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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歌舞罷了。舞娘化着濃厚的妝,穿着輕薄的衣裳,跳着媚人的舞。
初晴第一次上青樓,本來興致勃勃地想要看看煙花巷的女子是否有話本裏頭的女子那般傳奇,卻看得昏昏欲睡。
這“袖手招”在荊州還算是極負盛名,可是和京城裏的那些大花坊比起來就實在是不值一提了。寧彌本就沒有多大的興致,只是純粹陪着初晴胡鬧罷了,看着倒在自己懷裏直點頭的初晴,也是無奈。他把她的頭按進他的懷裏,讓她有東西可以依靠着,睡的舒服一些。
外頭的絲竹聲還喧鬧着,寧彌吩咐允幼把窗戶關了,好讓聲音小些。
偏偏天不如人所願,外頭不知道是生了什麽事,極為喧鬧,那聲音愈來愈近,倒像是一路朝他們包間鬧過來的樣子。
胡二這可是一路從老家趕過來捧“袖手招”的場的,居然到了沒有受到歡迎,還說他的包間被別人訂了,這不就是氣煞人了嗎?
嬌娘這是夾在中間,兩頭都不好得罪啊,裏頭的是龍沒錯,可外頭的是地頭蛇啊!她得罪了哪個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的胡二少爺啊,您等等,我馬上給您另外找個包間,絕對也是個好地段的。”
胡二冷笑,“爺倒是要看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動爺的包間。你滾開!”
“二爺,二爺……”
外頭這樣的吵鬧,初晴也醒了,揉了揉眼,迷茫地看向寧彌,“哪家婆娘來砸場子尋相公了?”
這可是話本裏的常态。
寧彌嗤笑一聲,揉了揉她的頭,“想什麽呢,就是你要看熱鬧也不帶這麽詛咒人的。”
初晴打了個呵欠,“那又是鬧哪樣,才剛開場呢,誰酒量這麽差喝大了?”
“我看啊,這熱鬧是沖咱們來的。”
初晴一骨碌就坐直了,兩只眼睛“瞪”地一下全亮了,整個人給吓得清醒了,“難不成是陛下來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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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讓皇帝知道她來逛花樓,就是出動禁衛軍來拿她都是可能的。
寧彌哭笑不得,“殿下,我們出京都一個月了。這會子山高皇帝遠的,你怕什麽呀。”
“不是陛下就好,那是誰啊,林湛呢?叫他別擋人了,管他是誰呢,本宮正閑着沒事幹呢。”
允幼領命出去,把正準備緊急處理事件的林湛叫了進來。
沒人擋着,果然一會兒門就被踹開了,一個長相還算是俊秀的男子沖了進來,後頭嬌娘苦着一張臉也跟了進來,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
胡二一進門也吓了一跳,這麽俊美的兩個人倒是他平生未見。只是爺今兒心情不好,這兩個膽敢長得比爺好看的人簡直就該拖出去斃了。
“就是你們兩個搶了爺的包間?”
寧彌看着他這高高在上,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樣,也起了玩心,“這倒是奇了,這包間刻着的是‘紅袖招’的名字,莫不是公子名喚‘紅袖招’?若真是如此,這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初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點都沒打算要給胡二面子。這寧彌總說她蔫兒壞的,其實他自己好到哪裏去了?
胡二給寧彌堵得沒話說,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刁民就是刁民,嘴巴确實夠刁的。要是到了牢房還能這麽刁,爺算是服了你們了。”
初晴點點頭,“我還沒待過牢房呢,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牢房裏能不能這麽刁。你呢?”
寧彌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這明擺着就是忽略胡二的節奏,胡二只當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為自己做不到,便神氣地哼了一口氣,“你們還真不信了?告訴你,爺是荊州府尹家的二公子,別說是讓你們住牢房了,就是讓你們一輩子出不來也是小事兒。”
初晴湊近了寧彌,小聲地嘟囔着,“這萬惡的拼爹時代啊。你說我是不是也該和他拼一下?不過好像我現在只能拼弟了。”
胡二只當他們在商量對策,抖着腿等着,姿态極為的優雅,那滿口的白牙簡直耀瞎人的眼。
寧彌也小聲地說道,“你要是想拼爹的話還是可以拼的。估計現在人還沒完全忘了你爹。”
“商量完了沒有?你們也不用太害怕,爺也不是什麽不講理的人。只要你們跪下認個錯,把包間讓出來,爺就放你們走。”
跟了初晴這麽多年,誰敢這麽對着雍和長公主說話,允幼面色陰沉,雙拳不自覺地握緊了。倒是初晴和寧彌二人沒什麽表情,胡二看着允幼的表情,得意地一笑,“不甘心有什麽用呢?這人吶,尊卑高低,是打娘胎裏就注定的,你們就是要不甘心,也只能再投一次胎了。”
初晴淺笑,極為溫和,“胡府尹知道你這般仗勢欺人麽?”
