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抛棄

像是有什麽鋒利的聲音猛地劃破耳膜,仿佛一曲琵琶收尾時當心一劃的铮然之音,然而又比那個刺耳得多——謝華晏驚了一瞬,死死抓住袖口,按下撩開簾子去看的想法。

似乎有誰在車外痛苦地哀嚎,而下一秒,一個帶着濃濃血腥味、抱成一團止不住發抖的人就被丢上了馬車。簾子一掀一落,謝華晏能瞧見永定侯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另一輛坐着永定侯夫人和陸君衍的馬車。

許清淺顫抖着身子,滿臉不敢置信地去看地上那痛得滿頭是汗、臉色慘白的人。

是陸君和。

許清淺哆哆嗦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極大,迅速積蓄起了淚珠,盛滿了慌張和無措。帶着哭腔的聲音從她的手背後悶悶地傳出來:“怎麽辦……這可怎麽辦……誰能救救他……”

祝嬷嬷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在看到老夫人微微颔首後,她咬了咬牙,探過身子:“老奴來吧。”說着,就伸手抓住了箭尾。

“等等。”謝華晏忽然開口,示意鎖煙遞了把匕首過去,“箭頭可能會有鈎子,用刀取。”

其實用刀取箭同樣痛苦萬分,只不過總比鈎子拉扯皮肉稍微好上那麽一些罷了。聽着利刃劃開皮膚的聲音,聞見車中越來越濃郁的血腥味,謝華晏只覺得一陣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的感覺不斷湧上來。她緊緊閉上了眼,死死抓着手中的帕子按住胸口,一顆接一顆地往口中送姜絲梅。

祝嬷嬷長舒了一口氣的聲音在靜谧的車廂中清晰可聞。謝華晏微微睜開眼,發現那根箭已經被取了出來。果然不出她所料,箭頭帶着銳利的小鈎子,甚至還泛着詭異而深沉的一點幽藍。

箭上淬了毒。

謝華晏面色一變。

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刮骨療毒。若是毒性強烈,別說腿了,怕是陸君和性命都要不保。如果毒性弱些,殘廢也是肯定的了。

她轉過頭去看,陸君和已經是面如金紙,唇色發紫。許清淺半彎着腰——現在車廂裏的空間實在是狹小擁擠,她便只能這麽艱難地站着,試圖給陸君和止血。一塊又一塊的帕子被按上陸君和的傷口,但不過片刻就再次被鮮血浸透。許清淺急得眼眶都紅了,淚珠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卻哭得半點兒聲音也不肯發出,只執着地換了一塊又一塊的帕子巾子。

馬車微微一晃,終于停了下來。車夫驚魂未定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主子,到、到了。”

謝華晏示意垂燈去幫着許清淺将陸君和擡了下去,自己則扶着鎖煙的手,小心翼翼地護住肚子,跟在老夫人後頭下了馬車。

數座山峰環繞,圍出一塊天然的谷地。臨近南邊又在谷地,水還沒有結冰,冰涼清透的溪水順着地勢不疾不徐地流過,不遠處還有個看起來還算寬敞的山洞,許清淺她們已經将陸君和安置在那裏了。

這裏看上去倒是十分隐蔽安全。

謝華晏輕舒了口氣,稍稍放下心來。

永定侯也下了馬車,看了眼陸君和的方向,語氣淡淡:“我們先歇息幾日,待君和好了就上路。此地隐蔽,鑫人一時半會兒也找不過來。”他贊賞地朝下人們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次多虧趙春和指路了。”

聽到要因為陸君和養傷而在此滞留一段時間,永定侯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嘴。

若是放在從前,撇嘴這樣自降身份格調的動作她定是不會做的。但是自南逃後,永定侯夫人似乎就越來越不注意自己的儀态了。

謝華晏收回了目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下人們忙着打水劈柴生火曬幹草,為各位嬌生慣養的主子們收拾出一個舒服的住所。

舟州,玉山行宮。

前朝最後幾任皇帝都尤好南巡,甚至特地在舟州修建了一座行宮。也正因為如此,林氏皇族才不至于狼狽到借住當地望族的宅院。

林北辰站在紫檀木書桌前,桌上的羊脂玉龍頭鎮紙靜靜地壓在一張澄心紙上,一旁是一方雙龍戲珠硯臺,徽墨的香氣混着龍涎香,暈染了一室的安寧奢靡。

他伸出手,一一拂過筆架上懸着的一排筆。

羊脂玉,黃花梨木,檀木鑲金……

林北辰取下一支慣用的白玉紫毫湖州筆,用筆管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半垂了眼,嗤笑一聲。

即便是名門望族也需依附皇權而生存。故而當他手上還掌着大楚最高的權力的時候,這些大族就慣會讨好人。

無論南北。

南逃一場一身落魄,如今看來卻竟仿佛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過那金堆玉砌的腐敗日子罷了。

