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③章

盞盞路燈通亮，談傑開着車，順着後視鏡瞥向坐在後座的何澤宏，他正笑眯眯歪頭盯着窗外，瞅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談傑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說你大半夜跑出來幹嘛？”談傑生氣問，“因為想讓你回浙江，你不肯，就以實際行動反抗？”

“散步，我剛才說了。”

“行行行，我也不跟你扯。”

談傑忽然想到羅森裏的那個黃衣女生，“你剛才跟那個女的說話的時候，就羅森的那個，她點了兩次頭。”

“是嘛……”他答得漫不經心，又帶點欣喜，“那你剛才怎麽不告訴我……”

他還以為她不想搭理他。

“你又沒問。”談傑有些痞道：“她是煙嗓？因為抽煙？”

何澤宏笑着沒說話。

談傑嘀咕，踩下油門離開：“反正我沒聽她開口說過話……就怕她開口是個老爺們兒吓死人……”

何澤宏又觸着自己的尾戒，思緒飄遠。

【Day 821, today is a brand new day. 今天是我來上海的第八百二十一天……】

那一段錄音，全程聲音都是哽咽欣喜的，聽得出說話很艱難，語句斷斷續續，甚至有些地方停頓了許久才能吃力地繼續說完。

他本無意窺探別人的秘密，可是聽了開頭後，他卻沒有按下暫停鍵，耐心地聽完了第一條，甚至意猶未盡，想繼續聽下一條。

“诶……”他鮮少嘆氣，今天卻跟魔怔了似的。

這把正在開車的談傑弄懵了，“哥們兒，你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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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麽。”

“別啊，你看你平日裏大氣不出一聲的，今天嘆什麽氣啊。”

“思春，行麽？”

“诶喲喲，您這不是已經和女性絕緣了嗎？還思春？”

“那思你，你看可以？”

“滾吧。”

何澤宏不再跟談傑打诨，低下頭，斂起了一貫挂在臉上的笑容，面上冰冰冷，窒息感距離感撲面而來。

安靜了許久，何澤宏突然擡頭，十分認真地喊他。

“阿傑。”

“啊？”

“倒回去。”

“倒哪兒去啊？”

“羅森。”

談傑從後視鏡看看那個坐在後座上的男人，“你今天哪根筋搭錯啦？”

“讓你倒你就倒，廢什麽話！”

“哎哎，知道了，祖宗。”

談傑打個方向盤，心裏直納悶，這都開走三十分鐘了，才讓他倒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何澤宏催促。

“到了沒？”

“沒呢。”

“還有多久？”

“十五分鐘吧，”談傑忍不住叨叨，“你要倒回去，你早說啊，開了半小時讓人倒回去，你回去了人家也不一定在。”

何澤宏沒吭聲。

談傑本來也就是玩笑話，這下可笑不出來了，“怎麽，你還真玩一見鐘情的套路啦，你還不知道人家姑娘是醜是美，多大歲數呢。”

“不是……”何澤宏否認。

“不是什麽？”談傑接着問。

何澤宏沉默，他現在的樣子，沒有什麽資格對別人一見鐘情，他也沒想到那個情不情的地方去，只是那個人，他想交個朋友。

“想交個朋友。”

談傑懷疑自己幻聽了，“什麽啊？！朋、朋友？你确定不是女……朋友？”

何澤宏郁悶說：“你能不能往純潔的方面想？”

談傑吹噓：“能能能，當然能，那我現在不就正送您老回去構建和諧社會主義純潔友誼呢嗎，希望您從此升華自己，充實人生，造就美好未來！”

何澤宏：“……”

終于，車子十分鐘後拐回了羅森。

談傑解了安全帶：“到了到了。”

何澤宏扭頭看向窗外：“她還在嗎？”

談傑掃了眼，“不在了。”

何澤宏雖然沒說，但心底有些失落，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走吧……”他再度垂下眼簾。

