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午夜臨近。幽深的巷道裏拐進一個颀長的身影, 昏黃的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夜深人靜,只偶爾傳出幾聲斷斷續續的狗吠。

那身影沿着小巷走了不多時,便拐進一幢老式居民樓。

七層樓的老公寓,沒有電梯。樓道內的燈還是那種老式感應燈, 有年生用久了的, 得狠狠跺腳才能亮的那種。

那人步履穩健,下腳幾乎無聲。一層一層上樓, 始終沒有驚動感應燈。然而他在黑暗中行走, 卻依舊腳下生風,沒有絲毫阻礙。

等上到第七層, 他才停下腳步。

他的公寓就在樓梯轉角處, 然而他卻停步不前。

因為他看見, 自家門口站着一個人。一個女人。低着頭, 背靠着牆。樓道裏燈沒亮,就只有盡頭那扇小小的通風窗透出的一點點光。那點光籠在牆邊那位的身上, 剛剛好勾勒出身體的輪廓線條。尤其讓人矚目的,便是那條漂亮的腰線。盈盈一握,曲線玲珑。

黑暗裏,彼此看不清對方神情。男人的視線,也就在那截纖腰上, 多停駐了幾秒。

“咳——”

最後是女人輕咳一聲, 打破沉默。樓道裏的感應燈, 閃爍兩下,終于亮了起來。

“怎麽找這兒來了?”

“見你一面比面|聖還難。”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聽清了對方在說什麽,黎宴成面上神色似乎有些微的不自然。但那絲不自然, 消失得太快, 以至于舒藍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要找一個人, 對我來說,也不是件難事。”舒藍擡頭看着他,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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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宴成名下其實還有兩處高檔公寓,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購置的,他很少過去住。

而他真正常居的地方反而是這幢老公寓,埋沒在鱗次栉比的舊城居民區,四通八達,卻不起眼。不易被監視和圍堵,可謂易守難攻。

這個地方幾乎沒幾個人知道。但舒藍畢竟手上握着‘無界’,要想知道個把人的行蹤,對她來說也不是難事。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來幹什麽?”黎宴成自然也知道,找他對舒藍來說不算難事。

自從那日醫院分別後,他們有一個多月沒見面了。期間,他沒去主動找過舒藍。他以為,以舒藍的智慧,能明白這裏面的玄機。

所以,她像今天這樣招呼都不打就上門來,着實讓黎宴成有些驚訝。

黎宴成第一個念頭,是覺得她遇到什麽事了。

而後,他眸光微閃,視線落到舒藍右手上提着的那個紅酒袋,腦中有跟弦忽然繃緊。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她為什麽會在今天,這個時間點過來了。

舒藍站直了身子,朝着黎宴成這邊邁了一步。

然而大約是一個姿勢保持久了,腿有些麻,膝蓋沒承住力,整個人就朝一旁歪去。

黎宴成沒再猶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舒藍。

舒藍靠在男人身上,半真半假地說:“腿麻了。”

黎宴成心口一跳,下意識問:“什麽時候來的?”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就柔和了許多。

舒藍擡頭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眸中露出些許笑意,又似有些等待多時的委屈:“太陽沒落山就來了。”

兩人貼得很近。她一擡頭,頭頂的發絲就輕輕掃過他的下颌,有些癢。

時隔多日,黎宴成再次聞到女人發間那獨特的幽蘭香,不免心神一蕩。

舒藍今天穿了一件緞面白襯衫,搭配一條藏藍色束腰短裙,越發顯得腰細腿長。襯衫是大V字領,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和U型的美人骨,渾然天成的性感。

黎宴成的視線沒敢在舒藍脖頸位置多作停留,稍稍一掃,就回到了她的臉上。他定神瞅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又編了話在诓他。

他剛才想也沒想就扶住了舒藍的腰,然而她這件襯衫的面料絲滑貼身,隔着薄薄的一層,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腰肢的纖細柔軟。

舒藍也查覺撐在腰後那只手掌有些燙,手心溫度比周圍燥熱的空氣竟還高了些。她貪戀着這點溫度,身上懶洋洋的,一點兒也不想動,只擡頭專心打量着這個許久未露面的男人。他似乎瘦了些,下颌線條越顯淩厲清晰,下巴周圍一圈青胡茬,但清冷帥氣不減分毫。

黎宴成壓下心頭那點躁動,在氣氛變得更暧昧前,主動松開了手,和她隔開一點距離。

舒藍注意到,黎宴成剛才扶她用的是左手。但平時他的慣用手是右手。

“你傷好了嗎?”舒藍問他。

“早好了。”黎宴成淡淡道,怕她不信似的,還伸出右手給她看。

舒藍頓了頓,而後輕輕一點頭:“那就好。”

黎宴成越過舒藍,拿出鑰匙開門,又聽她在身後說:“一個多月,不回短信,也不接電話。你在躲我?”

“沒有。”黎宴成微微一頓,“但你不該過來。”

舒藍再次靠近,走到他身側:“為什麽?”

黎宴成低頭看着她手裏拎着的那只紅酒袋,沒說話。過了今天午夜,就是她的生日。

沉默一瞬,黎宴成拉開門:“進屋說吧。”

進屋後,黎宴成就将舒藍晾在一邊。

他繞着屋子檢查了一圈,在仔細确認過沒有外人進入,沒有被人安裝監視器或攝像頭後,才又回到客廳。

舒藍已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帶來的那瓶紅酒被她随手放在了邊桌上。

她有些慵懶地窩在沙發裏,倒是一點沒有客人的拘謹,只偏頭看着黎宴成,好奇地問:“你每天都要這樣檢查?”

