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當斷不斷, 害人害己。

林晝既然有勇氣撕掉兩人之間的那層紙,舒藍也應該給他一個真誠的答案。

當下舒藍心情是十分複雜的,感慨萬分。

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去和黎宴成告別那晚, 她也是這麽逼着黎宴成表态的。

如果不是她跟黎宴成表白這事發生在前, 舒藍這次的第一反應,也會是告訴林晝, 她只是把他當弟弟和家人看待。

這種及其相似的命運和輪回, 讓舒藍莫名有種,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感覺。

但正因為有了自己的前車之鑒, 舒藍也知道‘我把你當家人’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即便這就是實話, 這就是最真實的原因, 她卻不能在這種時候這麽誠實。她自己經歷過這種痛苦, 所以更不願林晝也去經歷一遍。

于是,舒藍委婉地措辭。

【林晝, 謝謝你對我的感情……】

這是舒藍在手機上打的一段開頭。

林晝看了手機屏幕一眼,他知道接下來她就會打‘但是’了。

林晝忽然伸出手,擋住了手機屏幕,也打斷了舒藍打字的動作。

“不用現在給我回複。”他快速說道,“我知道, 這對你來說很突兀。”

“你才剛醒來, 還需要好好恢複身體。也需要時間去理清之前的……感情。”

“這些我都明白的。”

“所以, 拜托你不要現在做決定。我們,可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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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藍:……

舒藍看着林晝,很想跟他說, 雖然你說得很有道理, 但拒絕一個人的理由, 從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不喜歡。

如果她真的能跟林晝擦出火花的話,那早在沒找到黎宴成的那些日子裏,就可以移情別戀了。

但這些話她也沒機會跟林晝說了。

因為林晝機靈,沒給她繼續打字的機會,他直接遛了。

“姐我去給你買飯。那家店生意特別好,去晚了可能就沒有了。”

舒藍忽然覺得,她可能需要重新調整一下對林晝的認知。

之前她一直覺得這傻小子是個榆木腦袋,直來直去的不會拐彎兒。

現在看來,他也不是她以為的那麽愣頭青。

林晝提着雞湯面線回來的時候,忽然看見病房門外挂着兩個紙袋。

舒藍住的是單間病房,所以這東西也只可能是給舒藍的。

林晝從門把手上将紙袋取下來,拉開往裏看。

其中一只口袋裏碼着三個整齊的飯盒。

透過飯盒透明的盒蓋,能看清楚裏面裝着的東西。

其中兩個飯盒裏裝着粵式的點心——灌湯小籠包,黑松露燒麥,水晶蝦餃,還有千層馬拉糕。

另一個飯盒裏則裝着青菜粥。

都是很适合病人的食物。清淡,營養,又美味。

林晝一眼就認出飯盒包裝上的店名。那是南郡島上很有名的一家粵菜餐廳,飯點總是很難排隊。

這麽一比,林晝立刻就覺得自己手裏拎着的雞湯面線有些不夠看了。

他抿了抿唇,拉開另一只袋子。

裏面只是些尋常水果,可又恰好都是舒藍愛吃的。青提,西柚,芒果。現在這個季節,已經很難買到芒果了。

光是看着紙袋裏的東西,林晝便已經猜到這是誰送來的了。

他本來就因為黎宴成出現在這裏而感到非常的不痛快。而這種不痛快,在看到他默不作聲送來的這些食物時,又到達了一種頂峰。

那是一種,每次和黎宴成正面交鋒時,心裏都會産生的,又心酸又難受又無處發洩的不痛快。

林晝後來才明白,那種感覺有個別致的名字,叫自卑。

林晝對着那兩袋東西,糾結了很久。

腦袋中一直有個邪惡的聲音在撺掇着他,讓他把那兩袋東西索性扔了,眼不見為淨;又或者直接拿去犒勞上夜班的小護士。

但糾結來糾結去,林晝最後還是提着那兩袋東西走進了病房。

他終究不想變成一個醜陋的人。

他也不能對舒藍做出這種事。

盡管他讨厭那個男人,盡管他很想贏。

但也要贏得堂堂正正的。

林晝将手中的食物,一盒一盒地放在一旁的桌上。

看着桌上五花八門的美食,舒藍微微睜大了眼。

光是看賣相,舒藍就知道那些粵式點心都是精工細制的,味道一定不會很差。她一直是喜歡粵菜的,這也是她以前每次去曼尼,都會去周霆家裏蹭飯的原因。

舒藍忽然就像是找回了久違的饑餓感,在那瞬間有了強烈的食欲。

她本身是個鐘愛美食的人,但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機會,安靜的,放松的,毫無雜念的享用美食了。

不過,雖然她是喜歡吃,卻不喜歡浪費……林晝這買的會不會也有點太多了?

見舒藍疑惑地看着他,林晝有些別扭地開口解釋。

“我回來時,就見門上挂着這些點心和水果。”

舒藍愣了一下,而後忽然明白了過來。再次看向那些點心和水果時,心裏的情緒就有些複雜。

林晝見舒藍的視線一直在那堆食物上逡巡着卻沒說話,便有些別扭地主動開口問道:“你想先吃哪個?”

末了,又小聲補了一句:“面線放久就坨了。”

那句小聲的嘀咕,聽上去着實有些可憐。

而舒藍也做不出,在這種時候,當面去打林晝臉的事情。

舒藍伸出手指,堅定地指向雞湯面線。

林晝立刻露出一個笑臉,将移動小餐桌架在病床上,又将面線端到桌上。

“小心燙。”

舒藍找林晝要了手機,又打字給他看。

【我吃不了這麽多東西,粵點你幫我吃了吧,別浪費了。】

林晝一指桌上的另一只塑料碗:“我也有吃的。我買的是牛肉面線,這個也是他們家招牌。就是有點辣,你不能吃。我先幫你嘗嘗,好吃的話,等你再恢複些買給你吃。”

舒藍嘆了口氣。

【那你把那些點心分給護士站的小護士吧。她們熬夜加班,挺辛苦的。】

“好,這就去!”

