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黎宴成幾人在船尾堵住了挾持了另一名警員的提安。

“都別動。”提安開口了, 他一手提着那名警察的後領,另一只手握着一只小巧的按鈕。而被他挾持的那名警察,領口處貼着一個金屬小圓片。

黎宴成一眼認出來,這是麥克?伯德之前開發的一種新品微型炸|彈, 最初和提安合作時, 通過邁圖送了幾枚樣品過來。沒想到提安一直帶在身上。

剛才提安應該就是趁警員不備時,将這枚炸|彈貼在了他的領口上。

提安的視線越過另外兩名警察, 直直落在黎宴成的臉上。兩個人隔着七八米的距離, 在狹窄的船艙過道中對視着。

在見到追過來的黎宴成時,兇狠、暴戾、焦急、害怕等諸多情緒, 在那一瞬間都像是被從提安的身體裏抽離。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沉默和空白。

“放棄吧。你知道, 這沒意義。”最終打破沉默的, 是黎宴成。

他說話的同時, 跟在他身邊的兩名警察,緩慢地, 悄無聲息地挪動着腳步,從兩側縮小着包圍圈的範圍。

提安忽然舉起那只握着控制按鈕的手:“我要和你單獨談談。你讓他們退出去,不然我立刻引|爆炸彈。我倒是不介意,有這麽多人給我陪葬。”

這句話,自然是對黎宴成說的。

那兩名警察微微一頓, 不約而同地看向黎宴成。

黎宴成眼神雖然時刻緊盯着提安的一舉一動, 神色卻依然從容。

他淡淡道:“你們倆先出去吧。”

那兩人對視一眼, 也沒多質疑黎宴成的決定,面朝着提安,緩步退出船艙。然後, 他們就停在船艙門口, 不進也不退。手中舉着的槍始終對着提安的方向。

提安又說:“把門帶上。”

見黎宴成背對着他們, 微微一點頭,那兩名警察也只能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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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船艙裏再次恢複一片死寂。

提安看着黎宴成,眼底恨意瘋漲。他幾次掀唇,嘴唇抖了三抖,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我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你。”

黎宴成看着他,眼神無波無瀾:“過獎。”

提安冷笑一聲,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兄弟一場,就算死,也讓我死得明白些?”

黎宴成爽快答應:“你問吧。”

提安:“關于這次的撤離路線,你是故意選擇的亞古海峽?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剛剛發生的擱淺,并不是巧合?”

黎宴成:“不錯。”

之前他讓梁靜做的準備,就包括了對東洋的這艘貨船進行一些‘改造’——例如,為了提前藏匿警隊成員而對救生艇排布的一些調整,在防毒面具裏加入鎮靜劑,以及對船載航海圖動的一些手腳。他們抹去了航海圖上亞古海峽內五處暗灘的标記。貨船經過海峽時,就算有幸避過了一個暗灘,也一定會在別的暗灘處擱淺。而貨船擱淺後,船長就會啓動應急操作——包括手動打開排氣閘加大推力。屆時,黎宴成便能趁機調走船內最精銳的安保人員,再将提前埋伏好的警隊成員放入船艙。

這只是他們布置在船上的埋伏。而實際上,梁靜和黎宴成還留有後手。

亞古海|峽的兩|岸早就埋伏了大批援兵,就算他們在船上和提安的人交手失敗,這些援兵也會将擱淺的貨船困在包圍圈內。

提安死死盯着黎宴成那張冷漠如常的臉,提高了聲:“之前你截獲的來自政府的情|報,說是DEA會在十日內抵達P國……也是假的?”

黎宴成:“半真半假。”

不過他是故意将這條情|報透露給提安的。為的就是讓他們自亂陣腳,倉促做出決定。

提安雙目赤紅地看着黎宴成,嘶聲質問:“最後一個問題,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都是在演戲嗎?!三番五次救我,幫我一步一步上位,都只是為了見到我父親?!”

