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控制
枳吓了一跳, 以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只見桓夙蹙眉, 冰冷如雪的眸, 蘊藏不可揣測的神秘和孤傲, 枳從未見過楚侯這種身份的人,一時莫名, 反應不過來。
卻聽見桓夙合着竹簡道:“八寶鴨不是秦人愛吃的。”
“啊,我阿姊也是楚國人,她最愛吃這個。”枳不在楚國長大,問了周圍的百八十人了, 卻沒有一個知道八寶鴨怎麽做。
桓夙攢住兩道墨痕筆印般的眉,“你阿姊?人在何處?”
聽罷, 枳只當桓夙是個仁君, 見不得楚國百姓流落在外,枳心裏感念這位大王,更敬重了,“在花玉樓。”
一聽便知是紅樓之地, 桓夙眉間的凹痕深了一縷, 将竹簡放了下來, “回去的時候, 帶一份八寶鴨走。”
沒想到桓夙并不是要收留自己,而是要放他,枳又驚又喜,“大王, 我小奴的姊姊現在深陷囹圄,請大王施救。”
聽他這口吻,應當是她們姐弟二人,被人拐賣如花玉樓,他的姊姊應當是個良家女子。桓夙的心仁而不慈,不會對誰都大發善心,但那女子也許與自己有緣,讓他遇見了,桓夙揉了揉眉,“孤記着了。”
枳歡天喜地地沖桓夙拜了幾拜,心裏感念大王畢竟是大王,用過膳,到驿館的庖廚端了一份八寶鴨,便興沖沖地往回走了。
待他走後不久,曹參拎着一只野兔回來,卸了兵甲,呈給桓夙,“大王。”
桓夙讓身後的小包子接了,曹參想到方才來時見枳已離開,不解問道:“大王怎麽讓他走了?”
桓夙不動顏色,“他的左臂有秦國的刺青。這種刺青,只有秦國官僚人家才有。”
“大王懷疑他?”
“孤不懷疑。”桓夙執筆的手頓了頓,“但他畢竟與秦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孤帶在身邊不便。”
曹參細嚼這話,覺得大王考慮得在理,對此事便不說二話了,桓夙看到一分奏折,是左尹張庸上書來的,蔔诤在鄢郢大肆舉酒祝慶,連三日力邀群臣過府吃酒,甚至八佾舞于庭,張庸在書上說此事斷不能容忍。
“蔔诤。”桓夙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給狄秋來的密函到了麽?”
“末将遣心腹親自前去的,确保此事無虞。”曹參颔首。
桓夙将竹簡放到了一旁,拂了拂衣擺,從容地起身,不知道怎麽,忽然想到了方才枳說的,他阿姊是楚國人,喜歡吃楚國的八寶鴨……
楚國的女子,難道都愛吃那個?
枳捧着砂鍋一路穿庭過院,好容易到了天井,孟宓照例在梅花樹下煮茶烤火,枳捧着砂鍋奔來,“姊姊,看我給你帶的好東西!”
孟宓還沒反應過來,他人已經到了,将孟宓煮茶的小砂罐兒從爐子上拎了下來,将鴨放了上去,改用了小火,孟宓看着他忙活,有些詫異,直到沿着砂鍋蓋上的小孔,一縷熟悉的噴香的帶着醬汁味兒的香味鑽入鼻孔,孟宓險些要哭出來。
“你哪兒來的八寶鴨?”
“姊姊鼻子真好!”枳邀功似的揭開蓋兒,讓她先嘗嘗。
美食在前,孟宓恭敬不如從命,用喝茶的小湯匙舀了一塊鴨肉,已經離開楚國太久了,可這種酥香甜辣,還是舊日的滋味,孟宓的五感被刺激得每一處不舒服的。
她一直坐在後院,沒怎麽走動,還不知曉枳經歷了什麽,枳趁她吃着,喋喋不休:“姊姊,你別跟着上陽君了,他心術不正,遲早會害你。”
藺華的确心思深沉,這個孟宓知道,但不明白怎麽枳突然與她說這個,便豎起了耳朵,分神聽着,枳說到藺華和韓勃,便恨得牙癢,“阿姊,你知道麽,那個上陽君,暗地裏不知道跟那個色胚韓勃說了什麽,他今日來竟将我擄了去!”
說到韓勃,孟宓持勺的手不禁一顫,“那你沒事麽?”
枳搖頭,“沒事,今日幸得韓勃的馬車撞死了楚侯的人。”
說到“楚侯”,孟宓徹底握不住湯匙了,枳見她神色有異,便将遇到桓夙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還道:“楚王雖然年輕,卻還仗義,我說,我有個姊姊愛吃這個,他便讓他從楚宮裏帶來的禦廚給我做了一鍋端回來了。”
“怎麽樣,好吃麽?”
