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從山門往山上望去,入目到處都是屍體,整個七絕亭已無活口。在唐師眼裏,這些是一波質量還算過得去的器魂,在書別意看來,這些是無辜被害的性命。
書別意體內的枷鎖還沒去掉,這時候跟唐師打起來,他只有挨打的份。但書別意這輩子從沒做過一件事,就是示弱。他喚出焚天扛在肩頭,在開打之前,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和芙蓉師在做法上産生分歧時,也是直接開打解決嗎?”
唐師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莫名偃旗息鼓,收回封邪。他釋放真氣,朝着山門上的屍體作抓取動作,屍體裏出現一個半透明的魂魄。
魂魄悲怒哀號:“碧城,我與你仇深似海!碧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所有人!”哀號間,形體像一團液體,一會這裏鼓一下一會那裏扁下去,形狀扭曲,面容猙獰。
唐師問:“誰殺了你?”
魂魄:“碧城的正道人士!”
唐師接着問:“你幹壞事了?”
聽到這句詢問,魂魄一下子受巨大刺激,發出悲笑。
魂魄是七絕亭的長老之一。七絕亭開宗立派五百年,首腦修為不算高,卻從不與任何人起争鬥,不參與正邪之争,一直安寧平和。
前幾日,七絕山來了一名碧城的使者,使者稱碧城正廣招天下正義俠士,力圖徹底鏟除邪道。七絕亭與世無争,自然是拒絕了,使者也不強求。本來氣氛好好的,沒想到,第二天突然發生了一件事。
七絕亭的一個門徒殺害了一戶人家三十七口。
本來那使者準備離開,聽到這事就不走了。魂魄當時沒有很在意,他們七絕亭不屬正道,但也不是邪道,發生這種事當然要調查清楚。剛好碧城使者在這裏,就讓使者看着,以免發生誤會。
滅口的門徒和被害的人家有着血海深仇,本來那門徒已經放下仇恨,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令他舉起屠刀。
魂魄非常激動,形體瘋狂扭曲:“那使者一開始還好聲好氣,希望我們盡快查出原因,不出一天,就咄咄逼人認定我們包庇滅門兇手,把我們打成邪道惡徒。”
他們這方還沒查明原因,外邊就傳起了他們包庇兇手的流言,也不知道怎麽就一下子傳開了,短時間內傳得沸沸揚揚。事發才兩天,七絕亭就成了衆矢之的。
“到第三天,天還沒亮,碧城的正義俠士就打了上來。”魂魄對天凄涼大笑,“什麽替天行道,什麽懲奸除惡,借口,都是借口!想不到我七絕亭一朝覆滅,原因竟是不肯歸順正道。可笑,可笑啊!”
唐師驚訝:“這風格,有點熟悉。”
書別意沉着臉說:“書江流。”
唐師沒有正面跟書江流交鋒過,不知道書江流的套路,這種套路,書江流以前就經常使用,總是非常好用。
芙蓉師領導正道的理念是仁善為先,修生養息。書江流則截然不同,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是消耗品,非常擅長利用戰争給自己帶來利益,這方面和唐典異曲同工,但書江流更擅長将惡行包裝。
“喔,書江流不來邪道真是委屈了。”唐師驚嘆。
“那不能,邪道有唐典,一山不容二虎。”書別意認真地說。
唐師:“有道理。”
他轉頭,向魂魄問道:“你想複仇還是轉世?複仇就要變成我的器魂,轉世就等禿驢來超度你。”
魂魄尖叫道:“我要複仇!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要殺碧城人,讓我殺碧城人!”
唐師轉頭面向書別意,然後朝着魂魄偏了下頭,意思是“喏,這可是他說的”。
書別意無語了一下,說:“當然是要超度。”
魂魄:“我不要超度!我要複仇!”
書別意說:“不,你不要。”
唐師挑眉:“超度還帶強買強賣的嗎?”
