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
餐館包間裏。
最後一個菜放在中間, 經理帶着人出去。
肖揚就站了起來, 手裏拿着酒杯:“來,為了咱們這第一步終于跨出去了。”
伊糖靠在椅背上笑看着他, 右手邊是伊威。伊威說:“怎麽你說, 這話得程皓說。”
伊糖手搭到左邊, 推程皓站起來。
程皓臉上也都是笑意,杯子遞出去:“……來, 為了咱們這第一步終于跨出去了。”
大家都笑,一堆杯子擠着碰得亂響。
伊糖今天也破例喝了紅酒,伊威把前面的菜轉了一圈, 打量着說:“說了都要少鹽少油, 但像醬鴨這種就沒辦法了吧, 給她弄點水涮着吃怎麽樣?”
大家都笑,伊糖拿盤子接了。
程皓說:“這次,最開心的還不是第一步跨了出去,還包括, 伊糖輕而易舉把行業一把手給弄走了。”
伊糖捧着盤子, 在接伊威給她的菜,聽了這話,偏頭看他:“樹敵了你還這麽高興。”
“本來也就是敵人。”程皓說:“她第二次預展敢來,不過是咱們第一次預展有人搗亂,她想來趁機顯威風而已。”
伊糖一時有點沒聽明白。
程皓手搭上她的椅背,端杯子的手擡了下:“記得她上次來咱們拍行,我和她已經吵翻了, 她手上有幾個專家,品行不行。遇上給人鑒定,如果對方手上的藏品他們也有,他們就會想辦法讓對方便宜賣了,或者砸了,這事情我知道,她上次就是讓這個吓跑的。”
肖揚說:“她也才接班,害怕得罪她手底下的專家呢。”
伊糖點頭,“原來是這樣,那我白花錢做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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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皓拿杯子的手虛空點向王矯:“讓咱財務給你報銷。”
王矯啃着醬鴨,痛快就說:“明天就報,還有誰要報銷,都給你們報。”他用白毛巾在嘴上擦了下:“雖然比不上那些騙人的拍行,只收圖錄費就能掙幾百萬,咱們這次也差不多。”
看向程皓,他說:“——你給大家講講後面公司的打算。”
程皓靠在椅背上,已經收回搭在伊糖椅背上的手,此時那只手端着杯子,輕巧摩挲的姿态,加上真正好心情的閑适,愣是把一個玻璃杯摸出了溫潤的錯覺。
“好……說一下後面的工作安排。首先當然找趙總,把二樓的地方要下來,裝修好,這樣公司就有了正式的規模。這個地方我覺得不錯,距離西街夠近,咱們就暫時先用着。裝修風格,終于可以用伊糖上次畫的圖紙了。”
伊糖說:“我要重新設計一個。”
程皓也不看她,對着手上的杯子,目光有些深情款款地說:“……好。”
“再就是,找律師,現在有點錢了,股權可以分一分。伊糖也有份。”他手指在桌上虛晃一圈:“工資,重新定一下。”
程皓身上有種領導者氣質,在做工作安排的時候,總令人有種感覺,他心裏有自己不偏不倚的打算,只要聽着就好,絕不會吃虧。
公司建立初期,站不穩就關門的每分鐘都有。所以此時他們算是闖過了第一關,就聽程皓繼續說:“公司租兩輛公司用車吧,伊威一輛,這樣去外地方便。就不用現在開肖揚的車了,肖揚的車一直私車給公司用,你和王矯商量,公司補貼,你換個新車。王矯坐辦公室,另外租的一輛車放在公司,你和伊糖誰出去誰用。不過我不建議沒有換駕照的人開車。”
沒有換駕照的是伊糖。
“行了,你們還要問什麽?”
伊糖坐在旁邊,只是聽着這樣條理清晰的安排,心裏就漸漸多了一種對公司的歸屬感。
就聽大家一起開始聊起閑話。
伊威問:“為什麽岑總沒有出現來攪局?這太讓人不習慣了。”
“有錢人,哪裏有那麽多閑時間弄這些事情。有算計人的時間不如多掙點錢了。”王矯回答的好像他是有錢人。
伊威反駁道:“那是你的想法,他顯然成功帶有機遇性質。他沒有想成功,但是不巧讓他發了財。他發了財,也不代表人品就會跟着水漲船高。”
“你以前也沒說過他人品問題呀。”
“以前他沒有打壓過咱們拍行不是。”
王矯點頭:“你說的對,但這有錢人怎麽那麽閑?”
