升起一股悲涼之情。但他不得不為她點出現實:“現在你看過了。這一片殘垣斷瓦,你又能做什麽呢?”

“我……”葉青瑤狠狠道,“能做的有很多!”

一陣風雪吹來,張瀾不由偏過頭去;待他再睜開時,看到葉青瑤已站在那裏,但卻一動也不動。

今日雪大風不急,但也拂亂她的衣擺——然而她仿若未覺。

“葉青瑤?!”張瀾上前搖了搖她,豈料那個丫頭就跟一尊石像一樣硬,怎麽也推不動了。

“葉青瑤!你是犯什麽毛病了?!”他急了,站到她眼前,對着那呆滞的神情用手晃了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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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望,你回來了……”

春暖花開,山谷鳥鳴,一間農舍平地而起,可惜……距今往前十六年。

不遠處,有一個男人正徐徐走近。

陌生的容貌,确實英武不凡,更與她容貌相像。

這一個,就是她的父親。

女人站在門口相迎,葉青瑤用她的眼看着這一切,只能靜靜看着,什麽都改變不了。

男人終于近前,女人再也無法忍耐,咳了兩聲。

“你又病了。”武将不會說話,開口就是責備。

“是……”女人嘆道,“你難得回來一趟,我掃你興致了……”

“說什麽鬼話,坐下!”他粗魯地将她扶到一旁,“今日你不用操勞了,這些事我來做吧……”

不過是往昔重現的幻境,這一場淡去了。一陣一陣細碎的絮語彌散四野:

“蘭家世代,都是谳教教主。我爹是這一代的教主,而我是教中的聖女,十歲那年,我被偷偷送往居羅,目的是……将一件流失了幾十年的寶物帶回中原……”

……

“淩将軍,這一件物什請收好……”

“這是……為什麽會在你手裏?!”

“是我從居羅帶回的,無論南北兩國如果相争,至少這把劍屬于漢人,必須回到中原。”

……

“女人,你之前用的是化名,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我姓蘭,名煙。”

……

“煙兒,你回南方去吧,那裏才是你的國家!”

“我改變主意了。我只想留在将軍身邊。”

“這把劍……”

“這把劍……只要留在中原,無論南方還是北方,都一樣。如同我……身為一枚棋子,是不是回到祁國,又有什麽分別……”

“你……這又是何苦……”

……

“你以後就住在此地,我會常來看你。”

“将軍?”

“以後不必再叫我将軍,叫我的名。”

“東望……”

……

“不經高堂,擅自成親……我們……”

“我娘去世了,我沒有父親,這禮堂裏只有我一幹兄弟,唯請天地見證——從今日起,蘭煙是我淩東望的妻子,我定永世不負!”

“大哥說得好,敬大哥一杯酒啊!”

“大哥,幹!趕緊入洞房!”

“哈哈哈哈哈——”

……

“東望,我們……隐退去江南吧……”

忽地一幕又清晰了起來。兩人坐在桌邊吃飯,蘭煙冒出這一句。

淩東望不以為然:“事情過了這麽久,為什麽老話重提呢?”

“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功成名就,好争出一份骨氣來給葉家看,可是……你我有了夫妻之實,雪心都已那麽大了,萬一他們查到我的身份、我做的事,恐怕連累你和女兒……”

“這件事不用再提了!我不會離開北越,”他蹙眉,筷子一擱,“男人理當建功立業保家衛國!這裏是我的家鄉,我不會叛逃敵國,更不能辜負恩師栽培!”

“可是……居羅七年都沒有退兵,我最近又做了一些夢,我恐怕會有什麽事發生……”

“你總是怕你的夢,”他嘆了一聲,轉口安慰道,“你想離開,就帶着我們的女兒走吧。我會托兄弟沿途照顧你……”

“兄弟,又是你的兄弟……”她撇過頭去,“我們的女兒不能沒有父親。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吃飯吧!”

但“她”卻吃不下去了。

“怎麽了?”他詢問。

“我……其實剛才就想告訴你,”她羞澀道,“我……我又有了。”

“真的!”

……

下一幕,再一轉。

“哇……”

伴随數聲嬰兒啼哭,他笑道:“這孩子是夜晚出生,就名為夜心吧!随我姓淩,淩夜心!哈——”

……

她哀求他:“東望!我又做噩夢了!你……你跟我去江南吧!”

“軍中急令,我回軍營了。”他回應決絕,正欲跨出門去。

“東望……”

于是,腳步遲疑了。

“這件事,讓我再考慮……”

……

漸漸地,漸漸地……

那些夢境逐漸重疊、接續。

“夜兒乖,等你阿爹回來,我們一家四口就退隐江南……”她說,“雪心長大了,夜兒也長大了,娘看着你們長大、嫁人、相夫教子,從此一生無憂……”

她說到這裏,語氣有所哽咽。

“娘……會看到那一天,一定會……”

原來,她是這樣妄想,這樣對自己許以安慰。一個女人,以愛情為食,但最後,她等來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火光!

