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回

“啊！”紀爺爺不由驚呼。

暖暖的橘黃色光點從老人的眼中不斷溢出。

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酆都微紅的天空飛去。

霧歌揉了揉眼，似乎看到些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看到。

【‘芍兒！’

‘你又跟人打架了！今晚的晚飯，別吃了！’

······

‘傻孩子！沒有父母又怎樣，爺爺不是在這兒麽！’

······

············

‘給那些個貴人做事，你可要當心些！’

‘都是爺爺不好，爺爺養不起你！爺爺···對不起你死去的爹娘啊！’

······

‘爺爺！’

‘唉喲！芍兒，你怎麽回來了！這···貴人沒有難為你吧！’

······

‘什麽，去哪兒了？說大點，爺爺老了，聽不清了！’

···

‘傻孩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

霧歌從衣袖中取出裝着芍兒魂魄的小瓷瓶，略帶顫抖的拔出瓶塞。

淺黃的溫暖光芒聚在一起。

君華伸出手，那些個光芒朝他手心緩緩聚攏。

“爺爺！”一道極清脆的聲音。

老人家緩緩睜開眼，模糊的光芒，老舊的小巷。努力幾回後，眼前的視線卻是清晰了許多。

半響。他伸出顫抖的雙手，小聲的回應着。

“尋了這麽久，卻不知···原來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老人家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傻孩子，終于···終于···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

霧歌含了淚看芍兒和紀爺爺，等了這些年，終于，還是等到了兩人真正見面的模樣。心下對君華也多增了幾分感謝之意。

“九皇子，吳歌，這次真是謝謝你們了。若不是你們···”

眼前的孤魂穿一身墨黑的衣裳，頭發高高束起，若不是瞧她面容柔和，膚質細膩，怕真要将她當做男兒。

“芍兒···”霧歌猶疑的叫她。

“我不在的這些時候，爺爺，麻煩你了。”眼前之人全無半分責怪之意，嘴角彎起，笑的格外開心。

“這···原便是···”說着卻是哽咽了。霧歌別過頭，暗暗擦了下眼睛。

“吳歌，不必多說的，當初那些事。縱然你害了我，縱然，你毀了五皇子，然則，有些事，也并不能全然推脫在你一人身上，只是，我們各自，都恰恰站在不同的立場，又身處不同的境遇罷了。

哈哈哈！倘若是我，大抵也不能做的比你更好。這幾百年來，在此謝過你照顧我爺爺了。

有什麽樣的冤仇，幾百年，也該淡了。但是，九皇子。”

“九皇子，是在叫我麽···”天上的仙君，自然難得接觸凡間這些魂魄，此時一派放不開的模樣，偏又強忍心下嫌棄之意，只為知曉上一世的那些故事。

“哈哈，如今，該稱您為君華仙君了吧。當初，您大抵是喜歡太子的吧。你們之間又是怎樣的故事我卻不知，然則，您對太子的關懷，我還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芍兒頓了頓，語氣陡然惆悵幾分。

“然則，五皇子他也不盡是一個壞人。他也只是，不過是···想讓自己敬愛的父皇能多看自己幾眼，多誇贊幾句罷了。可不是誰都有太子那般的幸運。五皇子自幼喪母···”

“芍兒，你，可想見他？”霧歌仔細觀察着芍兒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詢問。

“霧歌，你···”芍兒的眉毛動了動，心裏莫名有幾絲沖動。

“今生，他是個郎中。在江南一個小村莊裏。”霧歌輕輕握住她的手，只可惜，那芍兒只是一縷孤魂，霧歌還未握緊，手便穿透了她的魂魄。

“我···”芍兒遲疑着，沒有說話，一雙好看的秀眉緊緊絞在一起。

“上一世，若不是知曉你們的事，推卸毒害太子的事，我亦不會成功。當初···”霧歌臉上早就血色全無，握緊了拳藏在袖子間，心下一片焦灼和悔恨。

“我們仍是朋友。”芍兒笑了笑，露出一顆虎牙。顯然是不願将此事放在心裏。

“芍兒···”霧歌小聲的喚她名字。

“沒想到，他這世，竟做了個大夫···你可知曉，上一世，他最讨厭的，便是大夫了······” 芍兒目光綿長，不知想些什麽，雙頰布滿點點潮紅。

“也好，今世你們在江南的小鎮，遠離那些個爾虞爾詐的紛争，倒也···挺好的。”想到此處，霧歌也淺淺笑了。

“霧歌，不必了，鬼差替我和爺爺安排了投胎。”

“我去幫你求情！”霧歌焦急的看着芍兒，腳下正準備去尋酆都鬼差。

“不必了，能同他有過那一世···便夠了。”芍兒一雙眼緊緊閉了閉，再睜開眼，又是一臉笑容。

“芍兒！”

