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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滿長安道》作者:大個的吉祥
文案:
小侯爺和将軍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顧延卿,林初 ┃ 配角:顧延誠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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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長安的冬天很冷,今日終于飄了雪,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從書院出來後我也不想多耽擱,直接牽了馬往西市走。它叫刃寒,其實我不會騎馬,但是每天我都牽着它跟着我來回遛上一圈。
經過朱雀大街時刃寒怎麽也不肯走了,前腳抵地,怎麽都不動。拽了兩下我也拽不過他,只得好好跟它說,“怎麽了這是?有什麽脾氣回家再鬧好不好?我很冷的。”
它擡着頭,朝着左邊嘶叫,我順眼看過去,那裏有三四個人在打一個乞丐。
那乞丐穿着薄薄一層單衣,濕漉漉的挂在身上,頭發淩亂,臉上也髒兮兮的。
那是,那是——林初。
沒容我多想刃寒已經從我手中脫出沖了過去,眼見着就要踩在那幾個人身上,我趕緊跟過去止住它:“刃寒!回來!”
在最後一秒刃寒停了下來,暴躁的左右蹦噠,幾個人吓得不輕趕緊躲遠了一些,跪下來道:“多謝小侯爺!多謝小侯爺!”
我重新抓住刃寒的缰繩,指着被打趴在地上的那人道:“為什麽打他?”
“他偷我們東西,”看這幾人穿着應是這街上的商販,“已經好多次了,說了也不改。不得已才……小侯爺您可千萬莫要誤會了呀。”
也不想多糾纏,揮揮手趕人走:“沒事了,你們走吧,這人交給我。”
幾人不好再說什麽,躲着刃寒,趕緊的就走了。
我走過去,每步都像踏在刀刃上,這人單薄的衣物根本擋不住寒風,趴在地上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
我慢慢蹲下身,扶他從地上起來,他好像站不起來,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我,也不說話,還有想要躲開的意思。
脫了身上的披風蓋在他身上,輕輕的問:“你要不要跟我走?”他像是聽不懂一樣,只是盯着我看,嘴裏含含糊糊的幾個發音我也聽不懂。艱難的架着他站起,我背他走是不可能的,這人比我高又比我重,刃寒自覺的放低了身子讓我把他扶到馬背上趴着。
牽着刃寒重新上路,雪依舊在下,大片大片的落在身上頭上悄悄的覆了層白。
長安,落雪了。
西市裏有我的一個小院子,跟我住在一起的有從小看着我長大的管家趙伯,廚子馮叔,還有朋友留下來的小丫鬟鳶兒和被人安排過來的兩個侍衛小高和小軻。
剛拐到巷口就看到鳶兒那丫頭迎了過來:“爺您回來啦?您怎麽不撐把傘呢,這一身的雪,小心呆會兒着涼了。”
“忘記了。”
“這怎麽能忘呢,您的披風呢?不會也忘了吧?”
我指指馬背上早已昏去的那人,鳶兒這才看到他,吓了一跳,比我先一步跑回去嚷道:“趙伯趙伯,爺撿了個人回來!”
牽馬進門,小高自覺的幫忙把人搬下來,刃寒也不用人管,自個兒悠悠的走回馬棚。
趙伯湊過來看,問道:“爺,這人怎麽?”
“沒事。小高,把他收拾幹淨放我那屋。鳶兒你去幫忙,看着小高讓他輕着點。”我又轉頭對小軻道:“小軻你去趟朱雀大街,問問這人偷了多少東西,拿錢還了。”
趙伯還想問什麽,我趕緊止住他:“趙伯,不許多問,我不想說。”
“得,我懂。”趙伯潇灑一拍手,也不問了,“那我去隔壁請個大夫來,這人身上有傷是一定的了。”
我對趙伯笑了笑,進屋去了。
把身上的衣服換掉,頭發也解開擦幹,又喝了碗姜湯。鳶兒先敲門進來:“爺,您要不要沐浴?”
我點頭道:“等大夫來看過。”
小高背着人進來,按我的意思放在床上,自己退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大夫進來了,是隔壁醫館的老板,他從前是宮中的太醫。
他作揖行禮,“小侯爺。”我拉着他到床邊:“不必行虛禮,趕緊看看他。”
把人都譴了出去,我坐在桌邊等大夫檢查。
大概過了一刻,他終于走過來開口道:“小侯爺,久等了。”
“他怎麽樣?”
