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桀骜
孟安收到桓夙的诏書之後, 将自己困在寝房一整日, 直到參觀敬神儀式的孟夫人回來, 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後, 當即滿面愁容地找到孟老爹, “老爺,你能行麽?”
坐在圈椅上撥着一株香蘭的孟老爹, 聞言眉宇垮了垮,“宓兒得罪大王了?”怎麽平白無故桓夙給他安一個這麽大的帽子。
孟夫人打住他的嘴:“胡說,女兒在宮中受盡王上寵愛。雖說太後不在,但楚侯對宓兒自是千百個真心, 昨日還傳人來說,讓我不時入宮陪女兒去。”
這倒也是, 孟安思來想去, 覺得興許桓夙是要提攜孟家,好讓女兒順利入主霞倚宮?
“這诏,奉是不奉?”孟夫人謹慎地将桓夙的诏書看了幾遍,楚侯字裏行間有問詢之意, 并未強迫, 她沒發覺有什麽問題, 就是覺得這女婿的字寫得鐵筆銀鈎的甚是好看, 忍不住多欣賞了幾眼。
孟安一咬牙:“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做個區區糧官算什麽!”
別說是入仕,為了宓兒就是上刀山那也是要去的。
孟老爹會應許這事孟宓早就猜到了,她本想趁孟夫人入宮時與她談談, 可惜她的母親卻始終沒有再來,孟宓不好直接問桓夙去宮外請人,不知怎麽踱步到了南閣樓,望了眼幾乎送入層雲的樓閣,正要俯身提步上階。
“孟小姐。”冉音讓她停住了腳,孟宓不甘心地把腳收了回來,扭頭對冉音笑,“不能去啊。”
冉音面露為難,“前不久出了那事之後,大王便将南閣樓封鎖了,要徹查此事……”
“徹查”讓孟宓胸口驟然跳了起來,但見冉音一直盯着她似乎要看出些什麽,她忙壓下這些驚乍,不敢讓精明的冉音察覺出絲毫異樣,心中滾了幾遍的話最後猶猶豫豫地沒敢問出來。
說到底還是不夠膽色,孟宓讪讪地把腳收回來。
她想問事情有眉目了沒有,冉音也看出她的意思,“不日前大王審了幾個在南閣樓附近巡夜的人,均未發覺異樣,也許兩個宮女天生膽小,只不過一個心智稍稍薄弱些,遇到半點風吹草動,便駭破了膽。大王擔憂孟小姐,請孟小姐以後,莫再回去了。”
“啊,好。”孟宓點頭,應承得還算爽快。
她一貫就是愣愣的模樣,冉音不做他想,翩翩然地對孟宓施禮,孟宓尴尬地微笑,走在了她前面。
現在桓夙對她的禁锢讓她覺得有點兒可怕,先是不由分說地封了孟老爹,跟着劃了圈子讓她在楚宮行動不便。她甚至懷疑,冉音是他派來跟蹤自己的。
幸得她沒露出什麽馬腳。
孟宓謹慎地步入雲栖宮,清冷枯寂的一座宮殿裏,儲着一個冷漠的背影,沉穩孑然,他好像在看窗外一叢碧色的竹,随風漾過翠綠的葉光,她緊緊地阖着貝齒,咬出了血痕。
桓夙,我該怎麽對你?
你到底要怎麽樣呢?
桓夙聞聲回眸,見到是她,漠然的臉色挑起一抹笑,“你回來了?”
“嗯。”孟宓走過來,他将她拉入懷中,細細嗅着她發間一縷幽軟的芳澤,惬意地閉上了眼,“宓兒,一時一刻不見,孤便想你。”
孟宓有些赧然。
“以後,別随便走了,孤想下朝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她藏在袖中正要抱他的手,在這句話間忽然緊了緊,用力地捏成了拳。
“答應孤。”
他輕輕晃了一下她,瞬間地脆弱讓她幾乎立即心軟。
可是,孟宓忽然放開他的手,認真地看着他,“可是,我想回南閣樓。”
才說了一句話,桓夙方才還稍顯軟弱的神色瞬間收斂,聲音微沉:“你說什麽。”
“夙兒,”她飛快地握住他的手,“我就回那兒住着,你想我了就去那邊,我想你就來這邊好不好?”
他偌大的雲栖宮,還容不下一個孟宓?桓夙猛然抽手,“你不願見孤?”
“不是!”孟宓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桓夙的處境她明白也心疼,可是她不想住在他身邊,不知道怎麽,她覺得分外壓抑。比起這座大屋子,她一個人生活慣了,也不喜歡吃飯穿衣都有人跟在身後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地伺候着。
“夙兒,我只是不想……”
“夠了。”桓夙咬牙,“孤不會答應的。你要去那邊做什麽,前幾天那個宮人的事還沒有吓到你麽?”
她越是這樣,他越是疑心。孟宓不敢再提這件事,但也疲倦應付他,氣餒地低下了頭。
張偃做了一只身形酷肖孟宓的人偶,正竣工了,用麻布包裹了送到上陽君藺華的府邸,見是張大師,下人不敢随意阻攔,張偃幾乎暢行無阻地越過一庭荼蘼的院落,藺華正在園中練劍。
“公子。”他微笑。
藺華撤劍,白皙的面皮沁出了薄汗,他拿絲帛拭了拭,笑意潺潺如水,“偃師。”見他手裏似乎抱了個東西,分量還不輕,便信口問道:“這是什麽?”