黎宴成:“嗯。”

具體來說,不是每天。但凡離開過這間公寓,回來時他都會做例行檢查。這是他長年以來養成的習慣。時刻保持警覺,從未因提安的信任和地位提升而大意麻|痹。

舒藍微微挑了挑眉,沒說話。很少有人能堅持這樣的習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而不被外界環境所影響。這樣的人,必定是極度的自律和克己。

就在這時,舒藍的肚子,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抗議。

聲音很小,卻沒逃過黎宴成敏銳的聽覺。

“你沒吃飯?”他問。

“沒有。”舒藍頓了頓,說,“我想吃蔥油面。”語氣裏帶點兒似有若無的撒嬌。

蔥油面是黎宴成最拿手的。以前舒藍過生時,他總會做給她吃。

黎宴成沉默兩秒,轉身去了廚房。

舒藍聽到他喉嚨裏那聲壓抑的嘆息,抿唇一笑。

廚房裏很快響起了鍋鏟乒乓聲,不一會兒,濃郁的蔥油香味飄散出來。

舒藍走到廚房門口,抱着胳膊靠在門上。

男人襯衫也沒來得及換,卷着袖子,露出半截線條緊實的小麥色胳膊。鍋裏水開了,他灑了挂面下鍋,用筷子在鍋裏輕輕攪動。這會兒,他用的又是右手了。

舒藍盯着他胳膊看了一會兒,暫時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黎宴成轉頭看她一眼,以為她等急了,于是說:“茶幾下的罐子裏有堅果,你餓了可以先墊一點。”

舒藍輕輕搖一搖頭,示意沒事。

她一直沒說話,就靜靜看着那人在竈前忙碌,放任自己沉溺于這片刻的溫情中。像是想要将這一幕深深刻入心裏。

她喜歡看他沾染煙火氣的樣子。卻不知道,是否還能有機會再見到。

舒藍盯着面前那碗蔥油拌面。油亮濃香的醬汁拌勻面條,蔥香四溢,上面蓋了一個煎得金黃起邊的雞蛋。這熟悉的香氣,熟悉的色澤,都讓她眼眶微微發熱。

“你不吃?”舒藍吃了兩口,停下筷子,問黎宴成。

“我吃過了。”

而後他也不多說什麽,就坐在一旁,專心看着舒藍吃面。她吃得認真,他也看得認真。

“還是以前的味道。”舒藍放下碗,滿足地說,“謝謝款待。”

黎宴成微微一點頭:“那就回吧。以後也別來找我了。”

舒藍愣了一下,差點兒氣笑了。這人總這樣,好不過三秒。稍微刷點好感度都嫌太多。

“你要趕我走?今天是我生日。”舒藍點了點黎宴成身後的挂鐘,微微一笑,“你不記得了嗎?”

牆上的挂鐘指向十二點十分,已是次日。

當然記得,也從來沒忘過。但承不承認,現在而言已經沒多大意義了。

黎宴成嘆了口氣:“其實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感覺出來了,提安已經對你生了懷疑。接下來的時間,你最好都安分守己,能不動就不動。之後我們也盡量少接觸。”

舒藍看着他,不置可否。

看來梁靜遵守了她們的約定,并沒有告訴黎宴成她們之前會面所談的事情。而就在一周前,梁靜也終于同意了她的計劃,雖然她對方案的收尾部分做了一些調整。有了梁靜的支持,舒藍終于也可以沒有後顧之憂,開始實施她的計劃。

舒藍安靜片刻,忽然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但今天我反正都已經來了,就別浪費這次難得見面的機會了。”

黎宴成沉默。

舒藍垂眸,聲音裏透出些明顯的落寞:“以前都是周叔給我過生日……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了。”

黎宴成:“你家裏不是還有人?怎麽會是一個人。”

舒藍微微一挑眉,擡眸睨着他:“你說劉叔?還是林晝?”

黎宴成:“……”

兩人本來各自坐在沙發一隅,相安無事。見他蹙眉不答的樣子,舒藍忽然生出了逗弄之心。她毫無預兆的,就朝黎宴成那邊挪了過去。白皙纖長的腿,幾乎和他的挨在一塊兒。

黎宴成身子微微一僵,放在身側的手指漸漸收緊。

舒藍似對他的僵硬毫無所覺,甚至還偏過頭去,貼在他耳邊,輕聲問:“你……不會是在吃林晝的醋吧?”

溫熱香軟的氣息輕輕掃過耳垂,讓人忍不住心猿意馬。

手指刺入掌心,黎宴成眸色一沉,霍然起身,冷聲道:“胡鬧。”

“開玩笑而已,反應這麽大。”舒藍仰頭看着他,軟聲道,“看在我生日的份上,就陪我喝一杯吧,Lee。”

黎宴成和舒藍對視片刻,在看到她眸中淺藏的那分懇求時,心裏某處驀然一軟。有件事他沒告訴舒藍,實際上,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籌備對付坤來家的事情,不日便會動身前往北方。他本來打定主意,事成之前都不再見舒藍了,卻沒想到她還是主動找上了門。

一想到或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忽然又覺得,能再多看她兩眼,也是極好的。

“只能喝一點。”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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