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做客

正月初四,苗春榮一家請客吃飯。苗家親戚少，苗大河這輩只有兄弟兩，也沒個姐妹。

苗勤之這輩,兄弟姐妹三人，而苗大河更是只有一個獨子苗良。所以這請客，其實也只有苗建軍、苗勤之還有苗大河三家。

兩個村子離得遠,走路費時。七點多苗老太就把幾個孩子都叫起來了。大早上的,煮的餃子湯，丢些圓子和青菜進去，湯面上浮着一層清亮的葷油，別提多香了。

這時候的豬都是養一年出欄，油水足地很,稍稍一煮,餃子餡裏的油脂就滲了出來,把紅薯圓子和青菜都潤地香噴噴的。

苗小喵抱着她的專用木碗,呼啦啦吃完一大碗餃子，然後又填了小半碗餃子湯，這才抱了。吃完早飯，坐在屋裏略微消消食,到八點,太陽已經出來了。

苗良跑來家裏喊人,然後三家人一起往張家走。鄉下人腿腳快，苗小喵則被家裏人輪流背着,走了一個多小時,大家終于趕到了苗春榮家。

一家四口都在,張寶留守着電視看葫蘆娃,張桂桂則在自己的房間裏寫試卷。她只放八天假,還有一堆試卷要寫，在家也不能多放松。

張尚成則在廚房陪着妻子一起準備中午的午飯。某種程度上，這頓飯比年夜飯還要豐盛。年夜飯是給自家吃的，條件好多備些，條件差少做幾道菜。但請客就不一樣，清湯寡水去請客，好沒面子。

見到家裏人來了，張尚成馬上把家裏準備的瓜果零食拿了出來。大人們在堂屋圍着火塘一邊烤火一邊聊天，幾個小孩非常自覺地鑽進卧房看電視。

張尚成怕小侄女冷，忙拿火盆裝了些炭，又從火塘裏夾了幾塊燒得通紅的火炭放進去做引火，然後斷進卧房裏。

張寶留見他這副模樣，心想這爹可真不能要了。他想在卧房烤火看電視，老頭子怎麽着都不肯。說卧房裏燒了炭，到處飄白灰，髒兮兮的晚上還怎麽睡覺？等小喵一來，他也不嫌棄燒炭飄灰會弄髒床鋪被褥，巴巴地就把火盆端了來。雙标雙得理直氣壯。

偏偏張寶留還無法反駁，畢竟這火燒了他也是能烤的。而且他也不舍得屋裏冷飕飕的，凍到小表妹。

暑假從外婆家回來後，他連續做了好幾個夢，每次都夢到他們一群小夥伴泡得臉色發白，渾身濕噠噠地躺在水庫岸邊。

老師都說現在是唯物主義，沒有鬼魂之說。可縫鬼節七月半，又或者是清明，大夥兒不照樣準備好食物上山祭拜祖先。

張寶留有種直覺，如果不是表妹把他留在外婆家，沒讓他跟着村裏小夥伴一起去水庫游水，那了無生機躺在岸邊的人裏絕對有他一員。

所以對于他爸這種雙标行徑，他才沒有鬧起來。

看完幾集動畫片，姑姑的午飯做好了，滿滿一大桌子，雞鴨魚肉豐盛地很。苗小喵吃了一口就發現了姑姑手藝沒有爸爸好。

不過這時候不管的魚肉還是蔬菜品質都不是後來飼料化肥催熟的可比的，一只整雞就算什麽調料都不放，單單丢幾個香菇，放到陶瓷罐子裏加水用炭火炖上幾個小時，出國前撒點鹽，就足夠把人舌頭都鮮掉了。

吃了個雞翅膀，再啃個小香菇，紅燒肉來一塊，蛋餃，魚丸子，一大桌子菜每盤夾一筷子，苗小喵就吃飽了。

苗小喵肚子小，她吃飽時，其他人才剛剛墊個底。都是一家人也沒什麽大人不下桌，小孩不能下桌的規矩。她吃飽了就從桌上下來，中午這個點有些尴尬也沒什麽好看的電視，正好屋外太陽明媚地很，苗小喵便搬了個小凳子，坐在牆角下曬太陽。

隔壁人家也在吃飯，那家的小孩似乎有些嬌慣，吃起飯來一點也不安分，屋裏院外跑來跑去，他媽媽就端着碗拿着小勺追在小孩屁股後頭喂。

“佳佳別跑了，飯都要冷了，快來吃飯。”

“飯別含在嘴裏，嚼一嚼快咽下去。來來再吃一口，吃一口肉。”

“別吐別吐，都是肉怎麽能吐呢？好好，你吃口肉，媽媽給你喂青菜。”

“好了，這是最後一口了，吃完咱們就不吃了，媽媽給你吃奶糖，大白兔奶糖好不好？”