大夫搖搖頭,道:“最近留下的都是些皮外傷,開幾副藥,無妨。不過他頭上有塊凸起,這是舊傷留下的,怕是,有可能對他的行為,或者思考産生不好的影響。”
“……不好的影響?”
“就是說他,他可能會變成癡子。”
“癡子?”
“是。不過小侯爺也不必太過煩憂,這只是一種可能罷了,具體還要等他醒了再說。”
可他醒時我是見過的,下意識的按了按太陽穴,我對大夫說:“不用等,他确是傻了。還有得治嗎?”
大夫想了想,道:“每日給他按摩頭部,也許久而久之這瘀血塊就消掉了,這人就能恢複過來。”
“也許?”我反問道:“那也就是說,也可能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大夫退回兩步,低頭道:“是。”
這大概就是他的命了,勉強對大夫笑了笑道:“麻煩你了。”沖着門外輕喊了一聲:“鳶兒。”
鳶兒開門進來,道:“爺,怎麽了?”
“跟着大夫去拿藥。”
鳶兒點點頭:“诶,知道了爺。”又對大夫道:“咱走吧?”
兩人退了之後我才走到床邊去瞧那人,髒污洗淨後這臉上的傷反而更明顯了,我輕輕的用指尖碰了碰他有些發燙的臉頰,人比從前瘦了不少。
“不管怎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林初……活着就好……
沐浴過後又被鳶兒按下來吃了餐午飯,估摸着人該醒了就回房去看。
他躺在床褥中,一雙眼茫然的四處亂看,人卻沒有起來。
“醒了?餓不餓?”我走到床邊問道,他警惕的坐起來往床角裏縮了縮,裏衣也散開了,這麽個大男人像是被欺負了一樣。我坐在床邊又問了一遍:“餓不餓?”他還是不說話,我伸出手去摸他,從發頂到臉頰再到下巴,最後停在喉結的位置。他雖有些怯卻不曾躲開,眼睛直直的盯着我一動不動,我又問了第三遍:“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聽到“吃”字他的眼神明顯亮了,我笑了笑,收回手想去讓馮叔做點清淡的給他,他捉住我的手不讓走,還蹭過來想把我拽到身邊。
我反握住他的手,道:“你不要急,我不走,不走。”
“你……我……走……不走……”
他好像失去了表達的能力,嘴裏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幾個字也是我重複說過的,說是說話不如說他是在——模仿?用模仿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這也證明,他是能聽懂的。雖然這個聽懂只是部分,因為說“餓”時他是沒有理解的,而“吃”,才有反應。可為什麽對某些字有反應,其他字卻不懂呢?難不成是聽的次數問題?這倒是有些好處,大不了以後多給他念點千字文。
“爺,能進來嗎?”
門口傳來鳶兒的聲音。
“什麽事?”
鳶兒隔門喊道:“我端了點粥過來,我想着這人若是醒了肯定會餓的。”鳶兒向來貼心,來得真是剛好,“進來吧。”
她端着托盤,上面放着一碗米粥過來,看着床上的人道:“爺,這人到底是誰啊?小軻說他在朱雀大街偷了人家不少東西,不過都是吃的,也不值錢。”
我拿過粥碗瞧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道:“先下去吧。”鳶兒自知多嘴,一吐舌頭,跑得倒挺快。
他對食物的本能反應還在,幾乎算是從我手裏搶過粥,大口大口喝了起來。一大碗米粥,也沒有小菜,不過片刻就見了底。
“還要嗎?”我問道。
他把碗放在床邊的矮桌上,又是盯着我看,我随手從一旁扯了塊帕子幫他擦掉嘴邊的粥印。
“……爺?”
