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舒藍微微仰着頭, 兩人近距離對視着,互相都能在對方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晶瑩清透的眼眸,眼底隐藏的小情緒,都讓黎宴成胸口某處一軟。

時間仿佛回溯到了多年前, 他偶爾得空和女孩兒聊天時, 她也總是這麽認真專注的看着他。那種眼裏只看着一個人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很心動。

“道什麽歉?”黎宴成頓了頓, 喉結緩緩的上下滾動了一下, 嗓音微啞,“你不用跟我說這三個字。”

舒藍這句對不起, 其實有兩層含義。一是為之前無意識戳到黎宴成痛處而抱歉, 二是為這些年讓他獨自一人承受着一切而遺憾。

黎宴成明白舒藍的意思。但其實, 從始至終, 都是他一人的選擇,她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從始至終, 是他虧欠了舒藍。所以他跟她說,不用道歉。

但除此之外,再多的話,他卻不能說了。

舒藍的目光,随着黎宴成剛才類似吞咽的動作, 落到他的喉結上。

“有沒有人說過, 你的喉結很好看?”

舒藍一直覺得黎宴成的喉結生得很好看, 形狀凸出明顯,很有男人味。尤其是那顆喉結上下滾動的時候,非常性感, 讓人特別想伸手去觸碰一下。她這麽想着, 也就這麽做了。

白玉般的手指撫上那個凸|起的位置, 黎宴成一僵。酥癢的感覺從肌膚相觸的地方傳開,一路向下流竄,最後抵達胸口的位置。心髒像被人用金絲線勒住,有些麻,又有些動彈不得。而那根線,就捏在舒藍的手裏。

他眸色轉暗,擡起手,握住了女人的手腕。慢慢地,将她的手從自己喉頭挪開。

“沒有。”再開口,聲音便更啞幾分。

但他挪開舒藍手的動作,卻很堅定。

舒藍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羞赧和尴尬。她神色自若,輕輕擡眸。視線順着他的喉結,慢慢掃過他線條清晰的下颌,緊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再次對上他深黑的眸,輕聲道:“我道過歉了,現在該你了。”

該你了。舒藍大大方方,向黎宴成索要一個道歉。仿佛本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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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宴成擰眉看着她,沒說話。

舒藍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男人回答,輕笑了一下:“你不覺得,你也欠我一個道歉?”

黎宴成依舊沉默着,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手中抹布幾乎被攥破。

縱然心中多有歉疚,他卻不想在這個時候說。舒藍找他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和解的臺階,也是在逼他放棄他一直以來貫徹堅持的那種想法。

黎宴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沉聲說道:“我沒有覺得,我做過需要道歉的事。”

黎宴成颠了一下手中的抹布,彎下腰,在水桶裏搓洗了幾次,擰幹,繼續擦拭墓碑。墓碑正面已經擦幹淨了,他開始擦底座。他擦得很用力,頗有要和每一粒灰塵較勁的氣勢。抹布拭過的每一根凹槽,每一條溝壑,都變得一塵不染,锃光瓦亮。

“黎宴成,這麽多年,你一直在我面前演戲。還沒演夠嗎?”舒藍步步緊逼,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

“你這人,無非就八個字。色厲內荏,口是心非。冷漠只是你的保護色。你說,我說得對嗎?”

黎宴成依舊沒說話。

舒藍今天穿的那件白色無袖衫的領口系着一條碧色的絲巾,和她裙子很搭。她盯着黎宴成沉默的背影看了幾秒,忽然擡起右手,指尖拈着絲巾打結的位置,用力一抽。

絲巾被她拉下來,攥在手中。領口敞開,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膚和U形鎖骨。

她用手中絲巾沾了水,在黎宴成對面蹲下來,和他一起擦着那塊蒙塵的墓碑。

那是一條價值不菲的絲巾,就這樣被她拿來當作抹灰布,絲毫沒有心疼和猶豫。

舒藍用無聲的行動在告訴黎宴成,你說也好,不說也好,你要做的事,我也會跟你一起去做。

黎宴成手中動作慢了下來,他微微停頓,擡頭看向對面那人。

她也看着他,眼神堅信而篤定,眸底卻又有藏不住的溫柔。

很難有一個女人,能将堅毅和柔媚的氣質融合得這麽完美。那麽明豔動人,根本讓人移不開眼。

在那些他錯過的歲月裏,她已經從一個內斂青澀的少女,成長為一個美麗與智慧兼具的女人。

但她骨子裏的勇敢和堅持,從未改變。但凡她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有放棄這個選項。

“這麽多年,我一直像霧裏看花一樣,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你。到現在,我才終于不用隔着簾子去猜你的樣子了。”舒藍嘆了口氣,有些難過似的,“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說話?”

黎宴成喉頭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他輕輕一搖頭,眼底浮現出一絲無奈:“舒藍。”

舒藍停下動作,看着對面的男人,神色裏沒有了之前的調笑和揶揄,只有全然的認真和鄭重:“Lee,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早就不是那個需要你保護的小女孩兒了。”

“我們有一樣的目标,一樣的信念。那不如就一起并肩作戰。我們在一起,是可以發揮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的。這點我有信心。”

黎宴成眸色沉沉,終于開口:“你為什麽,非要走這條路不可呢?以你的專業能力,可以去很好的大公司做security architect (安全架構師),這方面的人才一直很稀缺。你可以有很好的發展前景,可以過很安逸平靜的生活。有空時可以到處去旅游看看,累了可以躺在家裏看書曬太陽。這樣的生活,不好嗎?”