胡二咧嘴一笑,“仗勢欺人又如何?既有權勢,自然要好好利用,誰知道下輩子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呢。”
那口整齊的白牙真是看的初晴極為的不痛快。初晴的牙口也是極白的,她也一直以為自己的牙齒是極整齊的,可是今兒看了胡二的牙口才覺得自己的牙齒原來還不是特別特別的整齊,簡直就是火大。
她淺笑着點點頭,笑眯眯的模樣,寧彌一看就是要出事了,她道,“本王也一直很認可這句話呢。既然這輩子本王有幸生在帝王家,誰知道下輩子還有沒有這般運道呢,也還是要好好利用的。”
這話一出,嬌娘和胡二都傻眼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初晴已經先笑眯眯地開口了,“把他的門牙給本王取出來。”
林湛出手極快,寶劍瞬間出手,胡二一聲慘叫,捂着滿口鮮血的嘴巴疼得彎腰直叫,那兩顆方方正正的門牙落在地上,連個邊角都沒有損壞。
“你,你,你冒充皇族……”
先皇一共有六位皇子,只是如今還存活着的,也就只有一位了,正是當今陛下,哪裏有什麽別的嫡系王爺呢。
初晴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是麽?那你禦狀告我呀。”
說罷,大搖大擺地領着人離開。
胡二待要讓人追,已經先被禁衛軍制住了手腳。
“為什麽要他的門牙?”馬車上,寧彌問。
“他的牙比我好看,我不歡喜。”初晴理直氣壯地說道。
寧彌忍不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後怕的樣子,“幸好我的牙齒沒你的好看。”
初晴被他的樣子一逗,“咯咯”笑開了,“是啊是啊,你要好好感謝上蒼呢。”
寧彌抱着她苦了臉,“上蒼要是真的對我好的話,也不會把我放到你這仗勢欺人的小妖精的身邊了。”
初晴仰了仰頭表示你能拿我怎樣。她窩在他的懷裏,其實現在已經是快夏天了,窩在他的身上還是有點熱的,可是她就是喜歡賴在他的懷裏,“其實我從小,就很想要仗勢欺人的。那個時候,四皇姐刁蠻,敢對她不敬的世家小姐沒一個不被她懲治的,那個時候,我就很羨慕。”
四公主出自正宮皇後膝下,是正經的嫡公主,真正享有着萬千寵愛,也真正有着飛揚跋扈的童年。她不開心就是不開心,想要報複回去就報複回去,與她不同,她只能隐忍,隐忍,再隐忍。
她多想與她一般仗勢欺人,可是她卻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使到了最後,四公主還是倒在了他們姐弟的手裏,她也還是很羨慕她。
寧彌輕柔地順着她的後背,“現在你要如何飛揚跋扈,都可以。”
“是啊。”她笑,“可是忍了這麽些年,倒是沒有了當時的心境了。今兒倒還是要感謝胡二,讓我仗勢欺人一回呢。”
“你也是夠壞的,門牙壞了又不長,你讓他以後怎麽見人呢。”
“鑲兩顆白玉牙呗。”她壞笑。
寧彌簡直為胡二掬一把同情淚,“那也是差很多的好麽?回去他就是想要找個人報複都找不到人。”
不過就是一句“本王”,皇室裏的王爺多了去了,只是多是沒有實權的,就讓胡德全查去吧,就不信他能查出什麽有用的訊息出來。
而即使真的查到了初晴的身上,他又能怎麽樣呢?