什麽?我愣了一下。
“爺。”
這次他叫的更肯定,我也聽清了,這是跟着鳶兒學的?雖然學的挺快,不過……“我不叫‘爺’,不叫‘爺’。我的名字、我的,”我指指自己道:“延卿,延——卿。”
他皺着眉,面無表情的樣子十分正經,像是很用力的慢慢開口道:“——延卿。”
“對,延卿。”
他像是很糾結的看了看碗,又看向我:“延卿,餓……吃……”
我摸摸他的頭,道:“我再去給你拿一碗。”
他這次倒是乖乖的放開我了,又是一大碗粥下肚,終于露出來滿意的笑容。他笑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的眯起來,嘴角帶着如挑釁般的弧度,像是偷了腥的貓。
我問他:“還想吃嗎?”
他摸摸肚子,又想了想,輕輕搖頭。我擡手去摸他的唇角,他居然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濕漉漉的,軟乎乎的。啧,這人……一時沒忍住,半跪在床邊湊過去吻在他唇上,他的唇并不很柔軟,只因為剛喝了粥的關系帶着溫熱。親吻也沒有深入,只是輕輕的觸碰,馬上我就離開了,等着他的反應。讨厭還是歡喜,不,也許他連什麽是吻都不知道。
“延卿。”
他看着我,像小孩子一樣笑着喊我的名字:“延卿。”
林初,我的林初終于還是呆在了我身邊。
“困嗎?想不想睡覺?”我拍拍枕頭問他,他點點頭就躺下了,眼睛卻還是追着我看。
我從外間櫃子裏又拿了個枕頭過來,放在原先那個旁邊,把外衣都脫了我也躺上了去,他睡得靠牆我便睡在外邊。床大躺兩個人沒問題,被子雖只有一床的,但也夠大,蓋在兩人身上剛剛好。
翻身面對着他,我小聲的說:“你睡覺的時候老實一點,不要把我擠下去了知道嗎?”他先是茫然的看着我,然後手輕輕放在我後腰,接着把我向他懷裏攬了些,最後認真的點點頭,說:“好。”
窗外還飄着雪,偶爾傳來鳶兒和小高小軻說話的聲音,屋裏燒着炭火盆很暖和,眼前這人睡着的很快,我在他懷裏也睡着了。
☆、第 2 章
我醒時他還在睡着,剛想坐起來就發現他手還在我腰上,我這麽一動他也醒了。
“延卿。”
他一邊叫我的名字一邊想把我往他懷裏再帶一些,還輕輕的拿頭蹭我。
“起來了,放開我。”我拍拍他的胳膊,“睡多了晚上要睡不着的。”
他聽話的放開我,自己卻翻身又睡去。也罷,家裏沒他能穿的衣服,起來還不如躺着,趁着這會兒去買點衣服也是好的。
穿好衣裳簡單洗漱之後我又拿了件披風才出屋,風住雪停,鳶兒正和小高在院裏樹下支個爐子烤紅薯,我朝她招招手,她小跑着就過來了:“爺醒了,要不要吃烤紅薯?”
“不吃了,你看着點屋裏那人,別讓他出房間。如果他非要出來,就讓小軻攔着,知道嗎?”
鳶兒點點頭道:“欸,知道啦。”
我轉頭對還在爐邊的小高道:“小高,你跟我出去一趟。”他身量與林初差不多,拿他做個參考。
西市有一家衣紡,接受訂做,店面裏也出售成衣。我平時的衣物都是宮中按節氣送來的,這種成衣店我倒沒怎麽來過。
老板娘很熱情的迎過來:“呦,小侯爺來啦,真是稀客呀。需要些什麽呀?”
我對她笑一笑,指指小高:“挑幾件他這個身材能穿的冬衣,料子要最好的。”
“這小高侍衛身材可真是好呢,衣裳架子一般。”老板娘走近來看小哥,又轉身往挂着衣裳的牆邊走:“我這兒貨一點不缺,來來來,小哥來看看喜歡什麽樣式的。”
小高拒絕道:“不必,不是給我買的,老板娘只管把合我這般身材的現貨拿出來讓小侯爺挑便好。”
“哈哈哈哈原是奴家誤會了,”老板娘叉腰笑起來,“小侯爺喜歡什麽款式盡管說,甭管是咱中原的還是外邦的應有盡有。”
随便挑了幾件當年林初常穿的款式,至于顏色——白,靛青,月白,也是常穿的幾個顏色。
付了錢,小高拎着衣服跟在我身後。
出了門小高問我道:“爺,屋裏那人是您的舊識?”