苗小喵看着搖了搖頭，要她說小孩不肯吃飯，就餓一頓。一頓不行餓兩頓，不給零食不給水果，知道餓的滋味了下次吃飯保準不要人追在屁股後頭喂。

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再說了她自己也是個小孩子。除了老爸苗勤之先生，其他人是不會把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的。以這家人這麽嬌慣孩子的性子，她說了沒準人家還會指責她教唆虐待他們家娃兒。

背靠屋牆，冷風吹不到。中午的太陽又暖和，曬在人身上暖融融的。伴着隔壁的說話聲，苗小喵曬着曬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的說話聲停了下來。苗小喵翻個身，想讓自己的背面也曬一曬，眼睛半開半合突然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苗小喵吓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她沒好氣地看着面前這個小男孩，氣呼呼兇巴巴地道：“你幹嘛？”

小男孩倒是沒介意苗小喵的态度，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苗小喵的臉蛋，笑呵呵地：“紅彤彤的像蘋果，妹妹好看。”

小妹妹的臉蛋紅地像蘋果，真老套的誇人話術。但苗小喵的嘴巴卻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可能是這男孩子一臉認真說話的模樣太過真誠。

苗小喵一高興，也給了對方一個誇誇：“謝謝，你也很可愛。”

“嘿嘿。”小男孩笑起來，拉着苗小喵的手要去玩游戲：“妹妹，來，我們跳房子。”

他看着鄰居家的哥哥姐姐們玩過，也想一起玩兒，但大孩子可不喜歡身後跟個小跟屁蟲。偏偏家邊上又沒有同齡的孩子，而且他年紀小，媽媽看得特別緊，生怕他受傷，也不怎麽放他出門玩兒。

所以看到一個同齡的苗小喵，他就很高興了。想讓這個新認識的小夥伴陪他一起跳房子。

苗小喵才沒有心思陪個小屁孩跳來跳去，目光落在他的手心上，心口卻是一震——這小男孩的掌心虎口處有一顆小紅痣。

紅痣沒什麽特殊的，關鍵是她四哥苗北的掌心虎口處同樣有一顆小紅痣。

苗小喵抓着小男孩的手反複地看，位置一模一樣，都是右手，都是虎口。難道這個男孩子會是她四哥嗎？

可他四哥是和三姐一起在孤兒院被爸爸收養的啊。

苗小喵仔細打量着這個小男孩——臉蛋嫩嫩的，白裏透紅，沒有皴，也沒有凍瘡。她湊近聞了聞，香香的，臉上擦了防凍霜，說明家裏人養的精細。

要知道村裏有些不講究的人家，小孩養得糙，一個冬天下來，臉上很容易發紅幹裂，長了凍瘡還容易化膿。

個子有些矮，整個人卻是肉墩墩奶呼呼的，和她有的一比，說明矮只是發育問題，并不是營養不良導致的。

再一想剛剛這小子不肯好好吃飯，家裏媽媽追在屁股後頭喂，生怕他餓着了的情況來看家裏人不知道有多重視他。

活潑開朗，還很自來熟，第一次見面就能誇贊女孩子漂亮，還會拉着漂亮妹妹一起玩游戲的小孩，怎麽可能會是她那個流落孤兒院，整個人瘦成一個排骨精，因為自閉抑郁，厭食成性，經常暈倒送醫院打營養針的四哥呢？

苗小喵不停地在這兩人身上對比，卻發現這小孩和她四哥幾乎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哦，也不是，除了右手虎口處的紅痣之外。

但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四哥一人虎口有痣。

苗小喵分辨不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陪着這小屁孩跳房子。男孩才四歲，自然弄不懂什麽規則，當然他也不需要規則，只要有個小孩陪他一起玩兒就是了。

兩人一陣瞎跳，隔壁又傳來小男孩媽媽的呼喚聲：“寶寶，媽媽烤的紅薯熟了，特別香甜，要不要吃？”

“要吃。”小男孩歡呼一聲，朝着自家院子跑去，跑了兩步又折回來和苗小喵告別：“妹妹，你等我一會兒。我先回家吃個烤紅薯，待會兒再來找你玩兒。”說着，颠颠跑走了。

苗小喵拍了拍衣袖，心道誰要等你。她已經有80%的幾率确定這小子不是她四哥了。既然不是四哥，讓她一個成年人陪着個小屁孩玩兒，她才不幹呢！

苗小喵想着，打了個哈欠，轉身也進了屋子。她現在還是小孩子，小孩子睡眠多，每天中午都要午睡。哪天不睡下午一定沒有精神。再說了小朋友就是要睡得多才能長高，苗小喵睡得理直氣壯。

苗老太他們已經吃好了，也都進了卧房看電視。見苗小喵打着哈欠往她懷裏鑽就知道人犯困了，張尚成他們卧房裏有電視，大家都在這裏看，吵吵嚷嚷的。苗春榮便把她送到張桂桂的房間裏休息。

苗小喵是真困了，幾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