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抱歉, 舒小姐,提安先生今天不在公司。您看是否需要留言,我可以代為轉達。或者幫您另外預約一個時間?”

和舒藍說話的是提安的秘書,一個氣質溫婉的年輕女人。她臉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 态度親和禮貌, 不會讓人感到一絲一毫的不舒服。

但對舒藍來說,這卻是再清楚不過的閉門羹了。

舒藍能夠察覺到, 自從黎宴成受傷後, 提安對她的态度,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黎宴成手術後的第二天, 提安就将他轉回了西萊的私人醫院進行康複治療。

自那之後, 已經過去了兩周。舒藍甚至都不知道黎宴成恢複得怎麽樣了。

而這期間, 她不僅沒有黎宴成的消息, 甚至連之前提上日程的以T.H.Epany股份換她手上‘配方’的事情,也被擱置了下來。當然, 之前提安也說過,如果舒藍能順利把那批貨帶回來,那就答應她的條件。這次雖說事出有因,但舒藍确實沒把貨帶回來。提安不履行承諾,也在情理之中。

舒藍雖然日日擔心着黎宴成的傷勢, 卻也只能努力壓抑着心中的煩躁焦急。

就這樣等了兩周, 她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 才開始嘗試再次主動接觸提安。

她先是給提安的宅邸去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管家,說他最近因公事忙碌,沒住在那座別墅。

舒藍這才直接找到了他的分公司。

如果之前的電話, 還有巧合的可能。那這次的閉門羹, 便是提安态度的一個明示。

之前提安不接電話, 舒藍就已經想到了提安可能是因為這次的事情遷怒于她,才對她避而不見。畢竟,她不僅沒把他要的貨帶回來,還險些讓他最得力的心腹折在那裏,這等于是讓提安賠了夫人又折兵。但讓舒藍沒想到的是,他會‘不見’得這麽徹底。

這也不得不讓舒藍開始重新審視當下局勢。

舒藍來見提安,是林晝送她過來的。林晝見她進去不到十分鐘就出來了,也知道她沒見着人。

舒藍一路沉默,林晝也沒敢多問。他總覺得,舒藍自從上次任務回來後,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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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面上神色如常,也依然偶爾會跟他們開玩笑,但林晝還是能感覺得出來,舒藍心裏是壓着事的。

她大部分時間都将自己關在書房裏,不知在忙什麽。

而且林晝總覺得她看上去有些疲憊,像是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剛回到公館,一下車,舒藍就聽見對面的路邊傳來‘嘀’的一聲。短暫卻清晰。

舒藍轉頭看過去。

黑色賓利的後車窗緩緩搖下來,露出一張頗具花花公子氣質的臉,桃花眼男人沖她抛了個媚眼:“別來無恙啊,美人。”

林晝此刻也跟着下了車,見有人當街調|戲舒藍,便立刻露出了保護者的姿态,站到舒藍身前,擋住了那人直勾勾的視線。

舒藍伸手搭在林晝肩上,輕輕拍了拍:“沒事,認識的人。你先回去。”

林晝抿了抿唇,最後沒說什麽,退開幾步,人卻依然站在那兒。

舒藍邁開步子,優雅地走到賓利面前,彎腰看向車內那人:“坤涯先生,有事嗎?”

坤涯扯了扯嘴角:“同是天涯淪落人,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杯?”

舒藍偏頭看着他,似笑非笑:“怎麽就同是天涯淪落人了?你我,是一路人嗎?”

坤涯胳膊搭在車窗上,将頭微微探出來,和舒藍近距離對視着:“你不也吃了提安的閉門羹?”

也。

舒藍微微挑眉:“你跟蹤我。”她心念電轉,忽然覺得,跟坤涯談談,也不是個壞主意。

坤涯沒臉沒皮地又笑了那麽一笑:“怎麽能叫跟蹤呢?碰巧看到舒小姐罷了。怎麽樣,要不跟我聊聊?舒小姐上次已經拒絕過我一次了,這次難道又要拒絕我?”坤涯說的,是上次舒藍拒絕了跟他跳舞那事。

舒藍也微微笑了:“行吧,照你說的,相請不如偶遇。”

坤涯打開車門,站在一旁,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朝這邊追了幾步,就見舒藍已經坐進了坤涯的車內,還潇灑地朝他擺了擺手:“晚飯不用等我。”

而後,車門關上,絕塵而去。

林晝那天晚上,像個陀螺似的,從門外轉到宅內,又從宅內轉到門外,從日暮黃昏等到月明星稀,都快等成一座望妻石了,舒藍才終于姍姍歸來。

舒藍顯是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晃。

林晝趕緊上去扶住她:“沒事吧老板?怎麽喝這麽多?”