他頓了頓,眼中隐有痛色:“不要随随便便為另一個人賠上自己的人生,那很愚蠢。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

舒藍輕笑了一聲,歪頭看着黎宴成:“喂,你自我意識是不是過剩了?”

“我有說,這是為了你嗎?”

黎宴成:“……”

“周叔走的那天,我就發過誓。這筆債,我要親自找他們讨回來。”

“這些日子,我時常會夢到周叔渾身是血的躺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氣息一點一點在我面前消失,卻什麽也做不到。只要一天不抓住這些人,我就一天睡不了安穩覺。”

“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選這條路。我們只是碰巧,選擇一致罷了。”

黎宴成喉頭滾動,微微掀唇。

舒藍擡手,示意他先聽自己說。

“我知道,你要說你是為了我好。道理我都懂。但你有沒有站在我的角度想過呢?你總是習慣幫我安排好我的人生,卻從來沒問過我,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就像……當初你忽然消失,連句話都不留給我。一早醒來發現你的東西都搬走了,而後被房東告知合約到期必須搬出去……那種仿佛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有多可怕多窒息,你知道嗎?雖然你安排好了周叔來接應,可是,一句解釋都沒有就消失無蹤,甚至連聲‘再見’都吝于給予,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後來連續幾年都在找你,那種拼了命滿世界找一個人卻找不到的那種焦急和絕望,你明白嗎?你知道我這些年怎麽熬過來的嗎?”

黎宴成胸口一痛,如果有別的選擇,他又何嘗願意以那樣的方式離開舒藍。他終于艱難地開口:“對不起。”

舒藍搖了搖頭:“我說以前的事,不是為了抱怨,也不是在責備你。我只是想說,也許,你做任何決定之前,可以先問一下我的意願。Lee, 我不是物件,我是一個人。”

黎宴成愣了一下:“對不起,我沒有要……擺弄你人生的意思。我只是……”

說他自私也好,他只是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舒藍出事。

“我知道。我也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願來生活。我的人生,應該由我自己來做主。”

舒藍頓了頓,又笑了那麽一下:“而且Lee,現在退出已經晚了。提安這條賊船,我早就上了。現在我面前就兩條路,要麽半路棄權被扔海裏喂魚,要麽堂堂正正陪他玩兒到底。”

“我今天,不是來征求你的同意的。我是來通知你的。”

“你可以選擇跟我合作,我們一起努力,鑿沉這艘船。或者,你一定要分開行動,我也不勉強你。”

黎宴成盯着舒藍看了許久,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樣抵觸和反對,多了幾分無奈和退讓。

“你确實,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舒藍莞爾:“不習慣我跟你頂嘴?”

以前的舒藍,對黎宴成那是絕對的信任和順從。黎宴成說東,舒藍絕對不會往西。

舒藍微微垂眸,似感嘆,似回憶:“我以前什麽都聽你的,是因為我們有過這樣的約定。”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剛相識那會兒,兩人定下的一個約定。那時舒藍以為黎宴成要把她送去福利院,連夜逃走。黎宴成把她找了回來,并跟她做了一個約定。

黎宴成答應絕不抛棄舒藍,作為交換條件,舒藍也要答應他做到兩件事——一,不對他撒謊;二,凡事都要聽他安排。

“先違約的人是你。”

黎宴成眸色黯了黯:“我知道。”

“所以,”舒藍又笑了那麽一笑,“你呢,最好也習慣一下這個‘叛逆’的舒藍。”

現在,以後,她都不會再對他言聽計從了。

舒藍朝着黎宴成伸出手:“怎麽說?合作愉快,搭檔?”

黎宴成閉了閉眼,片刻,他終于握住了舒藍的手。

“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這樣的決定,顯然和黎宴成原本的意願背道而馳。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退讓這一步,此刻也在拼命壓制着自己心底翻湧的情緒。

明明是大夏天,男人的手心卻是涼的。除去外在環境因素,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手腳發涼——情緒大起大落,極度焦慮緊張的時候。

近距離對視下,舒藍看到黎宴成藏在眸底的隐忍,鼻子微微一酸,莫名的,還有些心軟。

這對你來說,原來是這麽難的事麽?

然而還不等她感動,和她相握的那只手掌忽然向上一翻,轉而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握着她的手腕,只那麽輕輕一拉,舒藍直接整個人重心不穩朝他那側跌去。

就在這時,黎宴成伸手握住了舒藍另一只胳膊,穩住了她的身形。但她整個人,也像被他拎小雞似的,牢牢地扣在手裏。

他渾身散發着壓迫感,深邃的黑眸注視着她,慢慢朝她低下頭來。

男人那張冷峻帥氣的臉,近在咫尺。舒藍在那樣直接且強勢的目光注視下,耳尖漸漸的有些發燙,心跳也一下快過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而後,她便聽他說道——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黎宴成緊緊盯着她的眼睛,說得又重又慢。似乎在确認,她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

“和這些毒|枭勢力打交道,我比你有經驗。你做任何事前,先和我商量,不要沖動行事。”

“舒藍,這是我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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