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深夜。

天幕暗沉, 月朗星稀,海上起風。

提安站在貨輪甲板上,用望遠鏡眺望着周圍海域的情況。

黎宴成從船艙裏走出來,快步走到提安身後:“船艙檢查完畢, 水位正常, 動力正常。”

提安轉頭問:“我爸呢?”

黎宴成:“老爺子喝了點酒,剛睡下。”

提安點了點頭。

黎宴成看他一眼:“要不, 您也去休息?我盯着。”

提安長籲出一口氣:“等進入公海以後吧。”

“難得看您也有焦慮的時候。”

聽出黎宴成語氣中帶了些調侃意味, 提安神情驀地一松,嘴角輕輕牽起:“是。這次也是被DEA逼的, 行程倉促, 難免有些擔心。你還說我, 我看你最近臉色都不太好, 熬夜了吧。”

黎宴成微微斂眸,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只說:“這件事有關您的位置,和老爺子的安危。”

提安拍了拍黎宴成的肩,認真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Lee。熬過這一段,以後T.H.Epany就是我們的天下。”

黎宴成低聲提醒道:“慎言。”

提安笑了一下:“沒事。這兒也沒外人。”

他雙手撐着圍欄, 仰頭看着天, 輕喃道:“希望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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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撤離方案是他和黎宴成親自制定的。

這段時間, 黎宴成用了些手段,從東洋弄來了一艘手續齊全的貨船。為此,沒少受東洋船運那些個硬骨頭的刁難。

提安的意思本來是直接做掉那幾個難啃的硬骨頭, 但黎宴成說服了他。在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 他們不能再做任何能引起警方關注的事情了。

他們會将提榮藏匿在這艘貨船上, 從他藏身的海島出港,取道有世界上最狹窄水道之稱的亞古海峽,一路東行,去往哥倫比亞。

從亞古海峽走,是黎宴成的提議。

選擇亞古海峽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這條水道及其冷門,船流量非常少。

這片水域狹窄,風浪卻比較急,路途多颠簸。一般的船只,無論貨船還是游輪,都不會選擇這條水道。也正因為這裏既非熱門商業要道,也非傳統的走|私路線,不僅海盜不會盯着這條海峽,連海上巡邏隊也很鮮少在這裏出沒。

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這裏是離東面公海最近的一條水道。從P國那片群島出發,只要成功穿過亞古海峽,就能抵達公海。他們前去哥倫比亞,這是最節約時間的一條航線。

但亞古海峽有個致命缺點——暗礁多,部分區域水位太淺。如果不謹慎行駛,很容易發生船只觸礁,或是擱淺。

提安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一開始也對亞古海峽這條航線抱有有一絲疑慮。

但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就在一周前,黎宴成截獲了一條新|政府那邊的情報——DEA即将在十日後抵達P國,屆時P國政府将會配合DEA行動,在P國領海戒嚴十日,大力緝捕境內販|毒勢力。P國雖然本身國力不強,但新政府這次為了實踐選舉期承諾全國禁毒的事,甚至願意讓出一些權限和A國合作。

提榮一直在DEA的緝捕名單的前列。為了避開DEA的鋒芒,撤離P國的事,迫在眉睫。

于是,在沒有更好方案的情況下,提安直接拍板,決定從亞古海峽撤離。

淩晨三點,整片海域迎來至暗時刻。海上風浪驟起。

船身忽然劇烈搖晃了一下,而後慢慢停了下來。

駕駛艙內,提安猛地睜開眼,視線在船艙內逡巡一圈,落在儀表盤上。

儀表盤上紅光四起,好幾處發出警報聲。船長正手忙腳亂的在駕駛臺前撥弄着那些花花綠綠的按鍵。

提安皺眉,他本來就只是倚在沙發上打盹,此刻坐直了身子,沉聲問:“怎麽回事?”