舒藍輕笑:“高興,就喝了”

她雖沒多說什麽,林晝卻隐約感覺到,舒藍的情緒,似乎又和之前有了些不同。

舒藍坐在書房密室裏的書桌前,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電腦的主屏幕上有個打開的加密對話框。而她一邊刷着新聞,一邊在另一個顯示屏上編輯修改着‘無界’系統中的一些代碼。

舒藍在等待——等待梁靜上線。

‘嘟嘟——’對話框裏彈出一個視頻邀請,舒藍點了接受。

“抱歉,讓你等久了吧。”梁靜一上線,就主動跟舒藍道了歉。

梁靜所在的背景,顯然是她的辦公室。舒藍視線在她手邊那堆雜亂的資料上微微停駐片刻:“這段時間清算薩利的事情,忙壞了吧?”

上次因為和舒藍以及黎宴成的聯手布局,讓梁靜得以迅速破獲這起販|毒|制|毒案,并順利逮捕了薩利家族的首領保羅。

現在他們依然忙着拘捕漏網之魚,和搜集整理薩利家過往以來所涉及的大小販|毒案件信息,為一個月後對保羅的審判做準備。

梁靜長出一口氣:“其實上周就應該跟你聯系了,但一直忙着抓捕薩利餘黨,就沒顧上來。這周好多了,整理整理卷宗,忙得也差不多了。你那邊情況怎麽樣?提安有什麽新動靜嗎?”

舒藍垂眸,輕嘆一聲:“今天找你,就是想說這事。這次的事,可能讓提安生了戒心。我本想以探病為由,旁敲側擊了解一下那邊的情況,但他連見面的機會都沒給我。”

舒藍頓了頓:“這兩周也沒聯系上Lee,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舒藍話音剛落,就看見梁靜神色微微一變。

舒藍心思敏銳,幾乎是立即就察覺到梁靜的不自然,于是追問道:“怎麽,他聯系過你嗎?”

梁靜心說這也太敏銳了吧,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隐瞞舒藍,便點了點頭:“Lee前兩天剛給我發了一份行動報告過來。”

舒藍喉頭一緊,頓了頓,才問:“他有沒有說,他的手怎麽樣了?”

梁靜笑:“我還以為你要問黎宴成有沒有在報告裏給你穿小鞋。他手應該是沒事了,他說他的傷恢複得很好,再過兩周就能完全康複了。”

舒藍微微蹙眉,沒說話。

如果黎宴成說的都是實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舒藍總覺得,黎宴成的傷勢,可能也是提安對她态度大轉變的原因之一。

舒藍繼而又想,為什麽黎宴成連梁靜都聯系了,卻連消息都不給她發一條呢?整整兩周了,一通電話,一個消息都沒有。難道他不知道,她有多擔心麽?!

舒藍想不明白,之前做任務時明明還好好的,明明感覺兩人成功破冰,重拾信任,日漸親密,可怎麽轉頭就又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你這兩條漂亮的長眉都快要被你擠到一處去了。想什麽這麽入神?在想Lee為什麽沒跟你聯系?”梁靜适時出聲,打斷了舒藍的沉思。

舒藍被戳破心事,面上卻絲毫不顯尴尬,大方承認:“是。”

“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梁靜問。

“随便吧,都沒差。”都已經這樣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兒去?

梁靜:“好消息是,因為這次的事情,提安現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現在沒有可以依仗的東西了。Lee告訴我,他很确認提榮會在這次的生日宴上敲定繼承人的事情。而要争繼承人,提安現在能依仗的只有兩樣東西,其一,是你手上那個‘配方’。”

“其二,是一個能幹得力的心腹,就是Lee。”舒藍接話道,“邁圖死了,之前那個狙|擊|手也死了。除了Lee,他身邊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勝任要職又可信任的人了。”

梁靜點頭:“沒錯。”

舒藍:“壞消息呢?”