初晴既然敢仗勢欺人,就有着足夠的底氣讓自己一點事都不會有。
誰惹她誰倒黴。
☆、第 22 章
隊伍走走停停,走了大半個月也不過走了八百裏,到了一條河邊的客棧歇了腳。
這雖說是一條河,然而河面廣闊無垠,站在這頭根本望不到對面的陸地,只能看到一條永無止境的直線,将水面與天空區別開。若不是這條河的顏色與大海的顏色相距甚遠,都容易讓人誤會其實這是一個海洋。
當地人管這一條河叫做沙河,原因無他,這條河的顏色是土黃色的,其中泥沙極多,都不知道它流的到底是水還是沙。
初晴極喜歡這裏的景色,她坐在高高的石堆上頭抱着膝蓋眺望着夕陽,嘴角微微勾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坐就是半個時辰,一動也不動。
寧彌從客棧走出來,遠遠的看着她的背影,風把她的長發吹得如海藻般舒展,橘紅色的光輝灑在她的身上,在石塊上将她的倩影拖的很長很長。那樣美好的畫面啊,他看得微微失了神。
他自己的衣袍也被晚風帶起,微微飄逸,他自己卻毫無感覺。
遠方有個瞎了一只眼的老婦人,也和初晴一樣坐在一塊極高的小土丘上面,眺望着遠方的地平線。她的衣衫褴褛,頭發淩亂,你不需走進都仿佛能夠聞到她一身的沖天臭氣。
她張大了嘴巴,用着他們不能聽懂的方言唱着他們不知名的歌謠,她的聲音像是被河上的冷風吹了無數個春夏秋冬一般變得滄桑沙啞,她的歌聲凄厲,像是聲聲泣血,聽的人心頭都不自覺地為她所傷。
寧彌站在那裏聽着她唱,她只是反反複複地唱着同一首歌曲,似乎是帶着希冀,卻更多的是絕望。那希冀不過是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絕望之外的千分之一罷了。
他聽不懂她的話,聽不懂她的歌詞,然而他卻感同身受。
很多事情如果你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過,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他朝着與婦人相反的方向向着初晴走去,那是他的方向。
“你聽到了嗎?”他坐在她的身邊問。
初晴看向老婦人的方向,“你說她麽?”
寧彌點頭。
初晴便接着開口,講的卻是一個遙遠的故事了,她說話的時候氣音偏多,像是帶着幾分向往,“她的夫君十五年前跟着赫堯的軍隊跨過這條河去了汜水關攻打蠻族,然而九年前大軍班師回朝時,他沒有回來。同去的人說他戰死邊疆了,可是那個時候面目全非的屍體太多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只能靠着戰袍确認是同隊的人,一同埋在了邊疆。她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離鄉背井地來到了這裏,天天對着河對面唱歌,将士們勸過,後來也就随她去了。那歌是他們定情的時候她夫君給她唱的,唱的是什麽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很美的詞吧。”
那是等待,明知絕望卻存着僥幸心理想着也許會有千分之一的希冀,就是為了那一分也許,那一分希冀,所以明知無望,還是漫無止境地等待,執着地等待。
“你怎麽知道的?”
今天是他們第一天來這裏,她根本就沒有和別人交流過,哪裏知道這麽多的事情呢?
那還是赫堯告訴她的。他說在沙河,你若看見一個對着地平線唱歌的婦人,那便是他曾和她說過的那個故事裏的女主角。
她只當他又編織一個感人的故事哄她的眼淚,卻不想,馬車行駛到這邊的時候,她真的就聽見了那和着風沙的歌聲。
他說,打戰的時候不覺得西北有什麽美的,可是戰事停了,他一路帶軍回京,一路看着擁抱着戰士的婦孺老人,看着他們熱淚盈眶,親吻愛撫;也看着其他快伸斷了脖子也望不見歸人的家庭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聲嘶力竭。他才知道,多少人一生最美好的東西,都埋葬在了西北那片荒蕪的土地下。
他一路南下,看遍了世間的悲歡離合,卻對前方沒有絲毫的期待,因為他知道,前方,沒有人在等候他,有的只是勝利的歡呼和錦上添花的阿谀奉承,沒有新意。
他突然就很想調轉馬頭回到西北,西北的一景一物,一沙一土,都變得可愛起來。
即使後來有了她,他也想着什麽時候回一趟西北,帶着她,讓她去看看他待了半生的地方,去看看遠離了盛京那夾雜着算計和門閥權衡的情是何等的純粹動人。
可是他終究來不及。
“聽人說的。”她淡淡道。
寧彌也不深究,她不想說的,他套不出話來,他早就知曉。
“你等過人麽?”