伊糖覺得好開心,就插嘴說:“你這個想法有根本上的錯誤,度量和銀行數字是無關的。他有錢,不代表有度量。”
大家都看她,每次她說點出其不意的言論時,總令人不由先懷疑她的中文水平。
程皓看伊糖捧着杯子,被大家看得完全摸不着頭腦。
“別理他們。”他笑着拿筷子給伊糖夾菜,手機在桌上震動,他拿着看了,站起來出去接電話。
伊糖靠近伊威問:“算完傭金,公司能掙幾百萬嗎?”
“具體的不太清楚,帳還沒走完。不過你也別太開心,幾百萬在這行也沒多少,咱們沒有流動資金,第二場拍賣從預展到開拍,都得幾個月,這中間都是只花錢不掙錢。”
伊糖說:“我知道拍賣行怎麽運作。”
她往門口看了眼,她只是不明白,程皓為什麽會這麽這麽高興。他搞古玩收藏的,既然手上藏品很多,就她都知道,有好多方法比這樣搞拍賣行更輕松。
她站起來,把餐布放在桌上:“我去洗手間。”
開了包間門,走廊的喧嚣就來了。
大廳熱鬧,還正是飯點。
她走了幾步,看到大門外,程皓正在外頭打電話。
她站在玻璃門裏頭,望着他站在臺階下,這餐廳不是什麽高檔地方,臨街,但生意特別好,據說菜味道好。
反正她也吃不出。
她想出去,和他說幾句話,從預展前,她心裏就結了疙瘩,一直到現在,那話也還沒有問。
程皓拿着電話,手在身上摸了摸,轉頭,然後看到她,笑着就對她招招手。
他這個姿勢特別男人,像在叫一個疼愛的小女孩。
伊糖推開玻璃門出去,程皓上一層臺階,右手一伸猛然把她擁進懷裏,男人的氣息和白酒的香氣瞬間襲至,就聽程皓好聽含笑的聲音,附在她耳邊說:“……忘拿煙了,你乖,去包間拿給我。還有火別忘了。”
他說完就放開了她。
伊糖的世界卻好像停止了。她腦子空白,淬不及防,呼吸亂七八糟,站在亂糟糟的街道上,正前方的車道上在堵車,司機按着喇叭催促,車燈閃來閃去,得了空子就有車插隊,到處有人打下車窗罵人。
可是看着伊糖眼裏,這幀畫面布滿紅的,黃的,霓虹燈般浪漫的光暈。
連三輪摩托車過去,晃過的光,她都覺得好唯美。
程皓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伊糖眼神聚焦,看他還在打電話。
剛剛是怕電話對面的人聽到才抱她的吧。
她轉身進去,到了包間一伸手:“肖揚你的煙給我一支。”
大家驚詫地看着她,肖揚不确定地出頭問道:“你要抽?”
“給程皓的。”
伊威拿了自己的煙,從煙盒抖出來一支遞給她:“肖揚的煙程皓不愛抽,沒勁。”
伊糖二話不說,還是把肖揚的煙拿了根,順便征收了他的火。
轉頭出去了。
伊威手還舉在半空,對着另兩個人看了一會,他夾上煙愁苦着語調說:“兄弟就說真話吧,我不在的時候,他倆是不是發展了?”
