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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醫院VIP病房。

房內的心電監護器有規律地發出滴滴的聲音, 床邊擺放了一根三叉支架，上面挂了幾瓶點滴。

英斯氣息虛弱地躺在床上, 他的皮膚越來越蒼白，近乎像一張白紙，因為化療頭發已經掉光了，露出一個光禿禿的頭頂。

李儀薇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拿起手邊的帽子, 小心翼翼地給他帶上。

這段時間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着, 每當見到他日漸消瘦的身體，像是割她的肉一樣, 疼得不能自已。母愛是偉大的, 縱使她心再狠，在英斯面前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

起身想調高室內的溫度，剛動一下身子，就見英斯睜開了眼睛。

“小斯，怎麽樣了？”她連忙湊過來, 握住對方的手，眼神焦急。

英斯身體難受地皺起眉頭，想動一動卻全身無力，李儀薇見狀，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拿起旁邊的枕頭墊在他脖頸下，調節床的高度，讓他舒服地斜躺着。

“來, 先喝點水。”

李儀薇将杯子遞到他嘴邊，英斯就着吸管輕輕地喝了兩口，餘光瞥見眼前人耳鬓多出了好幾撮白發，眼角添了幾條細細的魚尾紋，皮膚暗淡無光，整個人好像蒼老了十歲般，很是憔悴。

看到這一幕，心裏不是滋味。在他印象中，他媽媽是一個很注重保養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打扮的光鮮亮麗，儀表端莊。

現在……這是他見過媽媽最狼狽的時候。

見他盯着自己的臉看，李儀薇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無奈地笑了笑，“媽媽今年49歲了，真的老了。”說完，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不知道何時長了兩個老年斑。

英斯撇開視線，低頭緊抿唇瓣。

曾經他埋怨過她，恨她将他帶回英家就不管不顧了。在青春叛逆期，他跟人打架泡吧，喝酒抽煙都是為了引起家人的關注，但每次她都是一句“小斯，你再不聽話，這個月的零花錢就別想要了”，然後就穿着禮裙揚長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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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的怨恨與不滿，在看到他媽媽憔悴蒼老的面孔時，都煙消雲散了。

這輩子他欠媽媽的養育之恩是還不清了。

喉結上下滾了滾，鼻腔內的酸澀讓英斯難受地眨了眨眼睛，回首自己短暫的二十多年，除了媽媽，他最虧欠的人是瑤瑤。

他很愛她，她是他青春時期最美好的記憶，能娶到她是他最開心的事，但他卻自己把自己的幸福折騰沒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軌，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一次次傷害瑤瑤，很多時候他根本控制不住，只要她表現一點點對自己的厭惡，他就會暴躁、憤怒、恐慌，于是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

思緒回旋，英斯眼神無光地盯着頂上的天花板，發了很久的呆，想到什麽，他聲音帶着幾分期待：“媽，瑤瑤呢？”

李儀薇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拍着他的手背安撫：“找到瑤瑤了，她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來看你，所以小斯你一定要堅強。”

聽到這話，英斯原本黯淡無神的瞳孔裏頓時燃起一絲希望，嘴角上揚，終于露出一個喜悅的笑容。

“我很開心。”他低低地說。

因為治療，英斯的身體差了很多，不一會兒，人就疲乏了，在閉上眼睛前，他不放心地叮囑：“媽，瑤瑤來了，記得叫我醒來。”

李儀薇喉間湧上一陣酸楚，深吸口氣斂下神色，輕聲應答：“嗯，放心。”

……

病房外。

助理趙治明面色凝重地站在一邊，見上司情緒穩定下來，才小聲說：“夫人，瑤瑤小姐不願意回來。”他們派出去的人已經找到林瑤瑤的住址，只是對方不願意回來。

李儀薇驚愕地皺起眉頭，一臉的不敢置信，“跟她說小斯的事了嗎？”

“說了。”但對方依舊态度堅決。

李儀薇胸口劇烈起伏，氣得身體都顫抖了，這種時候還不願意回來，她瘋了嗎？

實在想不明白，也不願意去想，她直接語氣狠厲地命令：“将人綁回來。”

“……”

趙治明扯了扯嘴角，對方是八個月的孕婦，綁回來如果出了意外，誰來負責。

意識到老板現在失去了理智，他也不好講明道理，于是幹脆不說話。

走廊內恢複寧靜，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一串匆忙的腳步聲。

尋聲望去，是英斯的主治醫生。

“趙醫生，是不是有情況了？”見到人，李儀薇連忙跑上前。

醫生小喘了兩口氣，聲音帶了幾分喜悅，“終于找到了匹配的骨髓。”說完，将一個文檔遞過去。

李儀薇喜出望外，但還沒等她揚起嘴角，當看清匹配者是誰時，燃起的希望頓時熄滅了。

茉莉莊園。

“中中？你說跟英斯骨髓匹配上的人是中中？”英夏難以置信地連續反問了兩遍。

王特助點頭。“是的，只有小少爺的骨髓匹配上了。”英斯和中中有血緣關系，兩人匹配上的幾率大于常人。

這個消息來的突然，英夏擰緊眉頭，思索一會，問：“中中可以抽骨髓嗎？”畢竟他年齡這麽小。

“可以的，醫生說捐贈骨髓不會影響到身體的健康。”