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曲雲深一身溫柔的雲水藍,慢慢走了進來。

自南逃後,林北辰常常感到驚懼莫名,疑心重重,唯有曲雲深能稍微安撫他幾分。他也因此對她愈發愛重,甚至免了她的通傳,聲稱“只作尋常夫妻處之”。

“阿年。”他甚至這樣親密無間地喚曲雲深的小字。

曲雲深走上前來,一個福禮才行了一半,就被他扶了起來。

“華……永定侯府還沒到嗎?”曲雲深沉默了會兒,開口問道,眼中有些擔憂。

林北辰頓了頓,嘆了口氣微微搖頭,又安慰她:“許是動身時間晚了些,或者路上耽擱了。想來不久就會到了。”

曲雲深點點頭。

“阿年。”林北辰拿起剛才随意擱在桌上的玉管筆,在手上把玩着,試探着問,“你……願意做我的皇後嗎?”

“我”的皇後。

曲雲深猝然擡頭。

永定侯說是要歇息幾天,這一歇息就是一個月。

他們是九月份出發的,可這一路上連連遇險,竟是臨近年關了還沒有渡過長江。

寒冬時節,萬籁俱寂,河流已經結冰,食物也在以令人心慌的速度飛快地減少。雖然在山谷裏能稍微溫暖一些,但比起山下還是差得遠了,生了火裹了四五件鬥篷被子毯子都抵不住那逼人的刺骨寒冷。不僅僅陸君衍病得越發厲害了,就是老夫人也開始時不時地劇烈咳嗽。空氣出入喉頭,帶出一連串沙啞的喘息,像是一個殘破的風箱在艱難地發出聲音。

山間的日子并不好過。

謝華晏坐在鋪得厚厚的幹草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大紅的鬥篷帽子戴在頭上,沿邊鑲的一圈雪白的兔毛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

她抱着雙腿,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火堆,明亮的火光在那雙漆黑的眸子中躍動。

永定侯夫人剛才和永定侯一道出去了,說是散步。

散步。

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有什麽好散步的呢?

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

謝華晏垂下眼簾,淺淺一笑,笑容顯得有些冷。

山洞外頭比裏面更是要冷上不少,肆虐的狂風刮過兩側高峰之間狹窄的縫隙,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像是誰在聲嘶力竭地哭號。

“老爺,明天就動身嗎?”永定侯夫人扣上了鬥篷的帽子,外面實在是太冷了些。

永定侯點點頭:“我們在這裏耽擱的時間已經太久了。再這麽下去,不僅鑫人可能會發現我們,嚴寒、少食,哪個都不好受。”

永定侯夫人籠在袖子裏的雙手攥緊了些:“只有我們走?君衍他……”

畢竟是她唯一的兒子……若是将他丢在這裏,日後她在永定侯府的地位定要下降不少。

永定侯擡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帶上君衍吧。”

君和如今算是廢了。一個斷了腿的人,聖上是不會讓他襲爵的。至于過繼……怎麽可能?永定侯這個爵位,只能是他的子孫的!

“妍芷也別帶了,一個女兒……在現下這種局勢,起不到什麽作用的,貿然嫁了還怕站錯隊。帶上了只能浪費糧食。”

“除了那幾個服侍他們的,其餘的下人都帶上,免得失了排場。再說,總是有活兒給他們幹的。”

永定侯不緊不慢地吩咐着。

永定侯夫人點點頭:“我知道了,一會兒就去準備。”

次日深夜。

或許是因為身子重不舒服,謝華晏近來的睡眠都很淺。随着車輪辘辘轉動的聲音不斷傳來,她也慢慢睜開了眼。

最近實在太過勞累,鎖煙垂燈也睡得沉了不少,一點衣料窸窣的聲音還不足以驚醒她們。謝華晏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撐在山壁上,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

她扶着山壁慢慢站直了身子,這才向外頭走去。

山洞口放着少許日常生活用品和吃食,謝華晏循着夜色看去,只能望見那幾輛馬車的一點點背影。

這是讓他們生死由命嗎?

謝華晏嗤笑一聲,回頭去看山洞。

老夫人、祝嬷嬷、陸君和、許清淺、陸妍芷、鎖煙、垂燈、團兒……竟是一個不少。

馬車早已走遠,更不提他們這一群老幼病殘孕的,即便真的能追上去也無濟于事。

這樣的馬車駛動的聲音說不定會驚動附近把守的鑫人,這裏已經不安全了。謝華晏冷靜地思考着,打算叫醒衆人,快些搬離此地。

她有些艱難地扶着山壁轉過身,腳下卻好似碰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寫林北辰那一段的時候想起來小時候背過的描寫南宋不思複國的詩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我不想讓大楚這樣

最後肯定要複國!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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