我點點頭,“記得對他好點。”小高聽了也一副會意的樣子,他和小軻背後的人不同,他尚可信任,小軻則不。小高、小軻還有鳶兒都是我獨自出來西市才同住的,從前的事這院兒裏也只有趙伯曉得。
路旁有賣糖葫蘆的老伯,山楂紅豔非常,買了一串拿在手裏看着歡喜,只不過我并不愛吃。
剛推開大門鳶兒就磕磕絆絆的跑過來:“爺!爺!那人同小軻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
大步走向卧房那邊,林初只是簡單的拳腳功夫,小軻慢悠悠的擋着他的招式,手下不敢傷人。
“小軻,停下。”
我喊了一句,小軻聽話的抽身而退,眨眼間來到我身後。林初的動作停在空中片刻才收手,一臉茫然的看着我,似乎很委屈。
不過現在不是委屈不委屈的時候,我走向他把手裏的糖葫蘆塞在他手裏,又把背後披風解下來裹在他身上:“傻乎乎的站在這兒,不冷嗎?”
“延卿,冷。”他用空着的那手拉着我,轉身往屋裏走。小高跟着把衣服放進來就離開了,還帶上了房門。
“把糖葫蘆放下。”我把手從他手中拿開,去從那大布包袱裏翻找了兩件衣服還有鞋,“過來把這些個穿上,穿上就能出屋了。”
衣服很合身,料子樣式也都還不錯,我滿意的替他理理衣襟,笑道:“你長得很好看。”
他抱住我說:“延卿也好看。”
這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問他。
他的聲音帶着笑意:“延卿。”
我想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問他:“那你可還記得你是誰?”
我知他不記得,知他現在恍若幼童,知他信任我……也知他清醒時對我的恨……
“你叫林初,初始的初。”
他撫摸着我的臉,輕輕柔柔的安慰着:“不要哭,不要哭。”
我這才反應過來臉上冰冰涼涼的,擦掉臉上的淚跡,我握着他的手讓他坐下:“我不哭。記着,你叫林初。”
“我叫——林初?”他偏頭看着我,手上抓我抓的更緊。
“對。”
他擡頭看着我,眉眼間是我多年未見的清澈。
我道:“不是想出去?我幫你把頭發束起來,我們去外面逛逛。”
他慌了起來,站起來說:“不出去,剛剛是找你。”他停了一下,又說道:“你不要扔掉我。”
“我不會扔掉你的。”我環住他的脖子道:“我愛你,林初。”
他聽不太懂,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既然不出去,那就在院裏呆着。刃寒自個兒跑了出來,圍着林初亂蹭,像是一點沒看到我。林初摸摸它的頭,繞到它身側翻身上馬,刃寒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裏也不動。
林初朝我伸出手說:“延卿,上來。”我搖頭拒絕,我不會騎馬,也非常讨厭騎馬的感覺。他看我不上去自己也下來了,我順順馬鬓道:“怎麽不騎了?”他沒說話。
鳶兒拿着件厚裘衣過來道:“爺,您把這件加上。”
“不用,無風不冷。”原是剛剛在屋裏随手把披風脫了。
鳶兒嘟着嘴:“那您也得加上啊,今年身子剛好了點,可別再凍着了。”林初聽她這麽說,突然開口道:“冷,回屋。”
“好吧,”我接過鳶兒手中的裘衣穿上,對林初道:“現在我們可以在院子裏多玩一會兒了。”
林初點點頭,自顧自的跟刃寒戲耍。
趙伯、小高和小軻都湊過來看,趙伯道:“爺是要把他留下來?”