談傑又往羅森瞥去，“哎哎哎，在在在，在貨架後頭挑東西呢，剛才擋住了沒看見，現在在付錢了。”

何澤宏二話沒說，推開車門就下去了。

談傑也下了駕駛座：“你別急啊！”

何澤宏慢慢向前走，上臺階，可是腳步卻在加快，心底的急切畢露無疑。就一小段路，走得磕磕絆絆。

成善提着袋子走出羅森大門時，被前頭的兩人給唬住了。

這倆人不是半小時前走了嗎？？？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幻覺了，待定睛一看，走過來的不就是他們倆嘛。

難道剛才紋身男說的本性是尾随？但這人尾随的技術含量也太低了……這麽明目張膽的嗎？

紋身男見了她特別熱情：“哎哎哎，美女，黃衣服的美女，你等等，我兄弟有話跟你說。”

這大半夜的，成善心裏挺慌，反倒是提着袋子走得更快，心想，你叫我等我就等啊，你們把我賣了我還不知道呢！

紋身男見成善走得快，急了：“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守法好公民，是真的有話對你說！”

守法好公民？沒有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的！

成善幹脆小跑起來，她頻頻回頭，确認着兩人有沒有跟上來。

“哐當——”

成善聽見盲杖落地的聲音，她駐足去看。

“澤宏！”紋身男忙不疊去扶那個雙眼看不見的男人。

隔了二十多米，成善望去，那人摔得狼狽，可是他卻淡然地站了起來，重新拿着紋身男遞過的盲杖，拍拍褲子，紋身男擔憂說了些什麽，他卻只搖了搖頭。

成善垂下眼簾思索，遠遠看了眼羅森門口的監控，深吸一口氣，才鼓起勇氣走了回去。

有監控呢，這兩人也幹不出什麽壞事吧？

何澤宏聽見塑料袋摩擦的聲音，還有聞到了隐約的橙花香，确認她是走到他面前了，他淺笑起來。

成善站在那個男人跟前，狐疑道：“你……有事嗎？”

何澤宏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眯眼笑問：“能加個微信嗎？”

成善掩飾不住自己的詫異，這人走了半小時折回來是為了加自己的微信？

成善低頭觑着手機，連帶着看向那只握着它的手。

這幾天陰雨，地都是濕的，摔了那麽一大跤，那個男人的手上沾滿了濕泥，掌心擦破了皮，她視線繼續向下，則瞧見了他黑色的褲腿上布滿泥濘，尤其是膝蓋上的，明天肯定會腫。

見她沒動靜，何澤宏側過臉，用耳朵細細聽她，輕聲問：“怎麽了？不……願意嗎？”

“沒，加吧。”

成善拿出自己的手機，她承認她有點沖動，但她就是不忍心，覺得他……挺可憐的。

何澤宏笑着用手拙了下旁邊的談傑，把手機遞給他，認真道：“阿傑，幫我一下，我的名字要打對。”

談傑看他一眼，有氣無力：“好……知道了……”

談傑心底替何澤宏難受：沒看見人家女生是可憐巴巴地望着你嘛，根本就沒點其他意思，你還這麽死乞白賴地要她微信，不過……也幸虧你看不見，诶……

掃個二維碼也就十幾秒的事，成善的好友列表裏多了個人。

成善盯着手機屏幕上的名字——何澤宏。

“那……我走了。”

成善手指略有尴尬地随處指了指。

何澤宏彎眼笑着點頭，“Bye。”

“嗯……拜拜……”成善有一種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感覺，人提着袋子，趕緊撤了。

其實……她就是有點怕，畢竟夜半三更的，所以得趕緊溜。

何澤宏聽着她慌亂跑遠的聲音，撐着盲杖，笑着低了頭，“真疼！”

腿，手，都疼。

“該！你還真是後知後覺……”談傑瞪他眼，把手機塞回他口袋，“走吧，車在那邊。”

“阿傑，她叫什麽？”何澤宏心情好，笑意更濃。

“Brenda。”

