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過去的自己（下）

去控訴和去指責，相比起承擔來說，總是比較容易的，藺谷雨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尤其是在經歷了宇泰集團之前的事件之後。

他的沉默充滿耐心，在楚妍蓉把自己完全擺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上去表達的時候，藺谷雨沒有反駁，他只是沉默。

一杯咖啡被他攪了幾次，卻最終都沒貼近唇邊，那或許就是世界上最遙遠距離的另一種表述。

然而藺谷雨有耐心不代表楚妍蓉也同樣有耐心，她等了一會兒，姿勢都換了幾個，卻始終都沒等來藺谷雨的回應，這感覺挺不好的，于是在又等了一會兒之後，楚妍蓉主動開口。

“你說話啊。”楚妍蓉有催促的意思，而聽聞的藺谷雨直接就露出了微笑，反問道：“你讓我說什麽呢？”

沒有人規定所謂的“聊一聊”就一定要争鋒相對，藺谷雨沒這個打算，他現在只是想起楚妍蓉昨天聯絡自己的目的，就為了說這些，不吐不快的控訴？

“所以我剛剛說的話都是對的，你也承認是嗎？”面對藺谷雨的沉默，楚妍蓉卻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她有些得寸進尺，藺谷雨當然感覺得到，反而笑容變得更深了一些，只是未達眼底。

“算是吧，我确實訂婚了，現在還結婚了。”藺谷雨很配合的順着楚妍蓉的話去回答，一邊說着還一邊看了一下自己的無名指，那裏沒有婚戒，他和白露的婚戒兩個人都沒戴，只是也無所謂戴或不戴，畢竟在那場世紀婚禮之後，幾乎是無人不知。

藺谷雨的目光楚妍蓉也注意到了，她順着看過去，那雙手和以前一樣，幹淨修長，總會把指甲剪的短短的，這些都是楚妍蓉熟悉的小細節，只是除此之外，藺谷雨有很多地方開始讓她覺得陌生，她無法把控，從而開始感到不安和失落。

楚妍蓉之前一直都在為自己不值，她覺得藺谷雨騙了他，當新聞開始鋪天蓋地的報道他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的時候，楚妍蓉覺得藺谷雨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感情，所以才會在分手之後那麽快就能走進另一段感情，他放棄的太快讓楚妍蓉覺得很不舒服，

藺谷雨根本不難過傷心，這也是剛剛楚妍蓉一直都在對他控訴的一點，但今天她來見藺谷雨的最主要的目的其實并不是這個，至于說什麽才是她想要的，或許楚妍蓉自己也不清楚。

楚妍蓉現在已經不是一年多以前那個剛剛大學畢業開始接觸社會的小女生，這一年多裏她經歷了一些事，卻未必懂得接受和成長。

當年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都是校花的楚妍蓉長的自然不差，追她的人也一直絡繹不絕，她是被所有人捧着的。只是随着與校園的漸漸遠離，身邊的人對于長相的看重比例也在慢慢減少，一些其他的更為現實的考慮因素，開始占據主導。

當初楚妍蓉之所以會離開藺谷雨的原因是他家裏的反對和兩人身份上的差距，那份不同會時時刻刻的提醒楚妍蓉，她不喜歡那種感覺，她想回到屬于她的世界。

只是她的世界究竟在哪裏呢？當楚妍蓉離開了藺谷雨之後，她才慢慢發現其實她根本逃避不了家庭對一段感情的影響，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要求着除了愛情以外的其他東西，家庭條件，成了一段感情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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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個反轉的沙漏，完全相反的兩個對于家世背景的要求讓楚妍蓉迷茫，在所有人都在追求更高更好的那一個時，她放棄了那個最高最好的，而她自己也漸漸的開始成為了別人的要求對象，她那樣在乎的父母家人以及自己的自尊，在被另一種方式傷害着。

無論是楚妍蓉的同事還是朋友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想要組成一個家庭光靠想象是不行的，茶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錢，所有人都能想明白，只有楚妍蓉回不過神，現實的殘酷意義像是一場夢，可這場夢沒有盡頭，相反的曾經的藺谷雨則短暫的更為貼切夢的主題。

楚妍蓉很不快樂，離開了藺谷雨的生活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樣，所以當這次她随着工作調度再回到b市這個熟悉的地方，楚妍蓉忍不住不來找藺谷雨。

至于說找了之後又能怎樣，楚妍蓉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只是忍不住想這樣做。

本來昨天連續兩個電話加一條信息藺谷雨都沒有回複的時候，楚妍蓉是很傷心的，可是她一直沒放棄，一整個晚上她那樣拿着手機，哪怕自己不承認，但其實她就是在等着藺谷雨回信，所以在後來藺谷雨真的主動聯系她并且表示希望見面時，楚妍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原本楚妍蓉對這次的見面是充滿期待的，就像是夢的延續，她以為她能找回一些什麽，但自以為的，有時候未必就能成真。

沉默出奇的具有存在感，因為它再一次出現了，藺谷雨低着頭，濃密的睫毛搭配俊美的臉，楚妍蓉太久沒看到，一時有些失神，一個問題就脫口而出。

“你和你太太感情好嗎？”楚妍蓉看着藺谷雨的臉怔怔的問着，說完之後她自己先愣了，而藺谷雨也幾乎是立即就擡起眼睛，目光就那樣落在楚妍蓉的臉上，帶着疑問。

“我……我的意思是........我聽說很多聯姻的其實夫妻關系都不太好，只是其實.......”她感覺到了藺谷雨的目光，那眼神分外刺眼，讓楚妍蓉有點語無倫次，她不知道該怎麽把話圓回去，這一次她的口才似乎沒能發揮出來。