“經過這次的事件,提安對你的忠誠度有所懷疑。黎宴成之所以沒跟你聯系,我想,也是有這個原因在裏面。當然,還有另一個客觀原因,他目前還在療養院進行康複治療,提安的人24小時輪班保護他,這期間行動不方便。他能抽出時間聯系上我,已經是盡力了。”

舒藍沉吟片刻,問:“我知道這次事件後,提安會對我的忠誠度有所保留。不過,他具體是朝哪個方向懷疑的?”

梁靜:“問得好。那不如你再猜一下?”

舒藍:“本來這次應該是我去取貨的,但我偏偏點了Lee和我同行。結果回來的時候,貨沒取到,Lee反而被坤來家的人重傷,我卻沒事。而薩利和坤來,似乎有聯手對抗他的意思。我如果是提安,我也會多想。”

梁靜嘆道:“是啊,提安現在懷疑你和坤來家勾結,偏偏卻又對你手上的‘配方’勢在必得。說實話舒藍,你的處境,有些危險。”

舒藍思索片刻:“靜姐,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你要跟我說的,不僅僅是消息吧?還有解決方案?”

梁靜無奈一笑:“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是,其實我們還掌握了一個情報。提楊最近在和坤來頻繁往來,他似乎有把坤來拉去他陣營的想法。你也知道,之前坤來一直算是提安陣營的人,如果他倒戈轉去支持提楊,一定會成為提安争取繼承人的一個大阻礙。提安知道這件事後怒不可遏,而黎宴成主動向提安情願,要去替他解決掉坤來那邊的麻煩。如果順利的話……可能會制造一個意外,讓提楊失去争取繼承人的資格。”

舒藍愣了一下:“提安這麽大膽,敢暗算他哥?!他對提楊出手,提榮還會把那個位子給他嗎?”

梁靜哂笑:“你會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提榮這人。提榮向來信奉弱肉強食,叢林法則。提楊和提安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提安在南美經營生意的時候,差點兒出意外身亡,這事你總有所耳聞吧?”

“知道。不正是因為Lee當時救了他一命,才成功在他身邊待了下來。”舒藍頓了頓,“那次是提楊下的暗手?”

梁靜點頭:“沒錯。以提榮的能力,他會不知道兄弟阋牆的事?但你看,他管這事了嗎?不僅不管,還撺掇兩兄弟競争那個位子。提榮是個徹徹底底的,利益至上的生意人。而他要的,就是一個強大的繼承人,能在這場蠶食游戲裏贏到最後的人。”

舒藍安靜了片刻,冷聲道:“黎宴成單獨跟你彙報這件事,是不想讓我知道吧?他也知道這趟去對付坤來家,太危險了,所以只跟你說了。”

梁靜嘆了口氣:“沒錯,是很危險。但……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你看到選舉結果了吧?羅特當選了。”

舒藍:“嗯,我看到了。”

梁靜:“這意味着,引渡條例很有可能明年就會生效,畢竟這是他上任前和A國達成的協議。而引渡條例生效後,A國會派遣DEA(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進駐P國,大力緝捕毒|販,提榮也是他們名單上的人。提榮是聰明人,他絕不會等着跟DEA硬碰硬。我想,他極有可能在這次生日宴後,就會想辦法從P國出逃,到時候我們要想找到他人,無異于大海撈針。Lee在報告中有跟我說明,如果能幫提安扳贏一局,提安就會以繼承人身份,将Lee作為下一任T.H.Epany的核心骨幹介紹給提榮。他離提榮,只有一步之遙。”

舒藍搶白道:“是只有一步之遙。但如果他在對付坤來的時候出了什麽意外,就會止步于這一步之遙。過去這五年,周叔,他,還有現在我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會付諸東流。就因為只差這一步了,所以才更需要謹慎考慮,最後這一步究竟該怎麽走。”

梁靜心頭一動:“你有想法?”

舒藍微微垂眸,無奈一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心有靈犀。其實你今天跟我說的這些,我之前大致都猜到了。Lee給你彙報這事的這些天,我其實也寫了個方案。在提安對我态度轉變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需要調整策略了。我最近剛好見了坤涯一面,對目前局勢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梁靜睜大眼:“你不要命了,提安本就對你有所懷疑了,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敢跟坤涯見面?!”

舒藍擺了擺手:“靜姐,不如你先看看我寫的方案?”

