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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知道那幫人是自己授意的了,任胥艱難地抹了把後腦勺,“暮暮,我……是沒有惡意的。”
他那時确實不想娶盛家的縣主,因為平時裏沒少在民間鬼混,常聽人說漠北的女人兇悍如虎,娶回家不但要被當馬騎,她們還不許夫君納妾,任胥那時雖沒有心思納妾,但大梁的男人,怎麽能被一個外邦女子騎到頭上作威作福,他還不得被他的弟弟們笑死。
那幫弟弟也就罷了,任胥本來便是勾欄瓦舍之中長居不下的話題人物,他實在不想像他父皇那樣頂着個“懼內”的名頭過一輩子。
盛遲暮的美眸有些黯然。
任胥心一揪,昨日大概是人逢喜事,竟然将這重要的一茬兒給忘了,當時他想着拿那群人吓她一吓,順帶囑托人留了一點證據,好教安寧縣主知難而退。
沒想到證據成了把柄,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範人物了。
“暮暮,是我混蛋,我不好,你別……生我氣啊。”任胥從身後取了一條蘇繡的絲絹給她擦眼,“我是聽了人挑唆……我不是嫌棄你,真的,我保證?”
盛遲暮沒聽進他的話,她只是小腹墜墜的不舒服,她的月事一向準,但昨日突然而至,提前了不說,還有些……不舒服。
她蹙了蹙柳葉娥眉,任胥遞來的絲絹沒有接,他見她臉色雪白,倏地一愣,一把将盛遲暮抱了起來,“是哪兒不舒服?”
“傳太醫!”
盛遲暮輕輕地搖頭,沒有說話,眼色仍然溫婉清涼,但兩頰卻白得如薄薄一張素宣,任胥兩世為人,還是稍稍有些經驗,見她低着頭,臉頰生了一朵紅雲,便猜到她身子哪處不适,将人橫着抱上牙床,盛遲暮瞥過清妩的眸,目光落到他的背後。
忽地,小腹被他的手掌貼住了。
他的手心似火,暖暖的,将熱度渡了過來,盛遲暮被熏得,連耳根都微微發燙。
姹嫣去傳喚了太醫,禦藥房的老師傅來診脈,任胥一直結着眉頭,坐在床榻一邊等着,盛遲暮被他抱着腰,柔軟地靠在他懷裏,就算抱着,也輕盈得像撲了個空,任胥害怕她不留神化成一縷煙,便從人間絕跡了。
胡太醫看完診,便沉默地開了副方子,似乎另有話要交代。
任胥察言觀色,讓胡太醫出去等着,将懷裏的妻子放到榻上,掖好被褥兩角,“我出去一會兒。”
盛遲暮沒有說話,只是眉心微微凝住了,她一瞬不瞬地望着緋紅榴豔的紗簾,繡着牡丹亭閣的屏風猶如四面扇。
很快,他便會知道的。
母親常說,她要找個門第稍低的男人嫁了,才能不會因為子嗣之事被夫家輕視。
其實母親同齊嬷嬷一般,都曾考慮過蕭戰,但母親也是怕平南王府看輕她才終又作罷,她的身體,要做一家的主母,并不容易。
胡太醫背着藥箱,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皺眉,沉吟着道:“太子妃娘娘的身子……恐因為天生體寒,所以有宮寒體虛之證,怕是先天不足,無力綿延子嗣。”
“你說、什麽?”
任胥的眉心一跳,桃花眼吐出一抹震驚之色。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到了蕭戰。是了,前世他們成親數年,她從未給蕭戰生過一兒半女,他起初還以為蕭戰不行,暗搓搓樂了許久,直到後來蕭戰的小妾陸續生了幾個兒子。
他竟從來沒想過,原來暮暮……
胡太醫臉色有些糾結,隔了半晌,又道:“但也不能說得太滿,若是将太子妃仔細調理,這……殿下身子骨也強健,子息之事,也說不準的。”
任胥愣了許久,才一把攥住胡太醫的衣袖,“你趕緊開方子!”
