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老城詭事

是說,西北山地有個傳統,不知姓名的枉死者,棺材都會吊在山壁,很久以前就如此,所以盤龍城的神鬼轶事自古就未曾斷絕。

葉霖七歲那年,死過一回。

他的父母将他的屍體裝進棺材,埋到墳地裏。但在七天之後的回魂夜,他竟帶着一身土腥味回來了。

有人說,那是崖壁上的棺材沒入土,棺材裏的死人無法超生,所以附在剛過世的小孩身上還陽來了——這種說法當然辨不了真假,但葉霖的父母卻聽信了。他們再也沒讓他進家門,葉霖是被他爺爺帶大的。

在那些幼年的時光裏,他有時會和爺爺與街坊鄰居說些故事。他說他在棺材裏醒來,差一點被憋死,是一條龍救了他。

盤龍城,因地貌而得名,山脈盤踞似龍形,都說這裏是中原一支龍脈,因此各種關于龍的傳聞層出不窮,有龍,好像一點也不奇怪。但當一個小孩真這麽說時,大人反倒會不安起來,不僅如此,他更語出驚人:那條龍,從很久以前就跟着他了,從他記事開始便一直同他說話。

但是直到他長大,誰也沒真正見過與傳說中那種龍形貌相近的神物。

葉霖長大後倒是正常了不少,再不與空氣說話。有人問他,那龍呢?他便會指指那人,說……

“他可不就在你旁邊看你哩!”

那人一指葉青瑤身旁,後者“切”了一聲。

“無聊,你這種故事吓不到我。而且都那麽幾百年了,你說着跟親眼見過似的,一聽就很假。”

那人無奈道:“夜千總,我可是本地人,這種故事我們從小聽到大,也不一定是假的嘛!反正夜晚無聊,說出來讓大家樂呵樂呵呗!”

“這種故事有什麽可樂呵的,”劉弦安低着頭,一邊做着活計,一邊淡淡道,“我最不愛聽這些了。”

葉青瑤聞之有些意外,回想起來他也确實每次都對這些神怪轶事回避,不禁調笑起他來:“哎,我從不知你怕鬼。”

“我不是怕鬼,而是……”劉弦安清了清嗓子,語調還是那麽四平八穩,“我聽說,鬼比人愛聽鬼故事,你們在這裏講,卻看不見有多少好兄弟也正湊在周圍聽……”

桌上油燈的燭火正逢此時晃了晃,好像是風吹的,又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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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葉青瑤立刻打斷了他,“你的一句話,就能抵上面一大篇!”她接着大着嗓門叱問剛才那講故事的:“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任四!”任四谄笑道。

她瞥了眼劉弦安:“那個……任四啊,再講個別的,我對葉霖将軍确實好奇,你還有關于他別的故事嗎?”

“嘿,當然有!我這不剛才沒講完嗎?”任四興致勃勃道,“你們知道不?葉霖死後,屍體不見了。”

“啊?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當年收屍的就沒發現他的屍體……”

“慢着,當年一城的人都死了,外地來的收屍人怎麽能認得出葉将軍?”葉青瑤回想夢中所見,結合曾從張瀾嘴裏聽到的那些個故事,對任四說的話當然報以質疑。

“嘿,你說這話就是不知道了吧?”任四笑道,“其實當年,一城的人并沒有死絕。”

“沒死絕?”

“幾千號人,就死剩了一個,是她說,葉霖的屍體被帶走啦,是被一個妖物帶走的。”

任四說到此處,又是神秘兮兮地一頓,故意壓低嗓門道:“她說,那個妖物沒有姓氏,沒有來由,他只是自稱——悼恒君!”

“悼……恒君?”

三字出口,驟然間,千言萬語似在腦海裏炸開,無數人吶喊,或咒罵或痛哭——但只在一瞬,一瞬過後,再難記起,那些言語也沒有一句被捉到。

她恍惚了,因為這個名字恍惚了。

“青瑤,你怎麽了?”劉弦安眼見不對,出聲叫她。

“我……我沒事,”她回過神,“你說那最後一個活下來的人,叫什麽名字,她是誰?”

任四道:“她的名字沒人記得了,只知道她是葉霖的女兒……”

“葉霖的女兒,葉飛鹞?”葉青瑤低聲喃喃,“她沒死……那時竟然沒死?!”

回想夢中,她倒在敵兵千軍萬馬中,身前唯有那個怪物。

一只怪物,真會那麽好心,救一個凡人嗎?

“那她後來呢?”她問。

任四咂咂嘴:“後來嘛……不知道咯,她失蹤了,後來的人認為她的父親和所有的朋友都死在這裏,所以她也活不了……便藏起來自盡了。”

“她不像是會自盡的人。”葉青瑤反駁道。

楊世丞陰陽怪氣地用她之前的話酸她:“千總大人啊,你又不認識她,你怎麽知道的?”

“我……”葉青瑤一噎,“我瞎猜的,能從那樣殘酷的戰役中活下來的人,不思報仇,反而自殺,你們自己覺得這有可能嗎?”

“說是說得有道理……”

幾人細思,只得略表贊同。

“這不對,”但那白天搭讪的,卻有了異議,“你們只是沒見過。”

他定了定神,跟他們說起:“十六年前,邊陲戰事,死了不少人,但活下來的也不少。其中有一個是我們家鄰居的一個叔叔,他不僅沒死,連胳膊腿什麽的都沒斷,但是幾年之後,他就自殺了。”

“這是為什麽?”孫清不解。

“他瘋了,”那人說,“他總是說他不該活下來。原本挺溫和的一個人,變得越來越暴躁,最後被支回家。回家後一晚一晚地睡不着,半夜會因為路上一點響動跑出來喊:‘敵軍又來了!’”