船長一邊在操作,一邊答道:“右舷疑似觸礁。雷達顯示右側有阻擋物。奇怪……這片區域在航海圖上并沒有暗礁标志。”

駕駛艙的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黎宴成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老板,我剛才在甲板上看到,船體右側似乎有一片暗灘。剛才的震動,應該是駛上暗灘位置了。”

船長恍悟似的點了點頭:“難怪。我說呢,觸礁應該會顯示船體損傷,但我在控制臺上并沒有看見船體破損的警報。”

“有沒有解決辦法?”提安站起身,手指已經握成了拳。

他開始忍不住在船艙裏來回踱步,足以說明他此刻的焦慮不安。

船長答道:“我調整一下動力方向,看能不能脫離這片暗灘。不過……”

提安:“不過什麽?”

船長:“船艙最底部有幾個排氣閘,如果能配合動力一起進行反推,成功概率更大。另外,我還需要四個人上到甲板幫我控帆。”

提安沉吟片刻:“嗯,船上人員都可以調動,你看着安排吧。”

船長:“這幾個氣閘需要手動推開,一個人推不動,得好幾個人才行。最好是讓力氣大的人,分別去到這五個氣閘的位置。而且必須同時轉動開關,保證氣閘不回轉鎖住。”

船長:“不過……排氣閘只能開一次。必須保證一次成功才行。”

提安蹙眉。船上水手共八名,其中兩名負責配合船長在船艙造作。控帆這種事普通人做不來,只有經驗豐富的水手去才行。而開氣閘的活兒如果只需要力氣大的人,倒是可以讓随行安保人員過去。

黎宴成打破沉默,主動說:“我去吧。”

提安點了點頭。這種時候,黎宴成去自然是合适的。

“你選一些身手力氣好的,和你一起過去吧。”

黎宴成:“明白。”

為了保護提榮的安全,當初布防時,二十七名安保人員,包括黎宴成在內,被分散成了九組,看守在船艙各個要害位置。

黎宴成接到提安指令後,從各組抽調了一名人員跟随他前往最底部的維修艙。

雖說此舉保證了各組依然有人值守,但為了保證任務完成,黎宴成從每一個組調走的人,恰好都是身手最好的成員。

進入維修艙前,黎宴成給每人發放了一個防毒面罩。因為維修艙內廢氣多,有些對人體有害,所以但凡維修人員進艙前,都會帶上防毒面罩。

艙內空間狹窄,隊員們只能一個一個排着隊進入。黎宴成是最後一個進艙的。他在進門後,順手鎖上了艙門。

三分鐘後,這些體壯如牛的安保精英們,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地上……

他們所使用的防毒面罩內,都被人提前植入了高濃度的鎮靜劑。只要一呼吸,鎮靜劑很快就會随着循環系統流遍全身。

黎宴成查看了一下幾人的狀态,确認他們陷入深度昏睡後,快步走到了維修艙的盡頭。這裏有一道鋼板門,通往船尾的吊架式封閉救生艇。

黎宴成撥開扣在門上的鋼條,用力将那扇門拉開……

封閉式救生艇內,坐着兩排,二十個身穿作訓服,防彈背心,頭戴防爆頭盔的警察。他們的防彈背心上,都印着‘INTERPOL’的字樣和地球形狀的徽章Logo。

為首的人從窄小的救生艇內走出,對黎宴成快速敬了一禮。

他用英文對黎宴成說:“您就是黎隊吧。Interpol東南亞臨時特別行動隊報到。 P國分部7人,M國分部6人,I國分部5人,S國分部2人。”

這二十人,都是Interpol東南亞各國分部的頂級戰力。今夜,他們彙聚在此,只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

兩周前,梁靜将提榮的行蹤上報總部,并聯系東南亞各分支聯合部署行動計劃。而具體的抓捕行動,則由黎宴成負責帶隊執行。

梁靜對黎宴成的身份進行了最高級別的保密。之前所有具體行動內容,都是通過梁靜向他們傳達的。而這二十人,是在登上救生艇後,才得知了黎宴成的真實身份。

黎宴成掃視了衆人一眼,沉聲說:“行動內容,你們已經知道了。A組負責清掃船舷左|翼。B組,右|翼。C組D組,控制駕駛室,緝捕提安。E組,跟我一起行動。有問題嗎?”