王矯說:“要說發展,我覺得她和肖揚發展的更好,他倆最少成天在一塊。”
“滾。”肖揚罵道。
伊威點頭,把煙放回去,“這下放心了。”
***
伊糖推開玻璃門。
程皓見她就迎上來,站在臺階下,她高一層的站着,這樣他倆身高正好。
她把煙遞到程皓唇邊,然後開始按打火機。
程皓皺眉,拿下煙看了眼,然後想說什麽,又忍氣吞聲咽了回去,火苗跳起來,他趕緊湊近,風呼呼吹,火苗在風裏顫抖。
程皓重重吸了口,然後夾着煙,左手拍了拍伊糖的手示意。
伊糖把打火機又試驗了兩下,裝進了她白色外套的小口袋裏。
程皓站在那裏繼續講電話,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她覺得他今天特別高興,這種高興,甚至把他一貫努力保持的成熟形象都擠沒了,他的眉宇間都是年輕自信。
遠處紅燈變綠燈,擁堵的車流開始挪動,焦躁的街道得以緩解。
程皓彈了彈煙灰,回頭,看到伊糖低頭站在門口,高跟鞋底在刮臺階邊。進出的男人看她,她無知無覺,好像個獨自玩泥巴的小孩。
有種沉寂的孤獨感。
餐廳的菜很香,但她不品菜,晚間寒涼,她忘了穿外套。
不言不語,就那麽站着等他。
他挂了電話,走過去,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怎麽了?”他問她。
她不說話。
身上的小衣服又是件新的,帶着乖乖的小翻領,不動聲色地招人疼愛。
他後知後覺,在24歲這一年,第一次體會了男孩對着喜歡的女孩,不知該做什麽才能讓她高興的複雜心情。
“怎麽了?”他又問。
喝了白酒,抽了煙,說了許久電話,聲音啞啞的。
伊糖看他一眼,抱怨說:“……你剛抱我了。”
“我——”程皓愣了,他看她好幾秒,好像剛想起來:“剛剛——是吧,我剛剛不是打電話,讓你去拿煙嘛,不好讓電話那邊的專家聽到。咱們拍行的事情,你也聽到了對吧。”
伊糖垂着頭,鞋底繼續刮着臺階,有點落寞地說:“你抱的那麽順,一定抱過很多很多女人。下次別那樣抱我了,我不喜歡。”
程皓手上的煙差點直接掉地上。
他愣了幾秒,轉身,周圍走了幾步。覺得頭疼欲裂,他轉回來,看她還站在臺階上,繼續用鞋底刮臺階,背後一個圓頭圓腦的石獅子在對他笑。
他真是……走前兩步,低聲說:“沒別人,就今天……好,我承認,是故意抱你的。你不就想我承認嘛,你說你怎麽這麽鬧人呢。”
伊糖伸手,片刻遲疑都沒,就抱住了他的腰,她這樣站在臺階上的身高令她自己有點痛苦,她擠着程皓走開,下了一階臺階,把自己整個都貼在程皓懷裏,酒氣,尼古丁的味道,都被她實在摟在懷中。她擡頭看着他說:“那我也抱。”
程皓:“……”
☆、42
程皓手裏還夾着煙, 這樣被抱着, 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架在半空的樣子有點可笑。
街上車開過揚起灰塵, 情侶相擁笑着躲閃, 從他身邊而過。
他遲疑地知道應該怎麽做, 卻貪婪地不願放開。
女孩頭發原來真的有清香,她仰頭看着他笑得樣子, 讓他無法硬着心腸推開。
右手還夾着煙,看到了卻故意不想扔,好像怕那手空出來就會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伊糖——”他聽見自己出口的聲音特別啞。
她摟着他的手箍得緊了緊, 發絲在他肩頭蹭了兩蹭……瞬間把他想出口的話都弄到了九霄雲外。
占道經營的三輪車被城管追着跑, 一陣兵荒馬亂。
他扔了煙, 手已經不知道怎麽按在她腦後發間,壓在了自己肩頭。
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茫然而激烈。
“……你和我在一起,會受罪的。”他說。
伊糖擡頭來,眼中盈盈水光帶笑, 望着他不動不挪的。
他喉結滾動, 嗓子幹涸。
她的手擡起來,柔軟的衣袖蹭着他的脖子,引起一串冰冷麻癢,她嬌氣地圈上他,被慣壞似的就不管不顧親了過來。
殘存的理智還在,他極快地側開臉,躲了過去。
門口海鮮池裏大魚一個翻身, 揚到地上一片水跡。
尾巴扭着游開了。
伊糖的手卡在他脖子上數吸的時間,收回了手。
她看着他,胸口起伏,好像有話在胸口翻騰着破碎,歸于無聲。
她轉身,高跟鞋踩上臺階,幾步就跑了進去。
***
回到包間,另三個都喝嗨了。
伊威正半摟着肖揚在嘀咕,三個人都笑成一團。酒喝多了,現在一人端着杯濃茶。
伊糖拉了椅子坐下,伊威挪了兩個位置,挪回她身邊:“怎麽了?出去那麽久?”