“……”

“後來他忍不下去,死了。我聽說這是一種病,而且軍中得這個病的人很多,尤其是一場戰事之後,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那些人,最容易得這個瘋病。”

他搖了搖頭:“最後他死了,用他随身的佩劍抹了脖子。那天衙役站滿了他的家,他的老婆就在門口哭,好多人去圍觀,我也去了。然後我就看到,那個被擡出來的屍體,是笑着的。”

“笑着的?”

“不是釋然的笑,是……”他比了下面容,“吊着眼睛,嘴角強行翹起,看起來像哭的那種笑容。後來,我經常做噩夢,夢裏就是那個笑容。但是長大後我覺得,或許他是真的在哭才對吧。”

“這……”

葉青瑤想象了一下那情境——一陣悲苦迎面而來,然而只是無言——是那再大的傷痛也無法訴說,只能憋着,悶在肚裏,悶得腸穿肚爛。

這故事真是太可怕了,竟比起之前所有的鬼故事都要恐怖得多。

葉青瑤看向他:“你知道這些,還來當兵?”

那人便笑了笑:“顧這顧那還是什麽男子漢啊,如果誰都怕極了縮在後面,一國的疆土豈不就無人把守了嗎?”

“啊,說得對。”她贊許。

“哦……是……”他被這麽一誇,臉又紅了。

看來是個極其愛害羞的人。

葉青瑤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哦!我……我叫田雪晝,白晝的晝。”他一臉的緋紅都紅到耳朵尖了。

她繼續問:“我看你好像讀過幾年書的,怎麽沒去考功名,跑到這裏當小兵來了?”

“我家以前有點兒家底,可惜後來家道中落啦,書也沒讀下去。新皇即位後說是當兵有糧饷,我就來了……”

楊世臣嘴又貝戋了:“你不說你是男子漢保衛疆土麽,怎麽又是為糧饷來的?”

葉青瑤聞之揶揄他道:“哎,你說別人挺能的,那你說你是怎麽來的?”

楊世丞悻悻:“我是被拉來的,怎麽來的……哼。”

“被拉來的,聽聽,”葉青瑤向其他人調笑道,“你還嘲笑一自己前來參軍的呢,你有資格笑人家麽你?”

楊世丞大言不慚:“我怎麽沒資格,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我就承認我貪生怕死了怎麽地了?!總比一些心裏怕死又不敢說的強吧!那叫虛僞!”

孫清一搭一唱,猛拍大腿道:“這話說得對啊!”

葉青瑤指向孫清:“你也給我閉嘴,你也是被拉來的。”

孫清跟他們混熟了,這時說話也沒了顧忌,豪氣幹雲道:“我是被拉來的,但我是為了頂同村的一人,我問心無愧,頂天立地吶!”

胸脯一拍,渾身的肉也跟着抖了抖。

葉青瑤一挑眉:“你是頂人來的?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說了你也不信……”

她好奇道:“那我現在信了,你快說!為什麽頂村裏人?”

孫清方才的豪氣便沒了,苦着臉道:“這沒辦法,那是地主的兒子,只要頂了他,我全家三年田地的租子全免!我爹媽一聽樂壞了,趕緊叫我們兄弟幾個想想辦法……哎呀,命苦呀,我是老大,就我來吧!”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別提啦,”楊世丞邊摳腳邊道,“夜千總,你問了我們這個,又問了那個,倒是你,一個女孩子跑到西北來是幹嘛的呀?”

“我嘛……”葉青瑤不假思索就說,“我是為保家衛國……”

“扯!你到軍營第一天就這麽說了,可我不信,”楊世丞搖搖頭,“我看你跟張參将混的熟,又跟方督軍關系若即若離,傳言說你還是葉家的女兒……我看你的來歷不簡單,到西北的目的也不會那麽單純吧!”

他雖然是随口一言,但竟說中了大半,原來平時看他邋遢懶惰,其實這人對周遭觀察得可仔細。

“好了,”葉青瑤為免他們刨根問底,只得交代一半,“我是有親人死在邊陲,特地前來找他們的屍骨。保家衛國原本是托詞,現在卻是為了繼承他們的遺志。”

他們便誰也不再說話了。

原來這軍中每一個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盤,沒有人從開始就是那麽高尚的。一個北越,從南到北,從西到東的這麽多人,雖然每一個都各懷心思,但聚在這裏卻只為一個目的。

這真是令人感慨的一件事。

“聊得差不多了,也該睡了,”劉弦安打破了這一屋的沉默,“改好了,來,試試。”

他抖出一身铠甲,果然比之前小了一圈。葉青瑤欣喜,忙不疊把铠甲套上身,走到屋正中轉了兩圈。

“你們看怎麽樣?”

“好啊好啊,這下可算有千總的樣子了。”

“終于合身了,不再像個小貓崽兒了,噗……”

“你說誰小貓崽兒呢?!”

“哈哈哈……”

……

是夜,京畿要函急送軍營。

“踞龍關關門大開,繼續與居羅互通商貿?嗯……”

火漆之下,白紙黑字。可是關外并不平靜。

方顯茂沉吟:“皇上你……究竟懷的是什麽樣的心思呢?”

片刻後,函件收整,與曾經所收到過的所有京城來的信件一起,封存入匣中。

一夜,便又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涉及PD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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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弦安改衣服,此時應該有一句古詩:

慈母手中線(鐵線),游子身上衣(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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