梁靜沉默了一下:“你發過來吧。”

舒藍在電腦上輕輕點了幾下,将之前就已經拟好,放在存稿箱裏的一封郵件發給了梁靜:“你若不着急做別的事,就現在看吧。正好,看你有沒有什麽調整意見。”

舒藍說這話時的語氣非常自信,仿佛已經篤定,梁靜會選擇她的方案。

梁靜打開舒藍發給她的那封計劃書,而後開始閱讀。

兩人之間,陷入了長達十分鐘的沉默。

梁靜的眉頭,随着對計劃書閱讀的深入,越皺越緊。

許久之後,她才将視線從計劃書上移開,重新落回到舒藍臉上。

然而她盯着舒藍,卻許久沒說一個字。

舒藍朝梁靜眨了眨眼:“怎麽?太優秀了,震撼得說不出話了?”

“滾犢子。”梁靜終于從石化狀态中解放出來,但緊皺的眉頭卻沒松開絲毫,“這個方案,我不同意。我想,黎宴成更不會同意的。”

舒藍淡淡道:“他有在報告裏提到他右臂臂叢神經可能受損的事嗎?”

梁靜愣了一下:“沒有。”

舒藍點一點頭:“你看,他對他手臂受傷的真實情況做了一定的隐瞞。這件事他不提,就更可疑了。他具體的傷情,我會想辦法去探出。但是梁督,在你考慮Lee的提案時,是不是也應該把他受傷的情況也考慮進去呢?醫生說過,臂叢神經受損,輕則有慢性疼痛症狀,重則……整只手臂失去知覺。如果把他的傷情納入計劃數值,你覺得,現在的勝算還有多大?”

梁靜沉默了。有一件事,她沒跟舒藍說。Lee跟提安提出要去解決坤來,固然有幫提安拔出眼中釘的原因在,但同時也是為了讓舒藍擺脫提安的懷疑和遷怒,以免提安狗急跳牆而對她動手。

梁靜之前雖然知道此行兇險萬分,但出于對黎宴成能力的了解和信任,并沒有立刻提出反對。但那是在不知道他手臂傷勢的情況下做出的判斷。

舒藍見梁靜沒說話,便繼續道:“我們現在對付提榮集團,最好的利|器就是Lee。他才是整個行動裏,我們最重要最有價值也最應該保護的資産。而我的這個計劃,可以幫助他,再往他想要的那個位置更近一步。比他的方案穩妥,比他的方案成功率更高。”

梁靜皺眉,似乎內心在經歷着劇烈的掙紮:“可是……”

“我曾以為,我已經成長了,能夠幫到他了。”舒藍打斷她,神色卻微微有些黯然,“但從這次的任務來看,還是和以前一樣。我甚至都不知道,和他一起做任務是幫他還是害他。你知道嗎,如果當時在樹林裏是他一個人的話,他肯定可以躲過那支箭矢。他已經聽到聲音了,但是我卻完全沒注意到。他是為了保護我,才……”

舒藍說到此處,聲音漸啞,甚至有些哽咽。

梁靜搖了搖頭,安慰她道:“你別走入死胡同了。你兩次幫Lee拖住薩利的人,沒有你,他那邊可能也不會進行得這麽順利。而且,你們兩人的定位和職能本來就不一樣。你在你的部分裏,完成得無可挑剔,別對自己太苛刻了。”

舒藍順着她的話說:“是啊。我也想得很清楚了,就像你說的,我們的職能和定位不一樣,所以他能做的事,我做不到。但也有些事,是只有我可以做的。就像我給你的這個方案。”

梁靜再次沉默。

舒藍目光盈盈,認真說道:“當年Lee離開我的時候,我就曾發過誓,以後不會再成為任何人的累贅。周叔去的時候,我也對自己發過誓,不要再做一個只能袖手旁觀的無用之人。我之前一直沒能兌現自己的誓言。現在,終于有機會,去做自己能做的事了。”

梁靜仍舊是微微一搖頭:“……不是這樣的,舒藍。我想,無論是你周叔還是Lee,從來都不覺得你是累贅。”

舒藍看着她:“梁督,你是一個有大局觀的人。抛去個人感情,從大局觀出發,你覺得是他的計劃勝算高?還是我的Plan B更為把穩?”

梁靜沉默許久,最後說:“你讓我考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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