他還以為做善事應該需要才給呢。
“對啊。”書別意理所當然地說,令唐師吃了一驚。
書別意對唐師說,魂魄現在沉浸在複仇的怒火中,毫無理智可言,他難道陪着失去理智的死者複仇?當然不可能啊。不理會魂魄意願,直接請佛修過來超度,等入了輪回,魂魄就什麽都不記得,這事就完了。
魂魄已經死了,就不該再惦記着活人的事。
唐師像是頭一回認識書別意,狐疑地上下打量對方:“滅門之仇,就這麽拍拍屁股拂衣去?我以前沒看出來你是這種人。”
書別意平淡地擺了擺手:“我當然不是這作風,誰敢讓我受辱,還敢滅我滿門,我就敢當場堕為邪魔,把這天下都攪亂成一團。”
唐師:“……”
書別意知道對方不解,接着說:“但這麽做除了解氣,對個人其實是不好的,堕為邪魔,我就沒機會再入輪回,七絕亭長老要是為了複仇成為你的器魂,将來難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下場。
換芙蓉師的話來說,就是從此未來無可期。”
唐師:“……”
唐師一臉煩悶地把尖叫複仇的魂魄給壓回屍體內,耳邊一下子清靜了。
書別意忽然發現盲點:“一提到芙蓉師你就老實了。”
唐師轉沒有回答,身回車上,書別意眯眼忖思了片刻,沒有追問,也回車上,驅車繼續上路。
半路上,一隊佛修從馬車旁經過,說是去七絕亭超度的,剛好省了書別意的功夫。
過了二日,便到了一座巍峨山下。
擡頭望去,山頂隐于白雲間。白雲後,亦是書別意的刀居
書別意下車,離去前對唐師說:“我欠你一份恩情,等我弄掉枷鎖,你若有需要,随時可以找我。如果是對付書江流,就不算在恩情裏,叫上我便是。”
唐師:“滾吧。”
書別意說:“你有沒有發現,自從和芙蓉師春風一度,你就一直一副晚娘臉。”
“你看錯了。”唐師說:“晚娘臉從芙蓉師單方面解除約定、被書江流逮住就開始了。”
書別意:“唔……”
……
碧城,城外,城外的一座山上。山上有一塊墓地。
陸仟拎着兩壺酒來到墳墓前時,發現已經有人先一步到這裏。
王薔坐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王舞的名字,背影滿是落寞。
陸仟走過去,把一壺酒扔過去。王薔接住酒,悶不吭聲,先是大喝一口,然後對坐到自己身側的陸仟說:“我不想戰,為什麽我不想戰,我不明白。”
“戰争不是什麽好東西。”陸仟說。
“你與我,祁青還有王舞,我們四人中,我是最好戰的,但前城主偏偏要我去管後勤。”王薔說:“明明我的修為不輸給你們每一個,為什麽讓我管後勤,卻要你來管軍務,你做什麽都沒幹勁,能坐着就不站着,你這人能訓練出什麽軍隊來,鹹魚來管軍務都能比你管得好。”
陸仟聽着,仿佛對方說的不是自己,無辜地喝了口酒。
“為什麽。”王薔用力,手握成拳往地上一捶,咬牙恨恨道:“為什麽我變得這麽軟弱,我錯了嗎?”
陸仟說:“因為打仗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事,前城主不希望你變成戰争工具。”
“我喜歡!”
“喜歡是一回事,對你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王薔瞬間黯然。
“危樓一戰,王舞戰死。”王薔伸出顫抖的手,輕撫王舞墓碑,“我們是無任何相似之處的胞兄弟,我們一起被人欺負,受盡欺辱,一起摸爬滾打追尋修仙之道。
王舞不愛說話,但我愛出風頭,你知道這是什麽感覺嗎?我在前頭,王舞在後頭,我們從來都配合無間。”
兩個大男人,名字裏一個薔一個舞,因為出生前媒婆說是兩個女孩兒,于是就被隔壁村的村霸定下了,将來做他們家的童養媳。沒想到生出來是兒子,沒長多大就因為家裏養不起,被抛棄了。
他們什麽苦都吃過,什麽肮髒事不平事都見過,凡間沒人要的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沒背景的散修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王薔養成了嫉惡如仇的性格,有了足夠的能力之後,看到什麽不平事都要去插一腳。不然呢?眼看着不平事就這麽發生嗎?無論是凡間,還是修仙界,邪惡和不公平都如影随形。他想改變,而前城主讓他看到了希望。
他大聲對前城主發表自己的看法,表達自己內心所想。這種事在其他人是不可能的,在其他大能面前,他甚至不能大聲一點說話。
他唯一不理解前城主的,就是關于戰争這件事。
王薔現在還是不理解,但現在的他失去了所有鬥志。
“只要有戰争,就會有傷亡。”王薔說:“死的都是大家的弟兄,活着的人會把死去的人記在心裏,但是邪道未除,我們不能沉浸悲傷太久。這些都是我以前說的話,放屁,都是放屁!”
王薔用力把酒壺摔到地上,酒壺碎裂,酒液淌了出來。他低着頭,雙手抓着自己的光頭,過激的情緒令青筋暴起。
他接着說:“如今冰輪成了現任城主,冰輪實力很強,而且他對戰事的決定非常果斷,但是我居然不喜歡他,甚至覺得他很可怕。”
陸仟說:“酒才喝一半,你就醉了。”
王薔問:“陸仟,難道你不覺得嗎?”
陸仟只是笑笑。
……
江流勢和蝕魂玉都找到了,就剩下最後一樣。最後這一樣,比起前兩樣,唐師說不上是更難辦還是好辦。
第三樣東西不需要尋找,直接到地方就能見到。
天上宮。
清河鎮位于天上宮以南,從清河鎮到天上宮還有好些距離,唐師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就在清河鎮不遠處下車,想讓浮梅留在這裏。但浮梅在刀居山下時不肯跟着書別意上刀居,這時候也堅持不肯留在清河鎮。
唐師只好再把她帶上。
偶遇就發生在這時,唐師聽到一聲驚呼。
一個人急速奔過來,是一臉震驚的祁青:“魔頭唐師……浮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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