“對。”
“可太子那邊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生出諸多麻煩來。”
我瞧了小軻一眼,對趙伯道:“五哥他已經知道了。不過好在我現在只是一個侯爺,鬧不出多大事的,你放心。”
“爺,您千萬要以自己為重啊。”
“趙伯,你知道我出宮時為何單單向五哥尋了你來身邊嗎?”我看着他,“你知道林初于我有多重,所以,莫要再多說了。”
林初這人于我來說,抵的過江山,抵的過命。
☆、第 3 章
我與林初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煙雨朦胧的江南,那時父親的身體還很健康,帶着我們兄弟幾個去江南走訪。
江南雨多,有一日我與五哥走散,身邊也沒有小厮跟着,雨悠悠的就這麽開始飄起來。
無奈,躲在路邊人家的屋檐下,身上既也沒有銀錢,也不認得回去的路,只能等人來尋。
天色漸晚,雨卻未歇。
“哪來的小家夥這麽可憐?自個兒在這兒孤零零的呆着。”
還記得他穿着白色的鍛袍,外面罩着一件靛青的外衫,頭發未束,随意的披在肩上,舉着一把天青色的最普通的那種油紙傘。
那一年我才十二歲,他十六,我連他胸口都不到。他把手遞給我,我怯怯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便把我也拉到傘下。
他牽着我在街上走了一段,遠遠的就看到有人來尋——是趙伯。當時他也只能被稱作趙叔,是父親身邊的侍衛。
他身邊還跟着慌張的五哥,五哥只十五,把我弄丢了也是吓得不輕。不管還有沒有雨,沖過來一手把我按在懷裏:“亂跑什麽!你想吓死五哥嗎?!”
“五哥……你松開點好不好?有點悶……”
“你還好意思說悶?”說着五哥松開了我,轉身對旁邊的少年道:“多謝你了。”
“無妨,應該的。”他笑道,又對我說:“再見了。”
第二次見面時是在次年年底的長安,一次晚宴上,他和林将軍一同向父親敬酒。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會在雨中助我不是看我可憐,而是本就見過我,五哥也是認得他的。
他是林将軍的小兒子,這一年的武狀元,也是本朝最年輕的武狀元——林初。
身旁的五哥推推我,道:“九弟?這吃的不合口味?怎麽突然就不開心了。”
“沒有呀。”我對他笑笑。
敬酒之後林初走過來,對五哥道:“五皇子,好久不見。”
“好久?”五哥調笑道,“不是前兩天才在禦書房見過?”
林初眯眼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五哥笑着說:“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看來五哥與他關系不錯。
兩人寒暄幾句之後他轉身對我道:“九皇子還記得我嗎?怎麽不開心的樣子?”我擡頭看着他沒有說話,五哥插嘴道:“別問了,我問他都不說,何況你呢。”
年後,五哥被封為太子,林初也有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太子近侍。
皇家的兄弟之間總是為了王位有些間隙的,不過我與五哥的關系從小到大一直很好,我知他胸懷天下才德兼備,他也知我無心争權。
自從他當了太子之後我去他書房的次數越來越多,說是躲懶不如說是為了見林初。
多是五哥處理文書卷宗,林初在旁幫忙,我就躺在一邊的軟榻上休息。開始那幾天我故意不帶侍從去,到了晚上回去時五哥為了安全就讓林初送我,後來默認的就是林初陪我回去。
我比林初小四歲,他就一直把我當作小孩子。晚上無人,回去的路上我牽起他的手說夜路不好走,他就任我牽着;冬天裏路滑,他有時也會直接背我回去。
有一回他問我:“九皇子怎麽不愛說話呢?是不是讨厭我?”我停了下來,小聲的說:“沒有,真的。”
我想說很多,想說我喜歡你,你能不能不要呆在五哥身邊,來我宮裏不好嗎?我會對你很好的,官職有那麽重要嗎?如果很重要,我也可以向父親替你求個一官半職。
我想着他可能喜歡活潑的人,我就開始在路上多說一些話,逗人開心我是會的。
那時也只是想找個能一直陪在身邊的人,很單純的認為讓他多喜歡我一點就能跟在我身邊了,我對他的喜歡也很單純,像喜歡讀書喜歡睡覺一樣的喜歡。
其實一月裏我也只能見他三五次,五哥那裏去多了是會招人非議的。于是和林初熟起來之後,我就開始各種耍賴讓他休息的時候來找我。
這一日中午,林初從五哥那裏來,一臉疲憊。
我趕緊迎上去扶着他:“怎麽了這是?”