她懷抱嬰兒,牽着幼女,驚慌失措地奔出門去,終逃不過追來的鐵蹄。

“禀都督,她就是淩東望的女人蘭煙!”

“淩東望已死,她就沒有留下的必要,殺!”

——殺!

一把刀揮來,滿眼的血光、滿腔的怒火、滿心的憤恨、滿腹的不甘——

“啊——!!”

——終于沖破幻象的梏桎,由自己的口,真正喊了出來!

“葉青瑤!”張瀾擡手幾個大嘴巴将她攔下,“葉青瑤你醒一醒!”

“我……”

葉青瑤睜眼一看,哪裏還有什麽仇人與母親,分明身處荒野,幾步之外,冰封的山澗還是那一條,只不過距離原來的位置挪了幾十丈。

蘭煙沿着山澗奔逃,可惜并沒有逃多遠,她是在這個位置被殺的。

“啊……”葉青瑤渾身一陣癱軟,張瀾忙扶住她。

“你……你又七竅流血了!”他指着她結結巴巴道,“我帶你去找劉弦安……”

“我沒事……你不要告訴他!”她揩一揩滿臉的血跡。

“你這叫沒事?!”

血揩不下去。她的七竅繼續淌血,滴滴答答地,把白色的雪地都染紅了一片。

“清靈回轉,朝露回春……”

忽然,她想起這句話。

那是夢中回溯數百年前,一個無名的男人與葉飛鹞所說的話,言猶在耳。

她恍然大悟,立刻運起靜心馭魂決,一指點向自己眉心!

血止住了。

渾渾噩噩,半夢半醒——她環顧四周,忽然認出了這個地方。

原來兜了一大圈,她還是到了最想來的地方。

“啊……哈哈……”她大笑起來。

張瀾不明所以,對她有些害怕了:“你瘋了!你笑什麽?!”

“快……背我離開……”她搭住他的肩,勉強不令自己軟倒,“我想出來了,這裏是伏延谷,這地方不吉利。”

“什麽伏延谷,哪裏不吉利了?!你在說什麽?!”

“快走,快走……”她只是催促。

張瀾只得依言背起她,一邊惡狠狠地抱怨:“你真是瘋了……我竟然陪一個瘋子跑到這裏來,我也瘋了!”

他背着她,匆匆往來的方向疾走了一段距離,葉青瑤趴在他背上,忍不住回頭看去。

雪中,好似有一個披發低頭的人,向着他們離開的方向,靜默站立。

她盯着那個在紛紛揚揚的雪中,依稀可辨的“人”,盯了好久,才轉過頭去。

“你聽……你聽見沒?”她對張瀾說。

“聽見什麽?”張瀾豎起耳朵注意了一陣,“除了風聲我什麽都沒聽到,你要我聽什麽?!”

發生在葉青瑤身上的一系列變化已令他驚愕,如今她說的話更是使人毛骨悚然,他不敢深究這背後的原因:畢竟,子不語怪力亂神。

“你聽,”葉青瑤話音有些模糊了,但她還在說,“是龍吟……”

張瀾道:“哪裏來的龍,你別胡說了,先休息一會!”

“你相信有黃皮子精,卻不相信有龍……”她笑了笑,聲音轉輕,“世人真是……奇怪……”

……

“爹……娘……”

她追在兩條人影的身後,她能感到一種親切,那兩個是她的親人。

或許是她的呼喚,令親人停了步。

“夜兒,別忘記……”他們道。

他們雙雙轉過身,一個渾身染血,一個沒有頭。

“別忘記為我報仇!”

……

“……娘……”她糊裏糊塗地喊着,神志清明了一些。

“是是是,我是你娘,你先把手松開吧?”卻有人竟回答起她來了。

她摸了摸,手裏好像确實握着另一只手。

“娘?”她驚喜地彈起身,把對方吓了一跳。

“我不是你娘!”這下,對方改口了。

葉青瑤定睛一看,滿心裏頓時落了個失望。

“……豔娘,怎麽是你啊。”她悻悻道。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同志們,本周連更三章,接下來繼續等下周六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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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煙和淩東望談戀愛的過程。

“你看天上,皎皎明月,正如我心……”

“哦,挺圓的一個大臉盆子。”

“呃……将軍,你看那河水倒映出的月光,清冷而憂傷……”

“你離那個水遠一點,我小時候我媽常說那種河啊湖啊,一到晚上就有水鬼冒出來勾引路人當替死鬼!可恐怖了!”

“呃……”

葉青瑤:爹!你當年到底是怎麽追到我娘的?!

淩東望:俺也不知道。大概是長得帥?

蘭煙:确實長得帥。

葉青瑤:媽耶,談戀愛的人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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