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清晨六點, 一輛銀色的悍馬像幽靈一般出現在巷口,最後在舒公館門外停下。
不一會兒,舒藍穿着白色T恤,緊身牛仔短褲, 拖着一個行李箱, 出現在門口。
林晝緊跟在她身邊,見到車內坐着的那人後, 臉一垮, 神情比死了媽還難看。
駕駛座上的男人身子微微後仰,斜靠在座椅上。他穿着件白襯衫, 最上邊兩顆扣子沒扣, 袖口卷到手肘位置, 露出線條緊實的手臂。他左手随意地搭在搖下的車窗上, 側着身,神态自若地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見兩人從門內走出, 男人也打開車門下了車,不疾不徐地朝他們走過來。
林晝身高180cm,但和男人還是差了幾乎半個頭的高度。這是林晝的一個痛點。每次和黎宴成站得近的時候,他都不得不做一個微微擡頭的動作,才能和他對視。
林晝在瞪着黎宴成的時候, 黎宴成長臂一伸, 直接從舒藍手中接過了她的行李箱。他單手拎着行李箱, 直接轉身朝後備箱走了過去。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林晝。
“走了。”舒藍朝林晝潇灑地揮了揮手,也轉身走下臺階。
林晝胸口憋着一口氣,忽然上前兩步, 拉住了舒藍的胳膊。
這還是他跟着舒藍這麽久以來, 第一次做出這樣的舉動。
舒藍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林晝。
林晝抿了抿唇:“老板, 我還是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舒藍忽然伸手,輕按了一下他的頭。她力道不大,卻按得林晝腦袋微微一歪——他完全沒反抗,全然順着舒藍力道來。他就像一只對主人絕對忠誠的大型犬類,偶爾鬧點小脾氣,但被主人拍一拍頭,忠誠的本能就戰勝了自己心裏的那點兒小脾氣。
“還記得我跟你交代的什麽?”舒藍問他。
林晝悶聲道:“記得。”
舒藍又拍了一下他的頭:“記得就好。原地待命,我随時可能跟你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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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晝鼓了鼓腮幫子,半晌說:“老板,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舒藍朝他揮了揮手。
舒藍坐進副駕,對上黎宴成戲谑的眼神,微微挑眉:“想說什麽?”
黎宴成勾了勾唇:“沒什麽。”
舒藍睨他一眼:“知道你想說什麽。覺得我把他保護得太好了?”
一直以來,看上去是林晝在充當她的保镖,但事實上,林晝一直被她保護得很好。他沒有攪入複雜的爾虞我詐,沒經歷過人心鬼蜮,所以到如今,做人做事,全憑一顆赤子之心。
舒藍頓了頓:“我倒是覺得,心思單純點也沒什麽不好的。”
“是沒什麽不好……就是可能,遇事抗打擊能力會差點兒。”黎宴成只淡淡說,“人總是需要成長起來的。”
舒藍沉默了一瞬:“怎麽成長?像我這樣?”