伊糖冷着臉說:“我想親程皓,他拒絕了我。”
肖揚“噗——”地噴了一桌茶水。
伊糖站起來拿衣服,自己套着穿。
伊威滿臉摸不着頭腦,只能機械地跟着穿衣服,包間門開,程皓進來,看到他兩兄妹在穿衣服。
伊糖從他身側擠出去。
伊威抱歉地對程皓說:“你看我出差這麽久,她都讓你們慣壞了,以前發脾氣最多不說話,現在直接撂臉子走人了。她說她要親你,被你拒絕了。你別介意,我去哄。”
他端着桌上茶猛灌兩口,追出門去。
留下三個人,王矯和肖揚低頭喝茶,都沒人想看程皓的表情。
伊威追出沒多遠就看到伊糖,他沖上去,伸手摟上伊糖的肩膀。
這個親密的動作果然有效,她沒有躲開。
他說:“最近我都在外頭跑,到底什麽事,你給哥說說。”
伊糖氣鼓鼓地,呼出幾口氣,才穩了聲音說:“哥,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啊?”伊威更懵了:“這怎麽說?”
伊糖有點說不出,她聽外頭人都說程皓家是收藏大家,既然不是經濟問題,為什麽他要躲她。
也許原本沒有要幹什麽,這樣的躲閃反而令她想不通般總想探個究竟。
“……那是不是他得罪了的岑遇安,那人還會對付他?”她又想了個原因。
伊威搖頭:“這個難說,不過哥哥給你說幾句話,人和人的了解需要時間,你就像你哥哥我,你覺得我真的愛打架,愛替兄弟出頭嗎?”
伊糖偏頭看他。
伊威說:“人有明顯的缺點,才好交朋友。這樣別人容易有心理優越感,好像隐形就高我一等,但每個人要的東西不一樣,沒過招呢,誰又真正知道。”
伊糖實在地說:“哥,我真的聽不懂。”
“我的意思就是,你人都沒有了解,說什麽都太早。你不是為了我回來的嗎?還有你不是要重新設計公司,那可得快,是不是心裏已經有草稿了?”
他伸手攔了輛出租車:“那咱們早點回家畫圖去。”
伊糖先上車,往裏面挪着座位一邊說:“哥,你不用特別的給我打岔,我不生氣,已經忘了。”
伊威甩上車門,順口說:“這性格好,比哥以前談過的任何一個女朋友性格都好。”
出租司機從倒後鏡奇怪地看了他們兄妹一眼,才起步。
***
次日
伊糖和伊威一前一後進了公司,通往地下室的地還是水泥的,雖然表面看來是為了配合煙灰色的牆壁,但他們自己知道是因為經濟緊張。
伊糖拿着文件夾,在上面寫下,“樓梯需要處理。”
身後腳步聲,她回頭,他們唯一的秘書兼接待站在樓上說:“有個律師來找老板。”
伊威問:“姓什麽?來幹什麽的?”
“說是……鼎盛集團的。”
伊威面色微變:“帶他去樓上會客室。”他轉身下樓,對伊糖說:“你別管,做自己的事情。”
伊威進辦公室沒多久,程皓,肖揚,和他前後腳出來。
程皓系着西裝紐扣上樓梯,對上站在樓梯上的伊糖,面色生硬擦肩而過,腳步并不輕松。
伊糖拿着文件夾,想了想,下樓進了辦公室。
王矯去銀行了,只有她一個人。
她搬了椅子,坐在桌邊靠近通風管的位置……
***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大家時間都寶貴,我就開門見山。”律師從包裏掏出文件:“岑總準備起訴你們。你們用他閑置的工地散布謠言,嚴重的影響了鼎盛集團的形象。”
程皓說:“肖揚,讓秘書把茶給上了。”
律師略微意外,“不用了,我不多待。”
程皓說:“岑遇安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早。”律師說:“這是另外一件事,你用虛假消息把岑總騙去外地,他也有可能保留追究的權利。”
程皓撈過桌上的煙盒,叼了支,冷笑着說道:“還有什麽?”
他點了煙,打火機扔桌上。
混不吝的勁頭像完全已經料定今天的事。
律師推了推眼鏡,又從包裏掏出一份白色的A4紙名單,放在桌上:“您利用岑總的工地散播謠言,獲取巨額利潤。原本這事我們可以立刻報案的。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岑總讓我把這份藏品目錄給你,說,只要你拿出上面任何一件藏品作為賠償,這件事我們就不追究了。”
伊威從桌上拉過那目錄,看了幾行,臉色巨變。
程皓一把抽走,也是看了幾行,他就把藏品名錄倒扣在桌面上:“還有什麽?”