“有點事熬了兩天,”他将一部分的重量放在我身上,“九皇子不介意讓我先睡一覺吧。”
我有點急,拽着他往我的房間走:“你這人,既然這麽累了直接在五哥那兒睡下不就好了,何必再折騰這一趟?這麽大的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
林初順從的跟着我走,“我這還不是怕九皇子以為我爽約?而且,論床還是九皇子這裏的最舒适。”
“你這人。”
留林初吃過晚膳後,送他出門時我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
“延卿。”他搶先道,看着我笑了笑:“我知道。”
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林初……”我想喜歡還是不一樣的,就像對林初的喜歡和對五哥的喜歡是絕不相同的。
“知道啦知道啦,想吃糖葫蘆還是面人,下次給你帶。”
在他心裏,我還是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可今年我已經要十六了——十六歲,江南那時,林初也是十六歲,五哥十六歲的時候都娶了一門親了。
我十六歲的時候,林初二十,早就到了該成親的年紀。
中秋時父親賜婚,把一位遠房舅舅的女兒許給他,他正在我宮中,跪下領了旨,道:“微臣尊旨。”
我以為我會沖上去搶下他手裏的聖旨,但是我沒有。
他成親了,娶了那位聖旨裏寫的“賢良淑德”的姑娘,他成親之後很長時間裏我沒有去找過他,也沒找過五哥。第二月,他來找我,把那位姑娘也帶了過來。
“我想,是要帶她來見見你的。”
林初說。
我看着他,他的眼裏有我看不懂的東西,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裏閃過——他知道我喜歡他,因為知道,所以特意帶着妻子來告訴我——放棄吧延卿,放棄吧。
我面上笑了笑道:“按輩分我還要叫她一聲姐姐,那你便是我姐夫了。”林初笑道:“臣不敢當。”
這笑落在我眼裏越發刺眼,紮心般的痛。
“聽聞,你要随五哥北上檢查邊防?”
“是。”
“要多久?”
“大約三月便可回。”
“新婚一月,你倒是放心得下新娘子?”
他不答,笑着看向那女人,道:“自然是社稷為重。”
好一個社稷為重。
☆、第 4 章
一大早的天還沒亮,鳶兒就來敲門:“爺!爺!太子殿下來了!”
五哥?消息傳的這麽快,虧的他能忍到今早而不是昨兒個就沖殺過來。
“讓他去我書房等着。”說完我輕輕推了推林初讓他起來,“起床穿衣服,跟我去見我哥哥。”
“哥哥?”林初迷迷糊糊的爬起來。
我湊到他頰邊親了一口:“他想把我們分開,是壞人。”林初聽罷摟着我的肩點點頭。
稍作收拾,我平日雖不束發但還是會的,簡單把林初的發束起又取了個發冠簪住,頗有幾分書生氣。
牽着他的手往書房走,我與他的未來是絕不會由別人決定。
“九弟!”
“太子殿下。”
“你,還是生着五哥的氣?”
“延卿不敢。”
五哥指着林初問我:“這是怎麽回事?他不是死了嗎?”
“五哥,這話倒講得有趣,”我看向他,“憑什麽五哥就認定他死了?”
“辦了喪禮修了墳,連他的牌位都被放進了林家宗祠,這不是死了是什麽?”五哥走過來猛的扯開林初與我牽着的手,“他有重罪在身,沒有挫骨揚灰、株連九族皆因父皇仁慈。”
“仁慈?仁慈?”我幾乎要笑出聲來,“什麽叫‘仁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我一清二楚!我是你弟弟!我從小跟在你身邊長大比父皇還要了解你,顧延誠,你真當我還是三歲小孩?”
“延卿?”林初突然抓緊了我的手,“延卿不要生氣,我們走吧。”我安慰他道:“不要怕,我不是同你生氣,都與你無關。你先回房好嗎?可以再睡一會。”林初搖搖頭說:“不要。”
五哥冷笑一聲:“讓他聽了又能怎樣?何況他現在又只是個癡子。”
“五哥?”
“說了又能怎樣?我只不過是為了保護我的弟弟犧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只要你能好好的,我管旁人是死是活?”
我怒道:“林初是你的朋友、你的近侍,他也是你口中‘無關緊要的人’?”