她意有所指。黎宴成眸色一黯,不再回答。
她這幾年可說是以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速度在蛻變和成長。但這也和當年黎宴成的一走了之,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舒藍知道那種身處絕境,無路可退,被逼迫着成長的感覺。那種看不到結果,卻也只能咬牙堅持的壓力和絕望,不是所有人都能熬過來。可能的話,她希望林晝永遠不用以這樣的方式成長。
能夠永遠随性天真,遵從本心的活着,是一種幸運。
“對不起。”舒藍說。
黎宴成微微一搖頭:“我說過,你不用跟我說這三個字。”
有些事,就算不說,也不代表不存在。發生的事已然發生,他雖然不後悔,然而每每想起,卻依然感到心痛和惋惜。
黎宴成有時候甚至希望,舒藍能夠自私一點,多為自己考慮。但偏偏,她重情重義,言出必行。而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黎宴成發動引擎,油門一踩到底。排氣管的轟鳴聲中,悍馬像只公路怪獸一樣,馬力全開,瞬間消失在了巷口。
銀色的悍馬在國道101上飛速疾馳着,他們今天的目的地,是距離西萊北面八百多公裏的一座小城鎮。那裏是薩利家族的地盤。而他們,要前去接管一批薩利的貨物。
兩天前,提安約見了舒藍。
提安松口,答應給舒藍T.H.Epany 5%的股份換取舒藍手上的配方。這次會面,他特別暗示了舒藍,5%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讓步,沒有再轉圜的餘地。舒藍之前跟他讨價10%本就是做做樣子,之後雙方又你來我往了好幾次。舒藍覺着,戲做得也差不多了。最後定下5%這個數字,其實就是一開始舒藍猜測提安能夠接受的最大數目。
但提安提出一個交換條件。雙方簽約前,舒藍要去幫他取一批薩利那邊的貨,并保證貨物能安全出港。
舒藍也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取貨可以,但她要提安這邊出一個人,保證她的安全。她直接點名要了黎宴成。
提安思索片刻,答應了舒藍的要求。
“我找提安點名要你一起來,不會給你那邊添什麽麻煩吧?”舒藍頭靠在車窗上,側目看向身旁的黎宴成。
他左手胳膊依舊随意地搭在車窗上,右手游刃有餘地操控着方向盤。晨光熹微,太陽從雲層裏冒了個頭。金黃色的曙光透過擋風玻璃灑在那張硬朗帥氣的臉上,削去了幾分五官裏自帶的淩厲,讓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柔和了些。
黎宴成扯了扯那張好看的薄唇,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淺笑:“做都做了,現在才想到來問?”
“過場,還是得走一個嘛。”舒藍神色裏絲毫沒有愧疚或是半點不好意思。黎宴成跟她一同前去,無論是從任務本身來說,還是從他們的身份來說,都是最優解。
“你說要提安出人的時候,他就猜到你要找我了。”
“嗯。因為你最能打。”舒藍揚了揚唇,半開玩笑半真心的說,“我以為他不會這麽快就答應,還想了些話來應付他。”
“他知道你選他的心腹手下去赴這個局,也是防止他釜底抽薪。”黎宴成淡淡說,“而且他也不想節外生枝。更何況,之前和薩利這邊的事都是我在負責。既可以監視你,又能和薩利周旋。在他看來,我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
舒藍微微挑眉:“這倒沒聽你說過。”
“路上慢慢說。”黎宴成朝舒藍前方位置微微點了下下巴,“你前面的儲物盒裏有張地圖。”
舒藍打開副駕駛儀表臺下的儲物盒,果然看見一張卷起來的牛皮紙。
她将牛皮紙拿出來,攤在膝蓋上展開,愣了一下:“你畫的?”這張地圖,是純手繪的。
黎宴成微微一點頭:“這是薩利據點內部構造圖,你記一下。”
舒藍也不多問,低頭盯着地圖仔細看了起來。地圖非常詳細,哪間房是幹什麽的,哪個位置是安全通道,甚至連哪個位置有通風管道的入口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你什麽時候畫的。”舒藍随口問。
這算是保密信息了,黎宴成肯定是親自去那個據點考察過了,才能畫出來。
“之前去薩利家談合作,順手畫的。”
舒藍笑了一下,這可不是‘順手’就能畫出來的。老實講,這樣細致的繪圖,對洞察力和記憶力都是極致的考驗。舒藍自問就算她被人親自領着在據點走一遍,可能最多也只能畫個大概,絕對不可能做到這樣的精細和完整。何況,還要在不被薩利家發現的情況下摸清每個角落。
“你去了幾次畫出來的?”舒藍忍不住好奇問道。
她本想說,去個三四次能摸清就已經很厲害了,而後便聽黎宴成說——
“這個據點,我只去過一次。”
舒藍:“……”比學霸更讨厭的,是學會了凡爾賽的學霸。
舒藍盯着那張地圖看了一會兒,眼睛有些發酸。她用指節輕輕揉了一下鼻子,打了個哈欠。
她昨晚整理資料,夜裏兩點才睡下,而早上五點就起了。
黎宴成從後視鏡裏看了舒藍一眼,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在接近下一個高速路出口時,他輕打了一下方向盤,直接下了高速,拐進旁邊的一個加油站兼休息區。
舒藍掃了一眼儀表盤,油是滿的。
黎宴成下車前回頭問一句:“Dark Roast (深烘焙), two cream(兩塊奶油)?”
