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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瑾瑜從宴會廳走過來, 把酒杯放在露臺邊, 笑看着程皓說：“這一場是你們商量好的，還是她自由發揮的？”

程皓走過去：“你覺得呢？”

“我看你事先應該是不知道。——沒看出來她有這種心眼, 剛剛是不是袁曦笉不走, 她就要裝成接待, 一晚上跟着袁總和人家比高矮胖瘦呀。”

他這句高矮胖瘦說得特別陰陽頓挫，還有點怪裏怪氣。

程皓想到那場面, 終于忍俊不禁。

“……袁曦笉從接手拍賣行，一天比一天強勢。要當行業一把手，她爸都沒有她的這種野心, 就像剛剛展櫃的事情, 她就敢那樣說。今天這事一出, 對她打擊可不小。”

日暮西沉，遠處可見西街老城一片瓦上落了紅光，晚風送來花香。

程皓微微低頭，聲音不大地接口道：“她從第一天回國入行, 就選了那個形象, 從盤的頭發，到衣服，特別找人設計。我聽她父親之前說過一次。說她做事認真，一絲不茍。”

程皓嘴角溢出嘲諷的笑容：“想利用重複形象，一次次加深對周圍人的印象，從而造成強大的自我形象特征，她知道這一點, 沒想到有人也看到了這一點……”

高跟鞋響，大圓弧的長廊，白格子玻璃窗繞了半圈，玻璃上晃過纖細高挑的身影，穿了長裙的伊糖小跑回來。

拆了頭上袁曦笉标志形的盤發假發，脫了那套裝，口紅也抹掉了。

莊瑾瑜揶揄道：“這速度夠快的，難怪人家一到你就下來了，你怎麽知道她今天穿哪一件衣服，我記得她這種套裝樣式不變，顏色偶爾會變的。”

伊糖的短發被風吹得亂飄，她走過去趴在程皓旁邊的露臺邊，看着下面的街景說：“第一次見她就知道，她要用Andy Warhol的理念，一個形象反複出現，從而讓人印象深刻。”

她對着自己的手指甲哈了口氣，上面有太急沒擦幹淨的指甲油，她一邊摳着，一邊又說：“——得給她找點事情做，她太閑了，總來找我們拍行的麻煩……回去想着怎麽換形象，她就不來找我們拍行的麻煩了。”

程皓看着那一點點指甲油，恨不能抓住她的手，別摳了。手伸出去，餘光看到莊瑾瑜，動作轉了彎，落在伊糖旁邊的露臺上。

莊瑾瑜也愣了好一會，才把杯子拿到手裏，轉身喝着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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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伊糖剛剛那兩句話，回答了問題，态度更是再次表明了她不想跳槽的想法。

“……外面冷，你進去吧。”程皓對伊糖說。

伊糖提着裙子，對着大廳的門，吸了口氣說：“我去了，希望今天只有人和我讨論五大名窯，和我說其他的，我還沒背。”說完英雄就義般往裏去了。

程皓跟着那背影看了一會，擡手腕看表。

“你後面怎麽辦？”莊瑾瑜重重嘆了氣：“雖然最早是來看熱鬧的，不過到了這一步，我倒真的希望你能挺過這一場。不過你和我都知道，沒那麽容易。”

他一口喝幹淨手裏的酒：“我今天沒有和袁曦笉一起離開，都會上她的黑名單。你們這樣讓她沒面子，她換形象，會被人笑一陣，不換，什麽時候提起這事，都會成可以攻擊她的糗事。她一定把你們拍行放在黑名單VIP位置。”

晚霞快要落盡，裏面賓客如雲，但誰都說不好，明天會出什麽事。

“……她的專家已經來了。就算東西沒看，點評的話也可以随便給你們來幾句，你離首場拍賣還有好幾天。何況，還有外面一個，比袁曦笉還厲害的敵人不是嗎？”

程皓擡手搭了下他肩膀：“這話倒是難得的情真意切。”

“我去。——這不是一目了然。我怕你明天的預展都讓人攪合的，沒人來了。”

程皓手裏翻着一打鍍金的卡片，說：“不用等明天。”

“什麽？”

程皓說：“我本來就沒有準備撐到第一場拍賣。”

他說着話就往大廳去了。

牆上的時間七點鐘。

紅色地毯，透明展櫃一路兩側延伸而去，是他真正想要推薦的藏品。都是好東西，不過沒人認，藏家沒有人脈，藏品就沒分量。

他走到前面，站在講話的地方，音樂聲停，他不說話，給足大家關注這一處的時間。

風吹着窗外綠色植物，微微晃動。

水晶吊燈輝映着壁燈璀璨。

肖揚扶着伊糖手臂，示意程皓所在方向。

他們向前幾步，彙合上過來的伊威和王矯。

“他要幹什麽？”伊糖低聲問肖揚。

肖揚更低聲地說：“這次真不知道。”

