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舒藍正式入職那天, 警署裏并沒有舉行什麽隆重的歡迎儀式。

這也是舒藍要求的，她希望越低調越好。

梁靜簡單地向警署的同事們介紹舒藍後，就領着舒藍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兩人在梁靜的辦公桌前相對而坐，梁靜從抽屜裏拿出一沓文件遞給舒藍。

“你的正式聘用合同, 看看沒問題就簽字吧。”

之前因為舒藍身份特殊, 不方便錄入警方的官方系統，所以沒有走這套流程。現在舒藍正式歸隊, 該有的手續和程序還是得補上。

舒藍翻合同的時候, 梁靜起身去給她泡了一杯咖啡。

舒藍翻得很快，因為她的工作內容, 之前基本跟梁靜已經溝通過了。舒藍加入之前, Interpol P國分部并沒有特定的情報部門, 所以他們的情報工作也沒有統籌管理, 都是由負責案件的小組指派某個或某幾個成員負責該案的情報工作。但梁靜想調整這個結構已經很久了，現在舒藍加入了他們, 梁靜就讓她負責組建和運作一個集中管理的情報部門。

只是在翻到合同簽名頁的時候，舒藍的眼神微微一頓。

在‘負責人’那欄，用漂亮的手寫體寫着‘黎宴成’三個字，旁邊蓋了他的個人印鑒和警署的公章。

這意思不就是說……黎宴成是她的直接上級？她本來以為，她會向梁靜彙報, 就和之前一樣。

梁靜見到舒藍猶豫糾結的神情, 微微一挑眉, 半開玩笑道：“怎麽，你想和他平起平坐啊？我雖然欣賞你的才能，提榮案你也确實貢獻卓越, 但畢竟你才加入, 其他同事對你還不熟悉。直接向警署高級督察彙報, 也不算虧待你了吧？”

舒藍詫異地看向梁靜，趕緊擺了擺手，示意她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樣一來，就真的要和黎宴成擡頭不見低頭見了。

Interpol警署的職位設置本就是總督察搭檔高級督察，一個負責統籌管理，一個負責實戰指揮。之前周霆殉職，梁靜升任總督察後，高級督察的位置就一直空懸着沒有進行任命。舒藍猜測，周霆和梁靜原本的意思就是要将那個位子留給黎宴成的。而黎宴成的能力和功績，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他坐那個位置，理所應當，衆望所歸。

梁靜看着舒藍，認真說道：“以前我既要管前線辦案，又要負責戰略統籌和分部運營，忙得焦頭爛額不說，還沒有效率。現在黎宴成回來，正好我想把辦案和運營這兩塊分開。以他這些年積累的經驗，這個位置最适合發揮他的特長。他負責他擅長的部分，我負責我擅長的，這樣能提高效率。情報工作是前線辦案的重要支持，所以我覺得劃歸在他的管轄下比較合适。”

舒藍擡了擡手，打斷了梁靜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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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手機上迅速打了一排字：“我明白，不用解釋，這樣安排很好。我只是一開始有點驚訝，因為之前我是直接跟你彙報的。”

舒藍怕梁靜看出什麽端倪，也不再多問多說什麽，提筆爽快地簽了字。

梁靜笑着看她簽字，又問：“之前去看醫生怎麽樣？”

舒藍仔細想了想，片刻後，說了一個字：“好。”

這其實是舒藍周末突擊訓練的成果。她那天回去後按照艾倫跟她說的，用他給的發音訓練軟件認真地錄下了一些自己現在說出的常用字詞的發音。然後找到了一些匹配的字詞，自己重新進行了訓練，讓自己大腦熟悉新的規則，說話時在腦中進行轉換搭配。

而就像艾倫說的那樣，這是一個全新的機制，所以一開始訓練的時候，是比較慢也比較艱難的。

梁靜聽到舒藍開口說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醫生有點厲害了，效果這麽好的嗎？”

舒藍笑着一搖頭，想了想，又說：“沒、這、系、可。”

她又頓了頓，重來了一次：“沒、這、麽、快。”

梁靜愣了一下。

而後舒藍在手機上打字，跟梁靜解釋了一下她正在進行的語言訓練。

梁靜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神色複雜地看着舒藍：“辛苦你了。你也別太心急了，慢慢來就好。”

舒藍點了點頭，又打字：“我今天幹什麽？”

梁靜笑道：“這麽積極？那不如去問問你的新老板吧。”

舒藍：“……”

梁靜又補充了一句：“他辦公室就在你對面，方便串門。我這安排貼心吧？”

舒藍：“……”你可真是太貼心了。

黎宴成不在辦公室。

舒藍有些疑惑的同時，又莫名松了口氣。

她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後，端着自己的馬克杯去了茶水間。

剛走到轉角處，就聽見裏面有人在說話。

“哇你黑眼圈怎麽這麽重，你這是熬夜看片還是玩兒游戲了？”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兒。