那天,天還沒亮她就在樹林裏等待赫堯來此狩獵,直等到日已中天。可那天她确定他會來,也知道了那天将會發生什麽事情,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這樣的等待,她十拿九穩。與那婦人十五年如一日的等待相比,又算是什麽呢?
所以她搖搖頭,“沒有。”
“一直都是別人在等你吧。”他說話的聲音輕輕。
“好像是吧。”
季白無數次在綠水亭等待她在閨閣精致弄妝,赫堯準備了她最喜歡吃的菜肴等她回府吃,就是皇帝,也無數次等着她懶懶的起床進宮見他。而那偏殿的男寵們更是,等待着她也許一生都不會有的召幸。
初晴轉頭,“你呢?”
類似這樣地無望地等待着心裏住着的那個人麽?
“有。”
一天天一夜夜帶着希望與絕望地等候着一個根本沒有心的女人愛上他,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絕望呢?
她沒有追問是誰,他也沒有再繼續接嘴。
兩個人陷在自己的世界裏。夕陽慢慢沉入地平線,那婦人的歌謠還在耳邊,卻已是疲憊得近乎聽不見了。
其實初晴羨慕那個婦人的。不管是怎樣渺茫的希望,至少,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不像她,越活越迷惘,到現在,根本不知道活着是為了做什麽。
回到客棧的時候初晴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一坐下,便聽見隔壁桌的一個男人接嘴和他的同伴說道,“那赫堯哪裏經得起你這樣的誇贊?什麽大司馬大将軍,最後還不是死在了女人手裏?軟腳蝦一個呀!”
那一刻,寧彌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從初晴身上散發出來的滔天殺意,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面上表情如此冷峻無情的初晴,她看向他,那眼神涼的好像是寒冬臘月裏的冰塊,說出話來的聲音再也沒有了往日裏的慵懶笑意,只餘冷血,無情,“殺了他。”
那樣如同上位者發號施令的語氣與讓人無法質疑的權威便是寧彌也不由自主地服從,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射過去,不再如那天面攤時射在桌子上,而是幹脆利落地從那說話之人的心髒穿梭而過,定在了客棧的紅木柱子上。
那人呆楞地低頭看見自己胸前的窟窿,甚至連追問一句為什麽都來不及,就徹底告別了這個世界。
那桌本有三人,如今見同伴突然倒下,吓得“呼啦”一聲就拔出了身上的配劍,看向初晴這一桌。
筷子是從這個方向發出來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發的。
客棧裏只有這麽兩桌客人,夥計一看見出人命了,立馬閃到後廚躲起來了。
場間只剩下他們。
初晴涼涼地看向那嚴陣以待的兩人,連笑一笑的興趣都沒有,“滾,或者死。”
那兩人不過是富裕家庭出來的江湖游俠,本想着出來開開眼界的,哪裏知道江湖真的那麽險惡,不過是閑聊,也能得罪高人突遭橫禍呢?
“我,我們是上官家的,你們是誰?”
上官家,是這霖州一帶頗為有些名氣的富商家族,可是在初晴眼裏又能算是個什麽東西呢?
“在我的面前誰敢稱上官?殺了。”
什麽官在她的面前也不過是下官罷了。她如今心情不好,說的什麽話自然都是沒有邏輯的,只是純粹遷怒罷了。
這回不是寧彌出手,而是站在樓梯上的林湛,一柄飛刀,割斷兩人喉管,再回到他的手裏,不過只是片刻功夫罷了。
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在客棧裏,卻沒有澆熄她心頭肆意的暴戾。
初晴便也沒有了用飯的心思,起身上了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侯在外頭的禁衛進來,不過片刻功夫,就把屍體清理完畢,客棧又是風平浪靜的模樣。
寧彌一直沉默地跟在初晴的身後,他本就不笨,如今一些被他忽略掉的事情慢慢在他的腦海中拼湊,真相也就這樣慢慢地浮出水面。
“那個女人,是你?”