“是。”黎宴成給了提安一個簡潔有力的答案,直截了當地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

提安大笑了幾聲,聲音顫抖,嘶啞無力:“我這一輩子,殺人無數,對誰都能狠得下心。可我是真心把你當兄弟……我甚至還想過,将來我掌權後,我願意和你平起平坐,一起分享這片江山。你呢?!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提安這話倒确實說得沒錯。他從小到大身邊都充斥着各種爾虞我詐,處處是危機,和父親相處需時刻警醒膽戰心驚,而親兄弟之間也早就為了争權奪利而反目成仇。黎宴成是這些年他身邊唯一能夠真心信任的人。他救過他的命,不僅不居功自傲,反而鞍前馬後地為他拼命,卻不計回報。他在家人身上從來沒感受過的溫暖和信任,似乎都從黎宴成身上找了回來。

何其諷刺。到頭來,讓他覺得能夠傾心相待的,竟然是一個警察。

黎宴成面無表情的看着提安,漆黑的眼眸深如寒潭,沒有一絲波瀾。

提安盯着黎宴成,眼底死灰一片:“你就沒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黎宴成安靜了幾秒,緩緩開口道:“我的家人,我的戰友,以及不計其數的無辜的人,都因你們而死。而作為一個失去至親至愛、壓上全部前程只為一個目标而活的人,我的确無話可說。”

沉默。長久的沉默。

“哈哈哈哈……”提安忽然爆發出一陣類似封魔般的笑聲,他的身體也随着他的癫狂大笑微微抖動着,“既然這樣,那就一起s……”

砰——

那個‘死’字還沒說出口,黎宴成忽然開槍了。他一直在等,等提安情緒崩潰失控的那一刻。

因為他不确定,在提安精力集中的狀态下,子|彈的速度能不能快過他手指壓下按鈕的速度。

所以他一直和提安說話,緊盯着他的每一個眼神動作,尋找契機。

近距離射|擊,點5的子|彈直接擊穿提安的手腕——更具體一點,他的手腕直接被那一槍打斷,只殘餘一點血肉渣子挂在斷腕處。

而那個控制按鈕,也随着他的斷掌一起,被打飛出去,掉落在地。

提安一聲凄厲的慘叫,捂住斷腕。

那名被他挾持的警察幾乎是在同時,便配合黎宴成行動,反扣住提安的胳膊,用力一扭一摔,将他掀翻在地,并壓在他背上,将他牢牢控制住。

黎宴成則立刻上前拾起那個控制按鈕,而後回頭走到那名警察身邊,擡手撕掉他領口的那枚貼片炸彈。

“謝謝黎隊。”

黎宴成微微一點頭。

“黎隊……哈哈。”提安的臉色因失血變得有些蒼白,看向黎宴成的眼神卻依舊癫狂而怨毒,“你以為你贏了?”

“你是真恨提楊啊。自己要死也不忘暗示他還在外面逍遙。”黎宴成蹲下|身,漠然看着被壓制在地上的提安,“你放心。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兄弟一場,這個心願我還是會幫你達成的。”

提楊因為跟提安的嫌隙,這次并沒有随船行動。但他的行蹤,早就在梁靜的掌控之中。黎宴成在發動對提榮圍捕行動的同時,梁靜的人馬也早就包圍了提楊的酒吧。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只是因為他們不願在抓捕提榮前打草驚蛇。說到底,提榮才是他們的最終目标,而提安和提楊,只是附帶的戰利品。

黎宴成站起身,對身後兩名行動隊員淡淡道:“帶走。

黎宴成從隊員手裏接過通訊器,塞入耳中。

“特別行動隊黎宴成彙報,獵鯊行動,順利完成。”

壓在心底多年的夙願終于達成,然而黎宴成卻并沒有像他曾經幻想中的那樣欣喜若狂。

因為他最想分享勝利喜悅的兩個人,都不在身邊了。

一周後。

“砰砰砰——砰砰砰——”