兩人又談了一些事，大概過了半小時，桌上的手機響了。

看清楚號碼時，英夏沒有多大意外。她知道李儀薇會來找她，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麽早。

“夏夏。”李儀薇疲憊地喊了聲，緩了好一會，她才說：“我們能見一面嗎？”

“有什麽事電話說吧。”英夏聲音不冷不熱。

那端沉默了很久，久到英夏都想挂電話時，才傳來李儀薇哽咽的聲音：“對不起，我為我過去所做的事向你道歉。”

“你指的是車禍的事嗎？”英夏當即回應，“如果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她母親和妹妹兩條人命是一句道歉就能和解的嗎？

“你為什麽死死認定車禍的事就是我做的？”李儀薇情緒突然不穩了，自始至終英夏都咬定車禍的事是她做的，在所有證據都指向英方的情況下依舊堅信，她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眼睛，李儀薇，眼睛是騙不了人的。”英夏聲音激動起來，“因為你心虛，看我的眼睛裏最深處都是恐懼。”

一個人如果沒有做過虧心事，她從裏到外都是坦坦蕩蕩的，但如果做過了，就算她演技再好、僞裝的再不露痕跡，也遮不住眼裏最深處的懼意。

至此，李儀薇再也裝不下去了，內心深處的情緒猛然爆發出來，她握住手機，表情猙獰地嘶吼，“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那有怎樣？是你母親該死，許織就是一個賤人，她該死……”許織是英夏母親的本名。

“如果不是她搶走了英方，我早就是英夫人了。”

“李儀薇，你這個瘋子。”聽到有人诋毀自己的母親，英夏怒火中燒，“……英斯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造成的，這一切都是報應，你罪有應得。”

一聽到英斯二字，李儀薇才霍的想起打電話的目的，她很快斂下情緒，聲聲祈求：“夏夏，我求你救救英斯，看在他是你哥哥的份上救救他。”

“我不會救他的，這是老天爺給你的報應。”

“不是的，不是的。”李儀薇猛然歇斯底裏地大喊起來，“這不是報應，不是的……”她一個勁地否認，仿佛這樣就能改變一切。

電話陷入僵持，兩人都沒再說話。

過了很久，李儀薇才恢複正常，“你要怎樣才肯救他？”

英夏的情緒也穩定下來，深吸口氣，一字一頓：“我要你親自到我母親墳前道歉，還有……我要你自首。”

“……”

“救不救英斯就在你一念之間。”

……

VIP病房內，此時是晚上九點左右，室外一片漆黑，房內沒有開大燈，光線有點昏暗。

将散落的鬓發別到耳後，李儀薇調整好情緒，走過來，“小斯，這裏有瑤瑤的照片。”

聽到這話，英斯原本一動不動的眼皮突然眨了一下，頭艱難地轉過去，彎起嘴角：“給我看看。”

照片是林瑤瑤在國外的生活照，看着畫面中的人，英斯眼眶不自覺的紅了起來，有生之年，他真的很想當面跟她說聲對不起，很想獲得她的原諒。

指腹輕輕地覆在照片上，當看到林瑤瑤凸起的肚子時，英斯眉眼瞬間軟了下來，聲音激動地說：“肚子很大了。”

“嗯。”李儀薇低聲附和，“等孩子生下來，你就有救了。”

聽到這話，英斯不解地擡頭，“不一定配的上。”

“不會的。”李儀薇握住他的一只手，語氣堅定：“一定配得上的，你是孩子的爸爸，一定配的上。”

他媽媽眼裏的希望太過灼熱，讓英斯垂下了眼皮，“瑤瑤，還沒來嗎？”

“快了，瑤瑤現在身子不方便，所以行程有些慢。”

英斯沒再說話了，又看了一會照片，很快身體吃不消，沉沉地睡了過去。

将照片收好，李儀薇心疼地給他蓋好被子，坐在床沿邊，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臉龐，小聲低喃：“小斯，你一定要撐住，等瑤瑤把孩子生下來，你就有救了。”

……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這一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淩晨時分，李儀薇躺在病房旁的休息椅上，額頭滲出的細汗表明她睡得很不安穩，渾渾噩噩之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墜入一片黑暗，四周暗無天日。

就在她想掙紮吶喊時，猛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機器聲，驚醒起身，就看到英斯旁邊的心電監視器屏幕上，原本起伏的線條化成了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