“那又如何,只要你能好好的留在長安死一個林初能算得了什麽。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我怎麽能讓你受人诟病?不錯,是我讓人密告他與敵國私通,也是我向父皇請旨賜他一死,我沒有讓他家裏老小陪葬就已經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忽的笑起來,“九弟,你了解我難道我就不了解你了嗎?我只是密告,你說那莫須有的證據是從哪來的,難不成他真的通敵?我只想讓他一人死,你呢?你希望他九族盡滅只留他一人。”
我一時竟呆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麽好,五哥見我愣愣的便接着說下去,“你現在成功了,他活着,整個人都是你的。他有什麽好的,我與你多年兄弟情分竟也比不上這一個外人?”
我拿開林初的手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對他說:“顧延誠,如果我死在十八歲那年,你會不會過得輕松一點?”
接着便是五哥揮出的巴掌,不過沒有打在我的臉上,林初攔住了他。
林初瞪着五哥,“不許動他。”
五哥一挑眉掙開他,“林初?”他甩開林初的手對我道:“他現在呆呆傻傻的不通事兒我且放他一馬,若是哪天他清醒了做出什麽對你不利的事,就別怪五哥插手了。”
“不勞五哥費心。”
與五哥不歡而散的短暫見面并沒有影響到林初,早膳他吃的依舊很多,還一直遞吃的給我,害得我都有點撐了。
吃完一手牽着戴了面具的林初,一手牽着刃寒,書院還是要去的。
昨夜大雪今早才停,街上的人比往日少了些,但林初緊攥着我的手生怕走散了一樣。
“林初。”
“嗯?”他呆愣愣的看向我。
我問他:“你還記不記得這馬叫什麽?”
林初老實說道:“你的…刃寒,延卿…延卿你昨日說過。”
“這馬不是我的,是你的,從前就是你的。”我把缰繩放進他手裏,“這馬還是你當年北上時父親賜給你的呢,後來他自己跑回了長安才跟着我的。現在,我把他還給你。”
林初低頭看着缰繩不知道在想什麽,愣了一會從前面繞過我翻身上馬,他迎着陽光平視前方看不清表情,随即他向我伸出手。
可是,“下來,路滑不許騎馬。”
“哦。”
書院房間裏都燒着暖爐不很冷,林初拿下面具就開始在房間裏東張西望。
這房間裏除了我桌上的并沒有什麽特別有價值的書,也不用限制他:“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不要離開房間就好。”
林初倒是老實的很,看到什麽也只是湊過去瞧一瞧并不上手,他也看不懂什麽,在房裏走了一圈就回到我身邊坐下。
“怎麽?不找本書看看?”我問他,“你還認識字嗎?”
他語氣中帶點驕傲道:“認得。”然後抽出我手中的筆拿了一張新紙,在上面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寫起來。
“給。”
他一手把筆還給我,另一手舉起紙來——
三月放歌兮,清朗月,六月飛雪兮,鬧沽天。
寫得很是潦草,間架結構基本全錯,只能說是橫豎線條拼成的字。
我問道:“這是什麽意思?北地的民歌?”
林初笑着搖搖頭:“不知道。”他轉瞬便對寫字提不起興趣了,趴在桌上拽我的袖子,我把那張紙疊好收起接着寫我的東西。
封侯後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書院裏做些整理古籍方面的事,沒有封地外加不許上朝,對幾個哥哥弟弟來講我也沒有威脅,落得清閑自在。
林初對寫字看書都沒什麽興趣,趴着就睡着了,把我拿來蓋腿的毯子蒙在他身上睡着了應該也不會冷,只是臉就擱在矮桌上等醒過來要壓的有印子了。
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再下幾場雪河面結了冰那才是到了不出門的時候。我腿上有舊傷,深冬裏就不能來書院只能整日窩在床上了,現在趁着還早趕緊的整理一年來的清單,只是林初在這兒我總要忍不住的分神去看他,耽誤了不少時間。
一忙就忙到午膳時間,書院小童敲門進來把東西擺好就退出去了,動靜是不大但林初也不至于這都不醒呀。
“林初,醒醒,林初?”
“嗯?”他慢吞吞的坐起身手松開了我袖子,“怎麽啦?”
我伸手捏了一下他被壓紅的臉道:“去洗把臉,吃飯了。”林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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