枳一臉邀功請賞的模樣,孟宓無奈地将湯匙塞到他嘴裏,“你嘗嘗。”在她心目中,這道佳肴,是楚國難出其右的美味珍品。
枳自幼流落異鄉,沒吃過這個,但骨子裏對楚國風味卻十分眷戀,這道八寶鴨極合他的口味,忍不住又吃了幾塊,看着他埋頭吃得正歡,仿佛心無芥蒂,孟宓不由擔憂道:“你今日這麽回來了,上陽君定會大起疑心,你這笨小子,怎麽不教楚侯護着……”
桓夙曾經承諾,不會讓人傷害孟家的人,可是她沒有做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孟宓再也不願相信他了。
父母雙親都只有一個,而弟弟,也只有一個。
枳想到這一層,正覺得怪異,“嗯,說實在的,楚侯好像沒有留我的意思。也是,我只是秦國的一個小奴隸,他沒有道理讓我待在跟前。”
孟宓笑着打他,卻心事重重。
姐弟倆用過了膳,已是傍晚時分,天邊一縷流霞栖息在枝頭,幾樹梅花搖下一**紅色的浪,孟宓将東西收拾好了,無意間瞧見,那砂鍋底下,用陶土揉成的底盆,被誰拿刀刻了什麽字。
她翻過來瞧,一個鋒利的“宓”字幾乎刺痛的眼睛。
這裏,除了藺華和殷殷,所有人都以為她叫甘棠。但是桓夙知道,他記得,他還想着。
孟宓眼眶溫熱,一滴淚水砸了下來。
沒想到韓勃得了兩個美男之後,整整三日不曾出門,三日後他神清氣爽地走出府邸,卻叫藺華的人先綁了,送到了花玉樓。
“你清楚本公子為何綁你。”藺華冷傲地憑着窗,一雙手反剪在身後。
韓勃被扣着腕子,五花大綁勒得他氣不順暢,心裏叫罵不休,嘴裏卻直告饒:“藺大人,在下也是無可奈何,那楚侯都親自出面了,在下能擰得過一國之主麽?”
韓勃人雖不成器,借口卻一個賽一個的多。
藺華自己不動手,立在木門邊的兩名持劍的劍客,一個按着他的腰,一個揚手兩記掌掴,直打得韓勃眼冒金星之後,他終于破口大罵:“藺華,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你敢動你爺爺!我定叫你……唔唔……”
原來他的嘴叫藺華的人塞住了。
窗外松濤如怒,纏綿的針葉清香一縷縷彌散在屋內,藺華揉了揉纖長的指,低低一笑,道:“你的馬夫當衆踩死了楚侯的心腹,自己對楚侯出言不遜,這些我都讓人記了,不用我說,只要人在秦王面前參你一本,韓勃,依照大王如今對楚侯的看重,你已經成了一顆廢子。”
韓勃咬住了木桌,眼前的白衣人影在一瞬間忽然幻化成了無數個……
是夜,韓勃的車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花玉樓,這是藺華命人替韓勃備好的。
孟宓和枳藏在馬車底下的暗格,手腳勾着馬車的軒木,孟宓疏于調理身體,力氣不大,眼下吃力得直淌汗。
但這是她離開花玉樓唯一的機會,這輛馬車是藺華讓人備的,曾經在後院停了一段時間,孟宓最擅長的便是支開人,在楚宮她也幹過這事。
原本孟宓不敢輕易兵行險招,因為一招只能用一次,一旦失敗了,上陽君定會有所察覺,但現在不同,枳已經讓藺華起了殺心,數度孟宓都瞧見有人跟蹤枳,再留下去,對枳而言是殺身之禍。
跟着韓勃的馬車離開雖然危險,但韓勃是個粗性子的人,待到這車停下,他們便有趁機逃走的可能。
“韓大人。”
遠遠的有人喊了一嗓子,這車終于停了下來,孟宓稍稍放心,正要放下一腿來擦汗,枳攀着轅木凝神聽着,那人喊了一聲之後,又笑着迎上來,“深更半夜,韓大人見我家君侯,可有要事?”
那是,小包子的聲音!
孟宓放下的一只腳很快又擡上去了,沒想到韓勃半夜來要見的人竟是桓夙!
只是……為什麽是桓夙?
枳咬牙,捂着一層汗,輕聲道:“這個韓勃,今日很古怪,行車時一句話都沒有,很不像我那日見的他,像離魂了似的……”
枳只是難受,将抓不住木軒了,韓勃下了車之後,眼見馬車又要走,孟宓再也管不了許多,抓住了枳的手,兩人一起跌了下來。
馬車的蓬蓋已經走過了,他們從陰翳裏露出來,小包子聽到動靜,遠遠地回頭一眼,只見那熟悉清麗的臉蛋,香汗如雨,嬌喘微微,不是昔日的孟小姐是誰!
孟宓來不及打理裳服,拉着枳的手要跑,小包子險些沒反應過來,“來人,抓住!抓住!”
驿館裏一時沖出來二十名帶兵器的士兵,孟宓與枳被圍困了,她抓着枳的手,咬着牙不說話,不卑不亢的,士兵以為是刺客,正要拔劍,小包子忽然大喊:“不許拔劍!”
那可是孟宓!
但為時已晚,一名玄衣甲衛将手中的青銅劍已經抽了出來,銀光寒芒,碎光如冰。
拔劍的龍吟抖落開來,原本雙目空洞的韓勃,忽然像發了瘋一樣沖過來,将那士兵的咽喉猛地扼住了!
猝起不意,大驚之下孟宓拉着枳連連後退。
“姊姊,他瘋了!”枳上回見的韓勃,也絕對沒有這樣的戾氣。方才那一瞬間,他好像被人觸動了什麽機關,就此拔劍沖了過來。
甲衛登時與韓勃交上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留個小問題——
上陽君給韓勃用的這個攝魂術,用什麽開啓開關呢?
PS:孟宓會撞見桓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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