藺谷雨當然能看出楚妍蓉的窘迫，可他沒做回應，沒去幫她解圍，也沒有落井下石，只是就着她剛剛那個略顯冒失的問題作出了回答：“我不太喜歡讨論私事。”

這是藺谷雨時常用來回應媒體的，如今卻用在了楚妍蓉身上。

尴尬到這時嘎然而止了，明顯的排斥以及清晰劃分的距離感讓楚妍蓉覺得委屈，還有些難過，這些都比尴尬要來的直接和深刻，于是先前的尴尬也就不再有存在的位置，而也就是在這樣的觸底之後，楚妍蓉的心情又來了個反彈。

“你和我分手之後沒多久就訂婚了，我問問難道還不行嗎？”楚妍蓉再一次義正嚴辭起來，似乎只要抓住這一點，她就可以為所欲為。

女人的心是海底的針，今天藺谷雨大概是真的認識到了，眼前的楚妍蓉和他印象中的沒辦法達成一致，她的有些問題，有些行為，都讓藺谷雨理解不了，他不知道這是源于改變，還是其實他根本從未看清過。

不過很快藺谷雨又想到了白露，便覺得海底針這句話似乎又不太适用，當然最有可能的，或許還是因人而異。

“你不說話，我一問到類似的問題你就不說話了，我以前怎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還是你已經慚愧到無話可說了？”在言語和誤解以及自我解讀之下，黑色可以變成白色，正的可以變成負的，一切都在轉瞬之間，這樣的颠倒藺谷雨今天聽了很多，而楚妍蓉似乎也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這讓藺谷雨覺得的，或許他也該說一說了。

“你還記得那時我給你打電話，說我在努力，希望你不要那麽早放棄嗎？”雖然開了口，但藺谷雨的聲音中有疲累，似乎只要想到那段時間，他都會感到累。

這算是個問題，但其實藺谷雨沒打算讓楚妍蓉回答，眼看着她因為自己的話而擰起眉一臉警惕，藺谷雨自顧自的接着說了下去。

“我是真的努力了，無論我爺爺怎麽要求，我都很堅持，直到他被我氣病送到醫院搶救。”

這是一段楚妍蓉不知道的故事，她驚訝，卻不願意表現在臉上，便只是裝作鎮定的繼續聽下去。

“我努力過，但我不能在看到爺爺被推進手術室之後還無動于衷，所以我放棄了，我承認我放棄了，然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當我回過頭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你早就已經走了，我努力去捍衛的，其實已經離我而去。”

傷痛到了今天是可以冷靜的陳述，但藺谷雨不是沒有過偏執和瘋狂，可最終他把那份沖動壓制，是家人的牽絆，也是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

那聲音名為理性，盡管當初他的放棄有迫不得已，可是當他看到楚妍蓉早已經離開時，那份哀莫大于心死，他至今依舊印象深刻。

那樣的感覺，沒人會想再體驗一次。

面無表情的藺谷雨在來之前沒給自己任何預設，他就是想見一見楚妍蓉，就好像白露說的，他介意她的不告而別，他們的感情結尾是一排省略號，這就像是藺谷雨心中的結，他希望弄懂楚妍蓉的想法，而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做到了。

不得不承認，可能他爺爺強迫他們分開的做法是不對的，但他看人依舊很準，楚妍蓉的怯懦和習慣性逃避就是她離開的理由，她不願承擔可能會來的傷害，與藺谷雨的愛情就成了犧牲品。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那時的心情，不過無所謂了，我們都做了逃兵，只是一早一晚，我沒資格譴責你，至于說我是在什麽時候訂婚和誰訂婚，總之是在你離開之後，所以都和你沒關系。”

藺谷雨是實事求是沒多少情緒的作用在，只是往往這樣才是最傷人的，楚妍蓉已經紅了眼睛，卻不全是委屈，還有很多憤怒和不可思議，她是生氣的，但藺谷雨沒打算面對她的憤怒。

他覺得夠了，也就是這樣了，屬于他和楚妍蓉之間的話題，到這裏為止就已經全部都結束了。

他們沒有未來可言，而過去在他們的心中又存在着分歧，只是幸運的是，就在藺谷雨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之後，他似乎也終于意識到了，其實就是這樣的，楚妍蓉會不甘，他也一樣，他們的放棄沒那麽灑脫，便都心有魔障，好在在今天藺谷雨發現自己終于釋然，那個位置徹底空了下來，便是一身輕松。

原來真的是這樣，當你想着一件事，總要面對了才能真正的放開，而不是自欺欺人。

“我們結束了，在一年多以前就結束了，我們都該正确的認識這一點，所以，就這樣吧。”由藺谷雨開場，便也是由他結束，在他對面的楚妍蓉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張着，她似乎有話要說，她的眼神也混雜着很多的東西，可她到底是什麽都沒說出口，就那樣看着藺谷雨離開。

一個人的房間很安靜，曾經的藺谷雨也曾面對這一室的孤獨久久不能回神，被留下的那個似乎總是更難接受一點，但其本質不過是放不下，因為還在乎，所以才在意，換言之如果現在被留在這裏的人是藺谷雨，他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