赫堯的突然暴斃本就蹊跷,連着他府上四百三十一條人命全部死去,怎麽可能不是人為?寧彌幾經查證也不過得出赫堯是中毒而死,那毒酒,是一個女人送來的。
赫堯府上所有人,見過初晴的沒有見過的,盡皆喪命,皇帝一向是寧錯殺一千,不錯放一個。更何況涉及于此的是他最為注重的阿姐呢?
也是呢,除了有着皇室與她自身勢力雙重庇佑的初晴,又有哪個女人能夠躲得過素衣樓幾乎無孔不入的偵查呢?
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是苦澀還是釋然,“算是吧。”
皇帝和她本是一體,哪裏分什麽彼此呢?更何況,他本就是以她的名義送的。
☆、第 23 章
“他陪你去的崇州?”
“是。”
“他送你的耳墜?”
“是。”
那……
“你愛過他麽?”他走上前去看着她,目光是那麽的沉寂,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夜色。
“愛過。”她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即使到如今她與赫堯之間是剪不斷理還亂,即使他們到最後走的這樣難看,她也從來不怕承認自己的曾經。
那樣快速得近乎是下意識的回答,将他的耳膜搔刮得刺痛着。
他突然低下頭,發狂地按住了她的下巴,狠狠地啃咬她的嘴唇。把她狠狠地按在了床上,發瘋似的撕扯她的衣裳,沒有任何前戲地侵略了她。
她只感覺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不由地嘶叫一聲,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背上的皮肉裏。
她疼,他也被她夾的生疼,可是有什麽能夠比心更疼呢?
以為越靠近她,越了解她,便會越清楚自己不過是愛上了她這張足夠傾人城的皮囊,可越靠近,越看多她一面,就越是沉淪。
容初晴,你知不知道真的愛上一個人是一件多麽殘酷的事情?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怎麽,怎麽配說愛過?
可是為什麽我就是瞎了眼,偏偏為了你這樣一個女人着迷呢?
是我犯賤。
每個人一生中都有忍不住對她犯賤的人,容初晴,是寧彌這一生唯一犯過的,最大的,賤。
……
初晴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她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披上,緩緩下了床,走到了窗邊。
窗外的天還是很深很深的藍色,清晨的風迎面吹來,将她的思緒也帶到了很久以前。
那天,在那個小院子裏,她吃着他親手做的餃子,是從東街角拐彎那兒買的生餃子,聽說崇州就數那一家的餃子最好吃。然而她吃的兩道眉毛皺成了一團,不可思議地望向對面吃的一臉正常的赫堯。
“我臉上長花兒了?”赫堯問。
她果斷搖頭。
“那看我做什麽?怎麽不吃?”
初晴扒拉着碗裏的餃子,鼓着腮班子可憐兮兮地盯着他瞧,“鹹。”
何止是鹹,簡直就是一堆鹽摻點水做湯啊!
赫堯拿起碗嘩啦啦喝了一口湯,“是有點鹹,不過也還過得去。”
初晴目瞪口呆。
“真吃不下?”
初晴瞪着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看的赫堯心都化了。
“我煮的很難吃?”赫堯小心翼翼地問。
初晴眨巴着扇子似的睫毛,乖巧地點了點頭。
赫堯大受打擊。
然後他立馬站起了身來,往院子外頭走去,出了門。
初晴被留在原地,她眨了眨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傷他心了,是不是其實沒那麽難吃呢?
然後她就再嘗了一口,然後,吞不下去,吐在了地上。
真的很難吃。
于是她就餓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等赫堯回來,不一會兒,他就扛着一只肥大的羊腿兒回來了。只可惜,還是生的。
也就是說,赫大廚,要再次下廚了。
初晴趴在桌上看着他拔出戰刀,“啪”地一聲把院子裏那顆比院牆還高的樹攔腰斬斷,“啪啪啪”地格外幹脆利落地把樹砍成了數十塊木頭,樹枝拗成叉子的形狀插在了院子裏松軟的泥土裏,就搭成了一個架子,然後把穿好的羊腿往中間一橫,就只差加一把火了。
這一套動作那是叫一個行雲流水,熟練至極啊!初晴眼兒都直了。
赫堯得意洋洋地瞧了她一眼,心想着大爺在軍營裏誰不稱贊一句廚藝好的,你丫的還不惜福,真當誰都能吃大爺做的東西?這次保管讓你吃得撐了。
初晴才不管他在想什麽呢,眼巴巴地望着羊腿兒等着它熟,好不容易等得它熟了,飄着迷人的肉香味兒了,就看見赫堯又拿出了一包鹽,那叫一個爽快利落地掏出了一手的鹽,就把鹽袋子裏的鹽抓出來一大半,然後往羊腿上塗,初晴尖叫了一聲,“赫堯你會不會啊,太鹹了可怎麽辦呢?我好餓的!”