“倘若人與人每一世都要這般計較，莫不是太累了麽。”芍兒仍在開心的笑，一雙眸子彎成月牙，擡眼看看怔在原地的霧歌，又撫了撫她額前的發。

“你，不恨麽？”一旁的君華疑惑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芍兒繼續笑着，卻沒回君華的話。君華板着臉，表情更加凝重，又問她。

“倘若不是我們，你和他，或許還能快活一世。”

芍兒唇角的弧度卻是緩緩垂下。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快活。霧歌擋在君華仙君身前，大聲的道歉。

“芍兒，抱歉，若不是我···抱歉，抱歉！”

芍兒仰起頭看酆都陰暗的天，終是露出惆悵的神情。也不怎麽在意，不知想到什麽，她終于低嘆一口氣。

“又怎會不恨？！”

霧歌張了張嘴，還想說抱歉的話，君華伸了食指擋在霧歌唇前，示意她噤聲。果然霧歌還未說話，芍兒又低下頭瞧他們兩人，神情悲傷。

“是，我喜歡五皇子，也或許，那一世沒有你們的謀害，我和他，我們能快活一世。可是啊，霧歌，他是五皇子，這個身份便已經注定了他最後的結果，成便是帝王，他坐擁三千，掌管山河萬千；輸了，那便一世呆在某個貧瘠之地，終其一生受人排擠，若是再慘些，便是這個下場——死。”

芍兒又笑了笑。

“是，我的确難以相信，是你背板的我，也難以相信，我和五皇子最終是這個下場，他明明可以和我撇開關系，不會被我牽連······霧歌，我恨你，恨九皇子，但是我更恨他為何身在皇家！此番，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陷害我。霧歌，你能明白麽？”

“這一世，我的确想去見他，也想同他在一起。可是霧歌啊···他都已經投胎了，這，難道還不夠明顯麽？”

芍兒仰起頭，兩行眼淚最終還是落下來，滑過臉頰兩旁。

“上一世，和他在一起，真的很累。如今，他既然選擇投胎，喝孟婆湯再記不起我······霧歌，縱然是鬼魂，心也還是會痛的，我不想，再這般糾纏下去了。真的好累。”

“也許，冥界的輪回，有時候，會是別人的執着與堅持，然而有時候，也可能會是別人的解脫。他既選擇忘了一切，那麽，算是還他這一世的感情，我便遂了他的意，再不同他糾纏。”

“我紀芍兒，只願從今往後，再不要同他遇見，再不要，喜歡···上他。”

霧歌不記得是怎樣和爺孫倆告別的，只看着那兩人的笑顏，略微刺眼。芍兒最後的話不斷在她腦中回響。待回過神來，她同君華仙君，已走到了冥河一側。

“你答應過我，思嫱的事。”君華仙君冷冷問她。

霧歌偏過頭想了一會，慢慢停下腳步。

“那一年。先皇的确挺看好五皇子的，因而朝中五皇子黨羽氣焰高漲。我還記得那一晚的月光，很亮。你拿給我□□。你說，想辦法，放進太子妃的食物中，然後，嫁禍給芍兒······”

“太子妃···可······”君華有些奇怪的看霧歌，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似乎，最後中毒的，是太子。

“所以，我放進了太子的藥裏。”霧歌小聲的笑，聽在君華耳中有幾分刺耳。

“你···”君華鐵青了一張臉，唇角緊緊抿在一起，惱怒的很。

“那一年，你遍尋名醫，都沒有找到醫治他的法子。恰在此時，你遇見了思嫱。”

“思嫱？”他眸光一轉，下一刻，又強裝出神色自若的模樣。

“那是對雙生姐妹花。他們兩個，是雙胞胎，兩人容顏皆是一樣。”霧歌偏頭想瞧他的表情，卻沒想到，他還是面無表情，只一雙眸子，流光溢彩般，讓人深陷。

“為何，最後我娶的，是···浔容······”

卻沒人回他。

“···尚書的千金同将軍的幺女，果然，還是有區別的呀···”霧歌淡淡說完這句話，略微惆悵的離開了。

·······

有風拂過冥河，簌簌的風聲，夾雜着彼岸花搖曳的細微聲響。君華仰起頭望那片血紅，早已不見霧歌身影。不知何時，那人，早已離開。

酆都

閻王殿

“上回傷我的那個小鬼···”

“是前朝的容妃罷。”酆都大帝淺笑着點點頭。

“段···浔容，她在哪。”君華強忍住心下的沖動，耐着性子問。

“這······”酆都大帝抿了唇不說話了。

“她在哪。”不是疑問句的語氣，君華此番非要見她不可。

“仙君，按規矩，她是該灰飛煙滅的。但是前陣子，霧歌流岫幾位仙子前來為她求情，念及容妃不過是癡纏前世過往。因而，這才改了，擇了好時辰讓其早些個投胎輪回。”酆都大帝低下眼，額上不覺虛汗連連，這事，的确是自己未經天帝的意見，倘若······

“她···已經走了麽？”君華一驚，忽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