程皓說：“……今晚的事情，有了點變故，大家都看到了，我就想說，這次拍賣本來我們就沒有準備召開首場拍賣。東西都在這裏，我們會用整場場外議價的方式。”

他擡起手上名貴的卡片，一字一句說：“我們會效仿國際大拍行的做法，東西在一年之內，如果買家存疑，或者後悔，我們拍行會協議收回。——不過只有今天！”

全場嘩然。

伊糖伸手捂上嘴，心砰砰亂跳。

王矯先急了，他拉着肖揚低聲道：“怎麽敢那樣，如果人家買了東西，回頭來退，出手的賣家拒絕退款，咱們拍行哪裏有那麽多流動資金。”

伊糖放下手，狠狠瞪他一眼：“說的協議收回，協議那兩個字，你不懂可以做出多少條款嗎？”

王矯：“……”

伊糖周圍看，有點焦灼地說：“我奇怪的是，為什麽大家反應這麽熱烈？這條款有什麽隐藏的優勢我不知道的嗎？”

莊瑾瑜面色沉重走過來：“我們的《拍賣法》不同。61條裏面第二款有免責條例，針對标的的真僞和品質，拍賣人和委托人都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一句話說，就是國家規定的拍品不保真，所以行業內部，從來沒有過退貨這一說。”

這下伊糖明白了。

可以先買回去，回頭升值就留着，覺得後悔還可以退。

已經有人圍着程皓開始問：“圖冊上的青銅器，那幾件青銅器怎麽沒見。”

程皓笑着說：“抱歉，那幾件已經場外議價成交了。不過場上這麽多大開門的好東西，您都看了嗎？”

那人說：“那倒是也有不少有一眼。”

肖揚已經過去，笑着詢問：“您看上的什麽？”

那藏家随手點了個展櫃，肖揚低聲說：“那個，您知道誰手上還有這東西嗎？去年成交五百多萬。還沒有這個品相好。”

“那當然知道……”

倆人說着話就走遠了。

莊瑾瑜給笑了，搖頭說：“我服氣。原來是為了這一場。”

從頭到尾，就沒有準備上一件所謂才出土的文物，從頭到尾，程皓都知道他這拍賣弄不起來，障礙太多。所以幹脆殺個出其不意。

場外議價：為相熟的客人引線，場外直接成交。他把拍賣行的生意，甘願全部走成古玩經紀公司的門路。

只搞今晚一場，他造勢那麽久，都以為今晚有出土文物可以看，能來的都來了。

等明天袁曦笉那邊緩過勁，這邊已經收攤了。

他擡手撫上額頭，他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呀，現在打不打電話通知，不打，他會成袁曦笉黑名單的VVIP。

伊糖晃到他旁邊，打量他：“你在為難。”

他忙放下手：“你們的專家都在嗎？”

“在的。程皓一早準備好了，還有律師。我開始以為是要對付袁總呢，怎麽了？”

莊瑾瑜簡直不知說什麽好，她問自己不懂那類問題的時候，眼睛亮亮的。

他說：“我姑且被你這天真的樣子治愈一下，我先走了。你給程皓說，我不告密，但我半個小時以前就走了。”

伊糖捂着嘴笑起來，手微擡，示意他走露臺那邊：“走後門吧，後門我知道在什麽地方。”

莊瑾瑜誰也不看，也假裝看不見場內認識他的人，掩耳盜鈴地，跟着伊糖從露臺溜了。

***

兩個小時後，袁曦笉洗了澡，還沒有從剛剛的尴尬羞辱中緩過勁，就收到了消息。

葆皓在她走後，七點突然提出全場展品場外議價。

到九點，已經成交了七成。

“這不可能。”袁曦笉抓着聽筒喊：“他找人做成交了是不是？就算咱們拍行，做到七成真正的成交也不是時常有。”

“……是真的，他效仿國際大拍行，成交的藏品，一年內如果對展品有疑問，可以回購。”

袁曦笉立刻說：“去，去給我弄兩件。回頭告死他們。”

“不行……他們的承諾沒有拍賣法大，你要真的去告他們，你知道告不贏的。”

“那你什麽意思？難道就讓他這麽成交了？”

“已經成交了，袁總。——當場怎麽可能七成成交，肯定是程皓之前也有談好的。他做局，我們都以為他要在拍賣上做文章，沒防備他私下已經找了買家，東西肯定今晚之前都已經有成交的，你不想他洩漏的那藏品名單，畢竟在他手上”

袁曦笉猛然聽不懂了：“你什麽意思？——那他弄假文物造勢，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出手沒有出手的那部分藏品，外加認識客源呀。他們沒有客源，您忘了。這樣一舉兩得，以後才能開始長久的生意。”

開源，為了開源。

袁曦笉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腦子裏忽然……什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