張偃頗有些神秘意味,見捆繩一圈圈解了下來,露出一個完整的人性。
少女的身上籠着一層若有若無的楚國薄绡,豔麗多姿,胸部豐腴如脂膏,眉黛妝成,比滿院紛繁的荼蘼還要殊豔,除了不會笑不會動作,俨然就是一個孟宓。
“這手藝,足以以假亂真了。”藺華的目光微微一凝,薄唇微挑。
張偃謙卑地對他行了一個鄭國禮,“想必公子有用。”
藺華已經走到了這個孟宓身前,溫熱修長的指撥過人偶的發絲,落在她晶瑩如雪的肌膚上,觸感竟然也這般仿真,宛如處子的肌膚,他突然想到那個已經出落得容色如畫的真人,她沐浴在月光裏的時候,嬌柔纖細的身體……
“為何做這個給我?”
張偃想了想,他的心思瞞不過上陽君,索性便說了:“楚國人不重女子貞潔,我們鄭國人卻是最為看重的。孟宓已經是桓夙的人了。”
藺華的指節僵了一瞬。
“她斷不能再糟踐公子。”張偃低着頭,沒留意到上陽君忽變的臉色,“這幾日桓夙對宮中戒嚴得緊,上回屬下對那個宮女用了攝魂術,已經是元氣大傷,公子還是謹慎些為好,暫時不能見孟宓。”
藺華溫潤的眸冷了下來,“我何曾懼過桓夙。”
張偃抿唇不答。
風吹落,晚荼蘼的花瓣幽幽灑灑地落在眼前美人的發髻、香肩,她殷紅的唇輕輕曳着一弧,盈盈帶笑。這個模樣比真人孟宓,更有風情,可一個不會動的死物,他要來何用?
“燒了。”
藺華轉身走入一片粉雪之中,入門不顧。
雖然是惹怒了上陽君,但張偃心明如鏡,他這個主公畢竟是個兼聽則明的人,不會剛愎自用,他的話,藺華多少還是會聽,會有所顧忌。
他扭頭望向一旁的人偶,喃喃道:“如此美人,便是連我也心動。”
也無怪少年楚侯将她視作禁脔。
藺華走入屋內,皺了皺眉。他今日才知道,原來孟宓已經被桓夙寵幸過了,張偃所言不無道理,他們鄭國女子,嫁人之前個個冰清玉潔,奉守古禮,他以為孟宓一個小女兒,嬌羞端持,不會與桓夙有什麽。
是他看走眼了,還是她當真愛上了桓夙,要一輩子留在楚宮?
……
孟宓一個人躺在一張足以睡下五六人的大床上,軟帳輕揚,風吹過蕭瑟蓊郁的翠林,桓夙還在伏案疾書,也不知道他在寫些什麽。
從到雲栖宮之後,她對外邊的事才開始真正的一無所知。
以往都是上陽君藺華與她談論這些。
桓夙聽到一些動靜,擱下手中的筆,“醒了?”
“睡不着。”
桓夙低下眼,“還有最後一份,你先睡,孤等會來陪你。”
簾中傳來慵懶的“嗯”,後來孟宓睡着了,她也不知道昨夜是否曾經和他共枕,黎明醒來時,身側的床榻沒有餘溫,觸手冰涼。
他已經忙得焚膏繼晷,孟宓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體諒他,可是——
寡薄的晨曦被乍推開的門齊齊地撞入漱玉殿,孟宓才綁好發尾,忽然聽到十一公主扯着嗓子大喊的聲音:“桓夙!你給本公主出來!”
孟宓不認識十一,也不知道誰這麽大膽敢對君侯直呼其名,她拾掇起衣裳施施然轉出寝殿,冉音跟上了一步,悄聲道:“這是先王後所出,十一公主。”
孟宓知道了,那位薄命多舛的先王後只留下了這麽孤零零一條血脈,便是眼前這位嚣張跋扈的公主。
十一環視了一遭,只見到孟宓一個人,以女人挑剔的眼光來看,孟宓也不失為一個美人,十一提着銀色的軟鞭而入,狠狠地抽在地上,風聲灌入,抽條聲陣陣地在耳中震動。
“你是什麽人?”十一高傲地揚着下巴道。
孟宓暗暗皺眉:“孟宓。”
她的名字在楚王宮意外算是吃得開,幾乎無人不曉。十一也聽過,只不過,“你敢對本公主甩臉色?”
孟宓是不大待見這位公主,她帶着兵器來漱玉殿,難道不是更嚣張?
她不說話,十一更惱:“桓夙的寵幸的一個野女人罷了,他自己還給本公主當馬騎,你又算得了什麽?”
孟宓驚愕地望向一旁的冉音,冉音無奈地搖頭,拿這位公主毫無辦法。
這兩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傳信息,這麽半天不說桓夙在哪裏,十一終于是怒了,“叫桓夙出來,本公主倒要問他讨個說法!”
作者有話要說: 糖裏漸漸開始有毒……
PS:打個預防針, 作者君去籌謀虐男主大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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