“嗯。”舒藍下意識答了。原來他是要去買咖啡。
黎宴成關上車門,徑自走進了一旁的快餐店。
不一會兒,他一手端着個紙托盤,一手拎着個大紙袋走了回來。
托盤上放着兩杯咖啡。一杯黑咖,是黎宴成的。另一杯,是舒藍的。
舒藍十六歲跟着黎宴成住以後開始學會喝咖啡。大部分時候沒時間自己在家煮,都是直接從外面買來喝。深烘焙咖啡,兩塊奶油,不加糖,是舒藍以前喝咖啡的習慣。他竟然一直還記得。
黎宴成将咖啡放在駕駛座旁的車杯架裏,再順手将紙袋放到舒藍腿上。
舒藍打開紙袋,裏面有一個早餐漢堡,一包堅果,一包凍幹榴蓮。還有兩瓶水。
榴蓮是舒藍愛吃的。她記得,黎宴成一直很讨厭那個味道。以前她每次吃榴蓮,他都會皺着眉讓她拿遠點。
舒藍笑了一下,調侃道:“喲,咱這是要去郊游?”
“愛吃不吃。”黎宴成眸底閃過一絲不被領情的惱意,發動引擎,重新上路。
“愛吃。”舒藍微微翹起嘴角,從紙袋裏拿出漢堡。
新鮮出爐的漢堡,微微有些燙人的溫度隔着包裝紙傳到掌心,又從手掌傳到心裏。
“一個漢堡?”舒藍朝紙袋裏又看了一眼,确認了一下,偏頭看向黎宴成,眼中含笑,“你這是要跟我分着吃?”
她唇角的弧度很柔軟,嗓音裏帶着似有若無的暧昧。
黎宴成不經意的朝後視鏡裏瞥了一眼,就發現,舒藍也正從後視鏡裏盯着他。眼波流轉,脈脈含情。
黎宴成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而後移開了眼。
“我吃過了。”他淡淡答道,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些。
“哦。”舒藍沒再多說什麽,低頭剝開包裝紙,一口咬了下去。
她一邊小口吃着手裏的漢堡,一邊又攤開那張地圖看了起來。
舒藍吃東西時是不發出聲音的。一時間,車內又安靜下來,耳邊只餘車輛高速行駛時規律的嗡鳴聲。
黎宴成不知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又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嚴格說來,舒藍吃東西的時候是很優雅的。她咀嚼的動作并不大,唇瓣微微開合,只在咬下漢堡的時候能隐約看到粉色的舌|尖。她不喜歡唇上沾着油脂的感覺,所以時不時就會輕抿一下嘴唇。上下唇緊挨着,緩緩朝裏卷曲一下,又慢慢展露出來,飽滿柔軟,泛着淡淡的濕潤的光澤。
黎宴成收回視線,關上車窗,打開了空調。
許是因為太陽已經完全升起的緣故,黎宴成忽然就覺得車裏有點熱。
他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盤的手似乎很用力,皮膚之下,能清晰的看到白色骨節微微凸起。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捏着一瓶礦泉水,忽然出現在黎宴成視野下方。
“喝點水吧。你都出汗了。”女人婉轉柔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像汨汨清泉,淌過人心田。
“謝謝。”黎宴成接過來,發現瓶蓋她已經擰開,掀到一旁。
他仰頭喝了兩口,覺得嗓子裏那股火燒火燎的燥意終于被壓下去了些許。
“噗嗤——”
忽聽旁邊傳來輕笑,黎宴成瞳孔微微一縮,以為舒藍察覺了自己之前的窘狀。
卻依然繃着臉,淡聲說:“笑什麽。”
“也沒什麽。”舒藍搖了搖頭,眼中自然流露的笑意說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就是覺得有些開心。”
“以前只能被動的等着你任務歸來。不知道你出去幹什麽,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現在,能和你一起出任務,感覺很好。”
黎宴成沒說話,眼睛依舊盯着前方,眸中神色複雜。
他何嘗不喜歡和她相伴的感覺。
只是,他清楚的知道,眼下時局風雲變幻,山雨欲來。他答應和她一起行動,也只是權宜之計。
這就像是偷來的時光一樣,遲早是要還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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