“要是拿不出藏品,就把你們首場拍賣全部非法所得賠償給我們。”
律師站了起來:“就這麽多,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岑總說你會親自去找他協商的,所以我就不再來了。”
程皓夾煙的手指擡了擡,送客。
看到律師走,他們拉開門出去,會客室有藏家要來,肖揚留在了樓上。伊威跟着程皓下樓,程皓面色鐵青。
剛進辦公室,就對上坐在桌對面的伊糖。
他擡頭看了眼上面的通風管。
她坦然地不動如山。
伊威翻着自己手裏的藏品名錄:“皓,你準備怎麽辦?”
程皓和伊糖對視,她神色有令他陌生的輕蔑,他一時想不到為什麽。
伊威拉他:“是不是真的要把首場拍賣的收入都賠給老岑,如果不給,他會不會告咱們,賠的更多?”
程皓回神,磕巴了下,說:“放心,沒事。”
他還看着伊糖。
伊糖垂下目光,低聲說:“我知道了。”
程皓問:“你知道什麽?”
沒頭沒尾的話,可他就知道是對他說的。
伊糖說:“你既然敢走那一步,就該知道也許會被人威脅。”
程皓蹙起眉頭。
伊糖用筆在面前的文件夾上左右劃了劃:“我知道愛古的人,都是不舍得手上的藏品的。現在看來,別人也知道,所以讓你挑,你要是選放棄公司,那我就去京翰。”
伊威急忙說:“別胡說。”
他看向程皓。
程皓沒說話,手機在他桌上響,他盯着伊糖,神色間有難言說不出的委屈,伊糖看都沒有看他。
他拿起手機,上面的名字一閃一閃,他按斷換了公司的電話打過去。說了幾句,他挂上電話,對伊威說:“那事等我處理就行。你今天繼續和肖揚把沒簽的協議都簽好。我媽回來了,我回家一趟。”
伊威跟着他往門口走,低聲說:“放心,路上開車慢點。”
程皓拿着大衣,門在他出去後合上。
牆側的霓虹燈亮着,接觸不良一閃一閃。
伊威對着插座位置狠狠用拳頭敲了下,燈安分了。他轉頭看着伊糖:“你,怎麽可以那樣和程皓說話?”
伊糖的筆在紙上畫橫道,豎道,不說話。
伊威把椅子重重墩在她旁邊,坐下說:“咱們談談。”
“……他看不起我。”伊糖說:“我早聽莊瑾瑜說過,他家有很多藏品。我自己偷着去過西街很多次,那裏的人都那麽說。——我也不是要和他怎麽樣,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樣。我是個不會結婚的人,從小到大,看不起我的人特別多,因為我是中國人,在那邊,我找不到自己的文化認同感,別人都說二代移民完全不會有這種問題,可我是不一不二的半吊子。別人在一個地方落地生根,甘願被同化,是因為那地方有她愛的家人,我沒有國,沒有家,我回來,他和我說,回家了什麽都不用做,不用證明自己。他讓我誤會他在乎我,可轉眼又讓我發現,原來不是的……”
她眨眨眼,眼睛幹巴巴的,覺得鱷魚都比她自己強。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別人看不起我,我也不會這樣,一定要問個為什麽。我也讨厭自己這個樣子,我也好讨厭……我現在這個樣子。”
伊威神色極其複雜地看着她。
這地下室,第一次令他覺得其實無論做多少處理,都應該只做庫房,因為這地方空氣不夠。
他舔了舔嘴唇,艱難道:“沒了,那些藏品早沒了。”
伊糖擡目望他。
他說:“早都讓程皓弄丢了!”
***
程皓開車回到家,二十年樓齡的老樓。他找地方停了車,提了後面剛剛在超市買的一箱蘆柑,一箱牛奶,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日用品。
二樓,他到門口沒有拿鑰匙,門就開了。
他媽媽正拿着抹布在擦手,他進了屋,聞到廚房裏有飯香,夾雜濃重的紅花油味道:“你燒手了?”