黎宴成在夢中迷迷糊糊聽見沉悶的撞擊聲。那聲音持續不停,越來越響。而後他忽然反應過來,那是敲門聲。

然而即便知道有人在敲門,黎宴成卻依然沒動。

四肢像灌了鉛一樣,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門外那人像是終于失去耐心,停止了敲門。

世界終于又安靜下來。

然而片刻後,外面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高跟鞋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擲地有聲,且有些急躁。

幾秒後,卧室門被人大力推開,那咯噔咯噔聲直接來到了黎宴成的床邊。

地上四處散落着空了的酒瓶和易拉罐,被人用腳一踢,肆意滾動,發出叮咚脆響。

黎宴成睜開眼,和站在床頭的人對視。

“我還以為你死了。局裏的同事給你舉行了接風宴和慶功宴,你倒好,躲在屋裏睡覺。”梁靜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你這麽擺爛給誰看?”

黎宴成看着她,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你留了備用鑰匙。”

黎宴成現在調回Interpol首都曼尼的辦公室工作,暫時住在周霆以前的房子裏。

梁靜點頭,大方承認:“備用備用,不就是為了防備這種不時之需。”

梁靜視線在房裏逡巡一圈,忽然停在了床頭櫃上。

那裏放着幾個藥瓶,其中三個是空的,還有一個瓶子裏剩了零星幾片藥。

她眉心一蹙,伸手拿起藥瓶。

唑吡坦,非苯二氮卓類鎮|靜|催|眠|藥,中樞神經抑制藥。禁忌項:酗酒患者不宜使用。

梁靜擡頭看向黎宴成,聲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憤怒:“你在幹什麽?找死啊?你周叔和舒藍要是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一定失望透頂!”

黎宴成慢慢坐起身,劈手從梁靜手裏奪回那個藥瓶,扔在床頭。

“找我什麽事?”

梁靜冷冷看着他:“我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不過看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估計是沒興趣聽了。”

黎宴成忽然擡眸看向梁靜,死氣沉沉的眼眸裏忽然就多了幾分生氣:“有舒藍的消息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能被梁靜稱為‘好消息’,又專程趕過來告訴他的事。

梁靜看着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舒藍今天早上,給我傳了一條消息。”

“你之前猜的事,方向對了。林晝的确和她在一起。”

P國南郡島,一家私人醫院裏,一個長相俊秀的青年正推着一張輪椅在住院大樓下的花園裏散步。

天有些涼,陽光卻很好。

輪椅上坐着一個穿着病號服的清瘦女人。

她實在是太瘦了,下巴尖得像錐子,雙頰沒了肌肉支撐,微微有些凹陷。纖細的身子在寬大的病號服下顯得那麽的弱不禁風,仿佛風一吹就會被吹走似的。

然而大約是皮相本就生得好,她看上去雖然瘦,卻仍然給人一種病弱美人的感覺。

看着倒不會覺得可怕,只會教人心疼。

“阿嚏——”

病美人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身後的青年立刻蹙攏了眉,走到她面前蹲下,幫她将蓋在腿上的毯子又往上提了一下。

“姐,我都說了讓你再等等……深秋風寒,你這才剛醒,身子還弱,哪兒受得住……”

女人莞爾一笑,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青年的手背,打斷了他的絮絮叨叨。

青年怔楞一下,擡頭向女人望去。

女人用手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又沖他輕輕搖一搖頭,示意他自己沒事。

她那雙柳葉眸還是和從前一般明亮、美麗,然而此刻又似乎比從前多了些平和。又似有種劫後餘生的大徹大悟。

青年鼓了鼓腮幫子,有些氣悶又有些難受的樣子。他低頭沉默兩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舒藍。”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中又略帶一絲沙啞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那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仔細聽的話,甚至能感受到說話人的一些情緒。

那麽的迫切,焦急,又……喜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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