林晝立刻喜滋滋地捧着那幾個盒子出去了。

舒藍看着他的背影,低頭挑了一夾碗裏的面線,半晌,又放下筷子。

她并不想承認。

但那人的每一個舉動,都能輕易牽動她的心緒。

那日黎宴成走後,舒藍得了幾天清淨。

然而沒想到,幾日後,醫院來了位特殊的客人。

那個兀然走進舒藍病房的女人,身上帶着一種很強的氣場。那是一種林晝很熟悉的,上位者的氣場。

林晝本想直接攔下那女人問問她是誰。

但見到她神态裏的泰然自若,和舒藍一見她出現便坐直身子的樣子,就知道兩人是認識的。

梁靜将手中的果籃放到桌上,而後主動走向林晝,朝他伸出手,大方地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梁靜,在Interpol工作,舒藍的同事。你就是林晝吧?”

林晝趕緊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是我,梁警官,您好。”

林晝這幾天從舒藍那裏聽說了很多事,梁靜的大名他自然也聽過了。以梁靜的身份,她這自我介紹實在是很平易近人了。

“這段時間照顧舒藍,辛苦你了。”

“不辛苦,應該的。”

林晝答完,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按理來說,他才是‘內人’,照顧舒藍也是他分內的事。但梁靜這麽一說,反而搞得他像是個外人似的。

然而也不等他細想這其中玄妙,梁靜已經在舒藍床邊坐了下來。

兩人四目相對,瞬間就有了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

梁靜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地說:“你這睡了一覺,脾氣倒是長了不少。非得我親自來接你,才肯走是吧?”

梁靜說話向來是這風格,舒藍早就習慣了。然而林晝卻是第一次見識。

梁靜話音剛落,林晝就微微蹙眉,張口想要反駁。

舒藍朝着林晝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梁靜轉頭看林晝一眼,忽然莞爾:“我從早上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有點餓了。能麻煩小兄弟你去食堂幫我打點飯嗎?”

林晝微微鼓了一下腮幫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舒藍使喚他,他甘之如饴。但這不代表任誰都能随便使喚他。

舒藍看梁靜一眼,知道梁靜未必是真餓,不過是想找個借口支開林晝罷了。于是便沖林晝點了點頭,示意他去幫忙買飯。

林晝見舒藍都表态了,于是也立刻說:“這邊食堂的飯菜不太好吃。梁警官你喜歡吃什麽,我去外面給你買。”

林晝看出舒藍對梁靜的尊重和重視,所以也拿出了合理的待客之道。

梁靜笑道:“我都可以,你推薦吧。”

林晝:“您喜歡重口的還是淡口的?有沒有忌口?”

梁靜:“我不挑食。重口的吧,越重越好。”

林晝起身朝外走:“好嘞,你們先聊。我去去就回。”

梁靜用稱得上慈祥的眼神目送林晝出門,等到他拉上門走了,才轉回頭對舒藍說:“哪兒挖來的活寶?還挺可愛的。”

舒藍扶額,哭笑不得。

梁靜收了笑:“不開玩笑了。我給你發的信息,你都看到了吧?”

舒藍垂眸,沒說話。

梁靜從兩天前起就開始催促她轉院去曼尼的事。舒藍卻沒有回複。

梁靜頓了頓,又說:“Lee跟我簡單說了下你的情況。我在曼尼有個認識的神經內科的專家,他做的研究方向剛好是腦損傷後遺症,兩年前才從A國回來的。我跟他通過電話,了解了一下像你這樣的情況。他說他之前遇到過因為腦外傷導致語言功能障礙的病人。他說每個人損傷情況不同,預後也會不一樣。他也遇到過治好的案例。”

舒藍霍然擡頭看向梁靜。

梁靜笑了那麽一下:“我覺得你應該去見見他。舒藍,我了解你。你也不甘心,就這樣了吧。”

舒藍微微抿唇。

梁靜繼續說:“曼尼的醫療條件比這邊好,這點你自己也清楚。早一天得到更好的治療,完全康複的幾率也更大。”

舒藍手指微微蜷曲一下,再次垂眸不語。

梁靜嘆了口氣:“你在逃避什麽呢?”

舒藍:……

梁靜安靜了片刻,又說:“你失蹤後,Lee一直在不眠不休地找你。他狀态不太好,你也看到了吧?”

舒藍閉了閉眼,仿佛不願提及這個話題。

梁靜:“我上次去他家裏找他,才發現他在吃安眠藥,用藥量很大……還酗酒。”

舒藍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梁靜。

她印象裏,黎宴成向來最是冷靜自持,是她見過的,最克己的人。他從前除了在父母忌日會喝幾杯,平時根本就滴酒不沾。

無論是安眠藥,還是酒,都應該是與他毫不相關的字眼。

“警署裏這半年人事變動巨大,你也是知道的。之前周霆一走,留下一大堆事,現在又再加上提榮集團的案子需要審理。T.H.Epany牽涉這些年大大小小各種複雜案件,光是梳理起來就工程浩大,人手根本不夠。我希望你能早點康複,然後回署裏幫我們。”

梁靜看着舒藍,認真說道:“舒藍,跟我回去吧。”

“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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