“滾。我上周連着加了五天班，一直在整理提榮案的資料。你要跟我換嗎？”答話這個聲音聽上去是一個年輕男人。

“不了不了。對了，我聽說新來的這個黎督是個狠人啊，天天抓着你們搞特訓。你怎麽麽樣，小身板還受得了嗎？”

“特訓是真的，黎隊說我們太疏于實戰訓練了，他要親手抓。雖然我覺得他說得也沒錯，不過他也是真的狠啊……你現在去咱樓後的操場看，那有一群被打趴下還不敢叫喚的。”

“幸好我不在你們那邊。”

“你放心，他說一個也跑不了。先抓前線的人，等調|教好了就輪到你們了。”

“……你說，我現在申請調崗去M國來得及嗎？”

舒藍本來想着上前跟他們打個招呼的，聽到他們在議論黎宴成，正準備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不過聽他們對話內容，看來這兩個人一個應該是隸屬黎宴成的組織結構下的，而另一個應該是梁靜那邊的。

“啧，瞧你這副要被榨幹了的模樣。白天搞特訓，晚上搞加班。不把人當人，有點太過分了吧？”

“特訓是真，不過加班可不興亂說的。黎隊從來沒要求我們加班，他從來都跟我們說早點回家的。黎隊其實挺好一人，嘴硬心軟。我上周有一天走得晚，發現十一多點檔案室還有燈亮着，我以為是有人忘了關燈，結果看到黎隊一個人在那裏整理案情的卷宗。我上周熬夜……其實是自願留下來幫忙的。每次他都讓我先回家，而他自己工作晚了就直接睡在休息室了。”

舒藍聽到這兒，微微一愣。

“啊……我收回剛才說的話，是我覺悟太低了。不過，你怎麽知道他睡在休息室了？”

“我有兩天來得早，想說幫他買咖啡什麽的，結果一來就碰見他從休息室出來。不過我看他其實也挺疲憊的，哎……”

“不知為啥，感覺他挺像以前咱周總督察的。周督以前也是，經常自己留下來加班，讓我們先走。”

“可不是……诶，對了，咱警隊今天又來新人了，你早上去法院送資料了沒看見。大美人兒一個！”

“瞧你那眉飛色舞的樣子，怎麽，心動了？又要裝成好前輩的模樣去騙小妹妹了？”

“咳……不敢不敢。人家職位比我高……”

“哈？什麽來頭，空降兵？展開講講？”

話題讨論到自己身上，舒藍覺得這牆角聽得差不多，再不現身就不合适了。

她端着咖啡杯，落落大方地走進茶水間。果然見到裏面一男一女兩名年輕警察正一邊喝咖啡，一邊閑聊着。

男的和她視線對上後，立刻手忙腳亂地将咖啡杯放到一旁的吧臺上，站直了身子：“舒，舒警官好。”

而後，他拼命給站在對面，背對着舒藍的同事使眼色。

那女孩兒再遲鈍也回過神來，立刻轉過身，也學着男警員的樣子，跟舒藍問好：“舒警官。”

舒藍微笑着沖他們點了點頭，而後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又用語音軟件放出來：“你們不用這麽拘謹。我剛來，很多事情不熟悉，以後還請你們多幫忙了。”

那名女警不清楚舒藍的情況，微微呆了一下。

倒是那位男警員立刻點頭：“當然當然。您需要什麽，都可以吩咐我……我們。”

舒藍又是禮貌一笑：“謝謝你，William。”

青年後背立刻起了一串雞皮疙瘩。剛才梁靜帶着舒藍在辦公室走了一圈，簡單為大家做了介紹。當時在場的有八十幾號人，舒藍居然瞬間就記住了他的名字？！

他也沒敢再多廢話摸魚，禮貌寒暄兩句，便拖着同伴遛了。

Interpol辦公樓後有一個操場。

烈日當頭，一群穿着迷彩T恤衫的年輕男人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叫苦不疊。

此時已經入冬，P國雖處于熱帶，但天氣也有些涼了。然而這群人卻個個汗流浃背，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操場中央站着一個身形修長高大，眼神犀利的英俊男人。他右手負在身後，長身而立，勻稱分布的肌肉将他身上的黑色T恤撐出好看的線條。他是在場的唯一一個不狼狽、甚至看起來還頗有些悠閑自得的人。

那雙狹長好看的黑眸像刀鋒一般掃過躺倒在四周的人，薄唇輕掀，冷淡開口：“這就完了？下一個誰？”

“哎喲……沒吃肉，沒力氣了。”有個躺在地上的年輕男人大着膽子明目張膽地擺爛。

“是啊黎隊，我們都躺屍三回了，這單挑誰也贏不了你啊。”

黎宴成微微一挑眉：“這樣吧，你們一起上。如果誰能讓我出右手，中午我請大家出去吃牛排，AAA級，吃到飽。”