“碰在鍋沿上,沒事。”
他放下東西,拉着他媽媽的手看,“要沖涼水才行。”他拉了他媽媽去洗手間用涼水沖。
“我給你說過,燙傷一定要用涼水沖二十分鐘。”
“浪費水。”
他媽媽細細打量他:“年過得好嗎?”
“好。”程皓拉着他媽媽的手看了看,又放在水下,水打在手指上,令他呼吸都不順暢。
***
地下室裏
伊糖差不多和程皓是相同的感覺,人坐在椅子上,覺得一陣一陣發虛,好像明知道是真的,但恨不能是做夢的感覺。
伊威給她倒了杯水。
“……你別怪程皓,他不是不舍得東西,而是東西真的早沒了。”
“怎麽丢的?”
“他七歲半那年吧,和他媽住在他外公家,據說出門好像沒鎖門,進賊了。”
“七歲?他家沒有大人照顧他嗎?”
“嗯……這是另一個事情,他外公當時住院,在旁邊不遠的職工醫院,他媽媽在照顧。程皓小時候特別懂事,早熟,同齡裏孩子王。家裏住的地方也安全,所以誰都沒想能出這種事。”
伊糖算了下時間,八幾年的事情了。
她問:“那報警了嗎?”
“當然。——不過報警也白搭。”
“對外,沒有說是嗎?”
“誰說這個呀。本來還是圈裏面的人,藏品丢了,地位身份什麽都丢了。這樣一想你肯定知道。”
伊糖想了會,低聲說:“程皓他,一定很難過吧。”
“他難過不難過是其次,他那時候小,可難過的是他家裏親戚,他家有六個舅姨,程皓他外公一早就說過,他不在了東西哪一家得什麽。都分好了,程皓一把給人家丢了。你能想象這些年那些人看到鑒寶節目時的心情嗎?”
伊糖傻愣愣坐了好一會,說:“太可憐了。”
也不知道說誰。
伊威說:“是可憐,都可憐。中過彩票但是把彩票丢了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忘。何況是這種,一直都知道家裏有的,要分家的東西,結果就這麽沒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丢了。”
伊糖慢慢木納地點頭。
就聽伊威又說:“程皓但凡是個不講理的人,這事也傷不到他。但你也知道他,特別講義氣。既然是爺們,他就把這事情抗了,每年要給每家親戚一筆錢,十萬八萬都是少的。多到什麽程度我們也不知道。他懂收藏,可這些年沒存上什麽好東西,你沒覺得奇怪。”
伊糖說:“……我覺得那是他的事情,就想的少。”
“前年吧,他大姨還腦溢血中風了一次,聽說就是被一個天價成交的藏品給刺激的,那成交的一個幾百萬,他家以前有一對。據說是要分給他大姨的。你知道但凡東西成對,價格可不止是翻倍,是翻倍的翻倍。”
伊糖用手摸着心口,吶吶地說:“哥,我只是聽着這事情,這心裏就揪着難受,他們,以後藏品價格會更高,他們一定更難過。”
“程皓的表弟表妹,全都不和他來往。但這不是人家欠他的,他也做不到那種不要臉的,欠債多了幹脆不理別人。你現在知道,這就是當初我反對,不能說的那個牽扯他們家的私事。”
伊威重重嘆氣:“——他要幹這行,只能幹這行。什麽地方失去的,什麽位置找回來。可那太難了。普通人的成功,不是他的标準。”
伊糖幹巴着聲音,低低說:“你說過。他心裏的目标,永遠都不可能達到。——現在我知道了。”
“……這行特別現實,家裏沒東西,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可你看他,愣是用他外公以前積攢的那點名聲,走到了今天。岑遇安知道他家的事情,今天那張藏品目錄,就是在羞辱他。現在你知道了。”
伊糖點頭:“他可……怎麽辦呀。”
“能怎麽辦。”伊威說:“你不能和他在一起,這事現在說開了,我告訴你,和他的人都可憐,你知道他媽媽多可憐嗎?”
伊糖大眼睛看着他。
伊威說:“每年過年都怕親戚來哭訴,這兩年,都是十二月就回老家,給程皓的外公守墓,一住三四個月。程皓他外公,本來可以多活二十年,也因為這事情,早早去了。以後,鑒寶節目越來越多,那些人看了電視心裏就要不舒服,你想想,就算你倆互相喜歡,敢和他在一起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就斷到這裏,我小聲問一句:
如果你們是伊糖,還要和程皓在一起嗎?