衆人:“沒問題。”

黎宴成微微颔首,眸光一凝:“行動。”

——咔噠。

提榮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手腕處傳來的冰涼而桎梏的觸感,讓他胸口一窒。

他知道那是什麽。很早很早以前,當他還是黃毛小子的時候,偷東西被警察抓過一次。自那以後,他就記住了這個感覺。

因為是少|年|犯,所以他很快又被放了出來。但自打在牢裏蹲過那一次以後,他便決定了,今後的命運,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提榮不死心地又用力掙了一下,手腕上傳來清晰的痛感,和金屬摩擦的聲音,都在提醒着他,铐住他雙手的手铐,是真實存在的。他即将再一次失去,自由。甚至是,生命。

提榮不甘心。有那麽一瞬間,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暴|起|反抗。

這些年他一直謹慎行事,如履薄冰。雖有過幾次驚險,最後卻都因他的未雨綢缪而躲過了災禍。

然而想不到,他小心翼翼,苦心鑽營大半生,竟然會折在他決定金盆洗手、頤養天年的這一刻。折在他以為能夠傳承他衣缽親兒子手上。何其諷刺。

提榮緩緩撩起眼皮,借着房內昏黃的光線,打量着坐在床頭那人。

那人也面無波瀾地和他對視着,眼裏卻再沒有初次見面時的那種欣喜、敬仰又豔羨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憎厭,冷漠,和……仇恨。

面前這個男人,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整個人的氣質都和之前不一樣了。靜水流深,從容不迫。

提榮覺得這一幕諷刺極了,幾乎沒壓抑住喉嚨裏那聲冷笑。他自認前半生閱人無數,辨人識人功夫更是爐火純青,卻竟也被這人蒙騙了過去。黎宴成的事跡,他從提安那裏聽了不少。而今看來,此人有足夠耐心,城府也足夠深。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的确不是他的對手。

黎宴成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着的紙,緩緩展開。為了方便提榮看清,還特地将那張紙往他眼前送了送。

那是一張蓋着一串鮮紅印章的逮捕令。

“提榮,Interpol現在以制|毒,販|毒,一級謀|殺,走|私,綁架等十項罪名逮捕你。”

“你很好。”提榮垂眸,憊懶的笑了一下,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走到這一步,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成王敗寇,這個道理沒人比他更懂了。

黎宴成身後兩名警官上前,拎着他的衣服将他揪起來,一左一右地架住他被铐在身後的雙手,牢牢将他壓制住。

提榮沒有再做無意義的掙紮,他仔細端詳黎宴成片刻,忽然問道:“小子,我們之前,認識嗎?”

黎宴成沒有回答提榮的問題,只淡淡吩咐身後的人:“帶走。”

提榮眯了眯眼,似在回憶:“人老了記性不太好……不過,你的眼睛,讓我想起十幾年前追着我不放的一個警察。他有個很漂亮的老婆,女兒也很可愛,可惜啊,啧……”

那略帶狎|昵的‘啧’字一出口,一支冰冷的槍便抵住了提榮的太陽穴。

黎宴成這一動作,讓他身後那兩名警官頓時緊張起來。提榮是本案的關鍵犯人,他手裏掌握着整個T.H.Epany的線索。他們需要從他這裏打開突破口,将整個集團連根拔起。因此,确保提榮能夠活着參與審訊,對他們來說極為重要。

而後,提榮見持槍那人輕笑了一聲。那聲笑低沉冷冽,冰沁透骨。

黎宴成微微低頭,貼在提榮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想拉我給你陪葬,你還不配。”

“再廢話,我不介意讓你少只耳朵或是斷只腳。你就算瘸了,癱了,爬也得給我爬上庭。”

提榮眼神慢慢黯淡,他抿了抿幹澀的唇,不再說話。

正在這時,這間船艙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兩名警員疾步闖了進來。

其中一名警員快步上前,走到黎宴成耳旁低聲道:“黎隊,提安挾持了一名C組隊員,從右側船舷跑了。”

黎宴成一擰眉,沉聲問:“AB小組呢?”

“AB組已順利完成任務,控制住了船上的武|裝人員,現已按原計劃前往駕駛艙與D組彙合。”

黎宴成沉吟兩秒,對身後兩名隊員道:“你們,帶提榮去和其餘隊員彙合。通知梁督,收網。”

他又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剛才匆忙闖入的二人:“你,還有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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