“哇，士可殺不可辱，單手一挑十，也太看不起我們了。”

“兄弟們上！”

一群人聽見有肉吃，一個個的立刻跟惡狼似的，眼冒綠光，打挺躍起來。十幾個人，迅速四散開來，在黎宴成周圍形成一個包圍圈。

這時，不遠處辦公大樓的廊道裏，一個人影從安全出口的拐角處轉了出來。她沉默地看着操場上的這場‘亂鬥’，抿緊了唇。別人也許不知道，但她心裏很清楚。黎宴成之所以用單手，并不是因為他故意挑釁或者小看這群警官，而是因為……他右肩的舊傷，并未痊愈。

一開始，這十來人只是慢慢挪動着腳步，和包圍圈中的黎宴成對視着，想要尋找他的破綻。黎宴成的那雙黑眸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鎖定了獵物的鷹隼，或是蟄伏待發的獵豹。視線和他對上時，本能地讓人覺得危險。

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是誰，率先低喝了一聲。終于有人動了。

第一個沖上來的警員使了個障眼法，一記直拳轉上鈎，目标是黎宴成的下颌。黎宴成在對方出拳剎那就看穿對方的意圖，頭微微一偏躲過那拳，而後順勢一蹲，一記橫掃便直接将那人掃倒在地。

而後立刻又有三人沖上來，他們配合得張弛有道，幾乎是一個人招式被破後就立刻換上另外一個人，中間連零點幾秒的間隙都沒有。此時，又見一人以一記角度刁鑽的斜拳沖着黎宴成的左肋而去，黎宴成側身閃過時，順勢擡肘撞上那人的肩，翻身擰臼，利落地将他放倒。他倒下後，另一人從黎宴成身後偷襲，想要去擒他的手腕，被黎宴成以一個空手解套脫身。而後黎宴成單手反手架住他的胳膊，用膝蓋別住他的腿彎，逼得他向下栽倒。

就這樣一個人被擊退後就立刻補上另一個，||拳飛腿影的較量都在瞬息之間，舒藍幾乎看不清他們的動作。

黎宴成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招一式都如同印刻在身體裏的肌肉記憶，又飒又帥。十幾人全方位、不停歇地向他進攻，而他以一敵十，居然也能游刃有餘。

這還是舒藍第一次觀看黎宴成近身格鬥訓練。對她來說，這已經不像是訓練，而更像是電影裏才能見到的那種引人入勝的武打戲。

連舒藍自己都沒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慢慢從大樓裏走出，朝着操場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像是感應到了舒藍的存在，黎宴成的視線不偏不倚地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的剎那，黎宴成的動作瞬間一滞，眼神停駐在舒藍臉上。

而也就在這時，一名警員看準時機，提拳從黎宴成背後死角沖了上去，那一拳，轉瞬間就到了黎宴成脖頸後方。

舒藍看到這一幕，不由瞳孔微微一縮，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說時遲那時快，黎宴成忽然微微一偏頭，那一拳便擦着他的脖頸過去了。然而那警員反應也快，一擊打空，立刻變拳為爪，想要扣住黎宴成的脖子。黎宴成之前在步法上慢了對方一步，閃身已是不可能，于是只能左手迅猛地抓住對方胳膊一擰，右手牢牢鎖住對方的肩頭，用力往前一頂……一個幹淨迅猛的過肩摔将對方摔翻在地。

就在那名警員落地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兩秒後，人群裏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

“用右手了！”

“請客！請客！請客！”

黎宴成無奈一笑，作了個暫停手勢。而後朝被摔在地上的那名警員伸出手去，将他拉了起來。

舒藍微微蹙眉。她注意到，剛才黎宴成用右手發力将那人過肩摔後，表情有那麽一瞬的不自然。

“中午12：30大廳集合。我有點事離開一下，你們繼續對練，別偷懶。”

黎宴成說完這話，在衆人一浪又一浪的歡呼和起哄中，朝着舒藍走了過去。

“哇，那個大美女誰啊？”

“你早上錯過了介紹，這是今天新來的舒警官。”

“她就是咱新建那個情報組的組長，聽說可厲害了。”

“啧啧，能讓咱鐵血無情的黎隊在訓練中走神的人，可不厲害了嘛~”

“哈哈，這麽漂亮的美女來看我，擱我我也分神。”

“噓——”

身後那群人嘻嘻哈哈的，就當着兩人面八卦，根本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直聽得舒藍頭皮發麻。

還是黎宴成轉頭呵斥了一句：“抓緊訓練。再廢話，下午繞城十公裏，負重。”

舒藍：“……”我謝謝你，很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果不其然，黎宴成說完這話，那群人不僅沒收斂，反而笑得更兇了。

舒藍無語，轉身便朝着辦公大樓走了回去。

黎宴成很快從身後跟了上來：“你來找我？”

舒藍點頭，伸手指了指辦公樓。

黎宴成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去我辦公室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