胡太醫被唬得心驚肉跳,忙道:“自然自然。”
任胥一雙清俊的眉猶如平地生波瀾,灼灼桃花眼漆黑如子夜,薄唇一動,“這事,不許說出去,尤其是皇後那兒。”
“老臣明白了。殿下放心,老臣自當守口如瓶。”非逼得胡太醫保證了再保證,才放他走,胡太醫也是一臉滄桑,今日當值的那個不靠譜,正巧在太子傳喚之時解手去了,這一大攤子砸下來,胡太醫一把年紀也是承受不起。
盛遲暮聽到門外窸窣的跫音,目光低垂,落到一片牡丹繡樣上,被褥上绮麗精致的兩支繁花,正挨挨綿密地攢開紛繁的花瓣,她不用擡頭,也能想象得到,憑他這種身份,在得知她身體的秘密之後,再多的信心和耐心,只怕也會耗個幹淨。
對男人來說,來皇家來說,子嗣之事,幾乎便是上天交代給他們的重任。
她今日是太子妃,他登基之後,永安宮裏住的女人是誰,她便不清楚了。
她耐心地等着他的指責,指責她們盛家欺人,但等來等去,眼角飄入一朵祥雲的紋理,她的雙眸微微沉了下來,卻聽見男人有些無奈的聲音,“暮暮,別多想。”
他重申一遍,“我是真的不嫌棄你,你怎樣都好,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太子妃,我未來的皇後。”無論如何,盛家都是皇親國戚。
“萬一我……”盛遲暮抿了抿嫣粉微白的唇,低聲道,“殿下要為了大局考慮。”
床榻邊陷了一角下來,她擡起頭,撞入一雙真摯溫柔的眼波之中,他拉住她的柔荑,語調冰沉:“我母後一生都得父皇獨寵,但我以前常常想,若是我母後沒有生下我,沒有三弟和四弟呢,父皇是否會為了宗廟訓誡另納旁人,他的愛妻、懼內之名,是否便沒了。”
盛遲暮微微一顫,想說什麽話時,被他一只手掌掩住了唇,“不過這種假設沒發生在父皇身上,都讓我遇上了。”
她撥開他的手,聲音輕盈如絲:“父皇愛母後,才為了她不肯有第三個人,可是……”我們沒有那份深情啊。
“那暮暮,我們打個賭可好?”
他忽然俯下目光,看得她一陣意亂,遲疑道:“賭什麽?”
任胥翹起了唇,“要是我有辦法叫你懷上,你不許再說,讓我另立別人諸如此類的混賬話。”
那些話,是混賬話?
盛遲暮有些耳熱,許是他抱得太緊了,讓她無所适從。
盛遲暮低低道:“可是,我們不能拿一輩子賭,殿下身份尊貴,不能輕易……”
“兩年。”任胥在她軟軟的秀發上印了一個淡淡的吻。“就兩年,好不好?”
兩年不算久,盛遲暮心道,當今皇上春秋鼎盛,至少還有十年壯年。但任胥知道,上輩子母後身子一直不算好,後來也為了他操碎了心,沒過幾年便徹底不大好了,父皇為了陪她治病,跑遍全大梁四處尋找名醫,便早早将朝政大事托付給了他。可惜他這個不肖子,最終卻死在了亂臣賊子手中。
盛遲暮溫婉地低眉,“諾。”
她的眉心松動了不少,看來這個心結是解開了。
窗外輕紅悄聲道:“殿下,湯藥熬好了。”
方才胡太醫臨走前留了方子,任胥拿給齊嬷嬷去熬藥了,盛遲暮身子這個秘密,整個定遠侯府只有她同侯夫人知曉,齊嬷嬷都不知道的,看了眼藥方子,也只以為盛遲暮來長安路上受了風寒,需要靜心調養,但也不曾怠慢,當即讓輕紅去膳房熬藥了。
任胥讓輕紅進門,端了一碗黑黝黝的湯汁,眉心微皺,這麽難看的藥,要喂給豆腐似的妻子喝?
“拿點兒蜜餞來。”
輕紅斂衽行禮,“諾。”
說罷要走,盛遲暮喚住她,“不必了。”
“妾身還沒那麽嬌貴。”畢竟是漠北來的女人,出身世家,盛遲暮身上有一股長安貴女們沒有的大氣和雍容,她面對一切時,都顯得平和而溫柔,即使颠簸起伏,也從容不改。
任胥将湯藥放到她掌心,盛遲暮捧着藥碗,也不用湯匙,便細細地都喝完了。
這些療養身體的藥,她喝了數年了,胡太醫開的那些藥方,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而已,她對裏頭的益母草和白雲參的味道,熟悉得嗅到藥味便能猜到了。
用完藥,任胥扶着她躺下來休憩。
她嬌秀清婉的臉頰,依稀打着一道玉色的光,肌膚猶如兩捧碎雪,鴉發似藻,溫和娴雅,端的是不可方物。
“殿下,您也累了,這個時辰,該歇息的。”輕紅自告奮勇,“這兒奴婢看着便好了。”
“好,有事知會本宮。”
任胥貪戀地看了幾眼新婚嬌妻,臉色複雜地出了房門。這時候他才想起,今日南書房裏父皇同自己說的話,說是平南侯府祭祖,特遣了四公子小郡王回鄉探親。
不巧,那平南郡王蕭家,祖籍正在長安。
“真是陰魂不散。”任胥一腳踢在胭脂回廊旁的石獅子上,綠痕侵階,太子殿下臉色微涼,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一世不把蕭戰捏死,他就不姓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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