何澤宏愣住，扭頭看他的方向，僵硬地又問了一遍：“叫什麽？”

“Brenda，B，R，E，N，D，A，是英文名，可能人家不願意透露自己的中文名吧。”

何澤宏抓着盲杖的手緊了緊，聲音溫柔的不像話，“Brenda……”

成善今天傍晚的行程是TOP MUSIC流行音樂電臺的嘉賓，她坐在經紀人的車裏，車堵在半道上，她卻在打盹。

宋嘉扔了瓶水給她，愣生生把她砸醒了，“RES，你這兩天沒休息好？”

成善揉揉眼睛，從嗓子裏輕哼轉醒，“嗯……在寫歌……想要把靈感寫下來……”

“這次新靈感是啥？羅森的關東煮？全家的雞排飯？”

成善笑了：“嘉哥，你還真了解我。”

她心虛，她哪敢說靈感是來自于一個初次見面，還加了她微信的……盲人！

要是告訴宋嘉事情經過，宋嘉估計以後不敢随便給她放假，還要給她科普安全知識，并且讓她禁足。

宋嘉語氣有些訓斥：“你就不能吃點有營養的？那麽多錢白掙的麽？”

“這些就是我的營養來源呀。”

“那我還得謝謝羅森既給了你吃，還給了你靈感，”反諷的語氣，但也是關心她，“家裏請個保姆，給你做一日三餐，你覺得怎麽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喜歡一個人呆着，多自由啊。

成善趕緊轉移話題：“嘉哥，你老婆快生了吧？”

“嗯，預産期就是過年那幾天。” 提到孩子，宋嘉果真就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成善舒口氣，轉移話題成功，“我到時候一定給你家崽子包一份厚厚大紅包。”

“啧，什麽崽子，是寶寶，寶寶。”

成善樂了：“不是你成天在我耳邊說，要是等你家小兔崽子出生，你就怎麽怎麽樣，怎麽怎麽樣。”

“那不一樣，要是是閨女，那我要捧在手心好好寵着，是兒子，那就是小兔崽子。”

“是是是。”成善笑着無奈搖頭，擰開水瓶，喝了一大口水，慢慢咽下潤嗓子。

成善扭頭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她爸爸，也是這麽從心底疼愛她的吧……

宋嘉叮囑：“RES，給你的臺本，看熟了嗎？TOP MUSIC可是現在最火的音樂電臺，而且會網上直播現場的場景，不能出差錯。”

“嗯，我知道。”

宋嘉驕傲：“我敢打包票，就現在這條路上堵的車，百分之八十，都在聽這個電臺，能上TOP MUSIC，說明你是真的火了。”

成善垂眸淡笑。

“RES，我說過，你會大火的。”

成善打趣他：“火是火了，可是當我的經紀人，很苦的，你看，要給我當駕駛員，還要滿足我那麽多無理苛刻的要求，你可不能抛棄我！”

“肯定，茍富貴勿相忘！”

“嘉哥，謝謝你……”她輕聲說。

“小善，你辛苦了……”宋嘉不再叫她RES，而是叫她的名字，這麽些年，他知道成善的日子過得比誰都難。

成善沒吭聲。

宋嘉偷偷看她一眼：“今年過年回家嗎？”

成善“嗯”了一聲。

宋嘉松口氣，附和着：“回家好啊，有好吃的，你還能好好休息，想睡懶覺就睡懶覺。”

成善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連搭話也不搭了，變得異常沉默。

宋嘉機敏，想着還是不要再碰這個死亡話題了，直接給糊弄過去：“一會兒記得戴口罩，戴口罩，聽見沒？”

“嗯，聽見啦。”

她收回手機，整個人縮進寬大的羽絨服裏，對着汽車玻璃哈口氣，自娛自樂在上頭用手寫了“RES”。

成善是個歌手，蟄伏于前輩的光輝下養精蓄銳，憑着獨特聲線和優秀的唱功，終于一朝揚名的歌手——RES。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留言送紅包包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