天哪,饒了她吧,人家好壞也是一國的公主,難不成還真的要落得個餓死的下場?
赫堯白了她一眼,繼續塗。
初晴眼兒一翻,險些被他氣暈過去。只能無力地趴在桌上裝死。
赫堯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張嘴。”
肉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着,簡直香到了一種境界。初晴不斷地催眠自己一定很鹹一定特別鹹,千萬別上當,可是還是抵擋不過香味的侵襲,乖乖地張大了嘴巴把遞到面前的羊肉“吧嗒”一聲吃進嘴裏。
與預料中的鹹苦完全不同,初晴“噔”地一下便滿血複活了地坐直了起來,“我還要。”
赫堯“噗嗤”一聲就笑開了,捏着她特別呆萌的臉蛋,把滿手的炭灰都抹在了她的臉上,“貪吃鬼。”
她也顧不得什麽淑女形象了,一手拿着一大塊的肉放到嘴巴裏頭撕,滿嘴的油光簡直不容直視。
赫堯着人拿來了兩壺好酒,“吃肉就一定要喝酒,這樣才有味道。”
她一把接過,仰起頭來就是嘩啦啦地往嘴裏倒。
赫堯最喜歡和初晴喝酒,那都是直接拿着酒壺就灌的人,灑脫的厲害。
他們仰頭望明月,好好的一頓晚飯,從天還亮着折騰到了月上樹梢,他們也是夠能作的。
“現在知道爺不是在吹噓了吧?”
初晴靠在他的懷裏,笑嘻嘻的,“是啊是啊。軍營廚神,真是名不虛傳啊!敢情赫大将軍西北一待二十年是在當廚子啊,失敬失敬。”
“你就蔫兒壞吧,看以後誰受得了你去給你當驸馬。”他低頭看着她,拿着自己的袖子去給她擦滿嘴的油和一臉的炭。
她毫無所謂,其實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永遠都不嫁人的準備了。
她這樣的女子,也許天生就不是嫁人的料吧。
“沒人娶我便自己娶自己就好了。”
他掐了一把她的軟腰,“小小年紀,淨胡說八道。”
她在他的懷裏蹭着躲,臀部蹭到了不該蹭的位置還毫無所覺,“哪有。”
赫堯一早就知道懷裏抱着的是只磨人的小妖精,随時随地都能把你撩|撥的心裏的火一拱一拱的。他憋着火兒,盡量自己消滅,“你難不成要自己照顧自己一世?”
初晴哼哼兩聲,蹭的更厲害了,她在他的懷裏翻了個身,伸出兩只藕臂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的頭拉了下來,讓他的耳朵正好能湊着她的嘴巴,她嘻嘻笑着,“不然,你照顧我?”
那哈出的熱氣還帶着陳年好酒的味道,把他的耳朵燒的通紅,他下|身堅硬地頂着她的胯,目光幽深,“有什麽不行?”
然後天旋地轉,她被他扛在了肩頭,他的腳步素來沉穩,這會兒卻有些急促,她被他放在了床上,他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她的脖子,胸前。
她媚眼如絲,嬌喘籲籲,他低聲咒了一句,“小妖精。”卻把她如珍似寶地攏在懷裏,輕柔地吻她。
他待她從來溫柔,即使是最猴急的時候,都怕傷了她。
她被他折騰得累了,趴在他的肩頭睡着。其實她睡眠很淺,即使她表現出來的特別累,也始終不敢真的睡熟了。
那個時候很晚了,離天亮也不過個把個時辰吧,他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淺吻她的額頭,似乎是嘆了一口氣,“我比你大這麽多,以後誰照顧你呢?”