☆、晉江夏聽音
第二天一早, 程皓回到公司。
肖揚拿着新簽的幾分協議給他過目:“岑總那事情怎麽辦?這後面的成交要不要我和賣家商量一下,保密處理。這樣鼎盛那邊就不知道這些傭金。”
“不用。”程皓從包裏掏出份合同:“我和老趙簽了樓上的寫字樓,可以裝修了。”
文件從白色大臺面上推到伊糖面前。
她手邊放着透明的杯子,裏面半杯水泡着檸檬和薄荷葉。
提神的薄荷香氣令她頭腦清楚。
她拿過合同:“你就這麽簽約了?”
程皓說:“你想裝修成什麽樣,今天下午我回來咱們可以讨論。”
伊糖翻動合同,白色紙頁扇出一陣小風, 她把合同壓在桌上。
“那你呢?”
“我早上先去見幾個藏家, 安排咱們第二次拍賣的事情, 這次預展的場地你可以挑。”
伊糖把合同推給旁邊的伊威。
伊威還沒開始看, 程皓就問:“你今天去租車,公司這邊的這輛用車,二手的奧迪就行。你自己用的那輛你看着挑。”
伊威輾轉一晚上, 不知道伊糖會是什麽決定。
今天早上,他發現自己有了黑眼圈, 擡手使勁在臉上揉了陣子:“車放一放, 你和鼎盛的事情弄完再去看。”
“說了那事交給我。你辦你該辦的。”
程皓抽了張A4白紙, 拉椅子坐下:“車, 昨天說的幾件事情,都去辦了,給伊糖把駕照問問也換了, 看你們幾個誰有時間,帶一帶她。”
王矯推門進來,抱着個哈密瓜走到伊糖旁邊:“給你吃。”
伊糖輕輕一推,哈密瓜滾到對面的程皓面前。
程皓正在寫字, 白紙前面多了個瓜,他擡頭,對王矯說:“你想求她辦事,直說就行。要送東西,也送個合适的,抱個哈密瓜你是怎麽想的。”
“這不是她答應了,順便咱們就可以一起吃掉,不會造成浪費。”王矯用筆戳了戳伊糖小外套的袖子:“糖,你眼光好,周末陪我出去買點女孩的東西。”
伊糖把他的筆挪到一邊去,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不去,你去的地方不會有我看上的東西。”
王矯拿着鉛筆往自己心口“紮”
“真傷。”
他鉛筆一收,正色說:“這次保證不是批發市場。”
伊糖搖頭。
他又說:“也不是小商品市場。”
伊糖還是搖頭。
他賭咒發誓:“真的,也不是貼牌服裝的那條街。”
程皓,伊威都看向他。用眼神詢問,在不知道的時候,王矯到底忽悠過伊糖去過多少地方。
王矯只做不見他們的眼神,有點焦急,晃着伊糖的袖子:“真的,去商場,咱們市最大的商場,我要買一套名牌化妝品,那種批發市場也沒有。”
“你的名牌,還是我的名牌?”伊糖喝着水問。
“大家的。大家公認的,你說買什麽就買什麽,行了吧。”
伊糖看向他,靜了一會,說:“等公司的事情處理好了,我陪你去。”
“公司什麽事?”王矯茫然地周圍看,他昨天早上去了銀行,大家也忘了告訴他岑總律師來過。
“沒什麽事。”程皓站起來:“我現在就去。”
“昨晚……昨晚我給岑予微打了電話,她說會和她父親說。”肖揚忽然說。
程皓站在那兒,看到肖揚擔憂的神色,還有他手裏一大摞公司文件,忍下責備的話:“這事回頭再說。”
***
辦公室門打開,袁曦笉的秘書快步走到她身邊:“鼎盛派了律師去葆皓。”
袁曦笉翻着定制服裝圖錄,微微沉思:“什麽時候?”
“昨天。”
“知道是什麽事情嗎?”
“派律師去,肯定是告他們。”
袁曦笉若有所思。
說道:“上次的事情,沒這麽便宜……”
“那咱們要做點什麽嗎?”
她搖頭,翻了會雜志,不緊不慢地:“人家找他的麻煩,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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