他比她大了整整二十一歲,別看他如今還算是健康,可征戰沙場這麽多年,他一身的傷,一身的舊疾,如今年紀還不算太大,還能壓得住,等再過幾年老了,這些舊疾随時可能要了他的命。
然後他也睡了。
她躺在他的懷裏很久很久,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一樣,然而,卻有水珠微微沁出眼角。
或許非要追溯自己是什麽時候愛上赫堯的,那該是崇州之行吧。僅僅七日,卻讓她遠離了京城那壓抑的空氣,稍稍能夠放肆地呼吸了。
天快亮了,一定是風吹進眼睛了,要不然自己的眼睛怎麽會這樣幹澀得想要流眼淚呢?
“初晴,多情早夭。”
那個時候,他是在勸誡她,還是根本,就是在說他自己呢?
“無情無愛,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聽我的,無情無愛。”
你至死,都在擔憂我。可是,情愛從來不是我的弱點。否則,那個時候,我不會在你屍骨未寒的時候,那樣心狠手辣,一絲餘地都沒有地把你多年的心血一網打盡。
赫堯,癡心錯付,說的大抵就是你這樣的吧。
我很想找你的。
可是我根本沒臉見你啊。
“對不起。”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寧彌從身後抱住了她,一大早的他的下巴還有一些胡子拉碴的,蹭的她的臉頰微微有些癢。
她苦笑,搖搖頭,“你也為他不值,是麽?”
他微微睜着眼跟着她一起望向天際的暈紅,沒有回答。
他是在為自己不值。
愛上這麽一個女人,不值。
最可悲的,是明知道不值,卻還是飛蛾撲火。
“你生來就是為了讓男人死在你身上的。”頓了好久,他道。
你就是那火,男人就是那飛蛾,前仆後繼,最終只能在那最極致的溫暖裏自取滅亡。
她微微一笑,“是麽?那我一定會有報應的。”
“有的。”
一定會的。
☆、第 24 章
用過早膳,林湛找來的大船也到了。沙河是東西走向的河,雖說其與數條大河溝通着,可大姚的經濟決定了水路一般都是南北走向,所以沙河幾乎不投入商業運輸。林湛也只能從其他河流調過來船只。
船極大,一隊人大約二十來個連着幾輛馬車一起上去綽綽有餘。
那船家本是在其他流域專職運輸貨物的,并不知道初晴的身份,只将他們看作一般的商旅看待,那船上,除了他們,竟還有一個白須苒苒的老頭子。允幼本意是将老頭趕下去,讓林湛給阻止了。
初晴這還是頭一回坐船,剛上去還好,誰知走了不到一刻鐘,就開始犯暈,直欲作嘔,那船有一堆船夫在劃着,船長倒是悠閑地和他們一起在甲板上看風景。看到這個,笑了一下,“看小夫人水靈靈的樣子像是南方人吧?都說南方就是水做的地方,南方人個個是水上能手,怎麽小夫人還暈船呢?”
初晴病殃殃地倚靠在竹藤椅子上,笑笑道,“我是京城出來的,這還是頭一遭坐船呢,倒讓船家笑話了。”
那船家也是個性情爽朗的漢子,笑着擺擺手,“這有什麽?京城也沒幾條河,有也是風平浪靜的。就是我們赫堯大将軍第一次坐船聽說也暈船呢!”
初晴“撲哧”一聲樂了,“他也暈船?”
赫堯當年還和她吹噓自己在船上還能挑燈夜讀呢,讓她沒事好好讀點書,一個公主胸無點墨的,像什麽話。
“可不是麽?我們赫大将軍啊,那樣赫赫有名的大将軍,你應該也見過的吧。聽別人說他班師回朝的時候那場面可壯觀呢,京城都給人塞滿了。小夫人那個時候有沒有去看呢?”又想了一下,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那漢子估摸着初晴當時也就十歲出頭吧,倒也說不準她有沒有印象。
初晴存心逗弄這漢子,便道,“什麽我們我們的,赫堯可是我們京城人,要說我們,也該是我說呀。”
“哎,你這人!你就不懂了吧?”那漢子不服氣,也跟她擰巴,“赫大将軍在我們西北待了半輩子,抗壓蠻族,保護我們西北的安寧呀。他就是我們的保護神,戰神啊。怎麽就不是我們的了?”
初晴便笑了,發自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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