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救命

楚侯桓夙, 就像一柄待出鞘的劍, 藏鋒時已是凜然殺氣, 教人膽寒。

韓勃沒真想觸了楚侯的黴頭, 可他畢竟是一國将領, 也絕不好開口求楚國的人放一條生路,春初的天寒冷而不濕潤, 韓勃卻沁出了一身的汗,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才曹參說的話,宛如利刃一般,此事已經直接升到了兩國邦交的高度, 萬萬不再是他能左右的。

“曹将軍,此事是我車夫無心之過。”說罷, 兩人掐着趕車的馬夫走出來, 将其掼在地上,要交給曹參處置。

曹參并不看這人,反倒打量起了站在韓勃身後的枳,想到韓勃的嗜好, 臉色便沉了下來, “傳聞韓将軍癖好特殊, 果然名不虛傳。”

立在一旁的韓勃回頭瞅了一眼枳, 愈覺得他身形羸弱,軟骨的少年最是可欺,欺負起來最是得趣,便不大舍得下心來, 因此臉色變了變,“這是韓某的心頭肉。”

枳連忙搖頭。他只是被韓勃擄來的一個局外人。

曹參了悟,枳便老實慌張地跪下來,“将軍救我性命!”

枳的母親是楚國人,自幼他便聽着母親唱楚國的歌謠,這句話用的是楚地的口音,曹參登時皺眉:“韓将軍擄的,是我楚人?”

不待韓勃矢口否認,人潮外一架兵車趕來,齊公子宣一身獵裝,倥偬而來,招手道:“曹将軍,別來無恙!”

曹參抱拳道:“公子宣,今日秦人擄我楚國幼子,殺我楚國王臣,這是秦楚之事,請公子宣置身事外。”

豈知公子宣并不被這話喝退,瞧了一眼枳,撫掌大笑道:“曹将軍是不是錯了,這人本公子在花玉樓不知見過多少回了,敢是一個以賣肉為生的小倌兒,既然入了秦國為奴,那便是秦人,怎能說是你楚國幼子?”

又瞥了一眼橫死的年輕人,一地淋漓的鮮血教人不敢細看,公子宣也是個見不得血光的人,登時搖頭道:“韓将軍的馬夫失手殺人,今日将馬夫抵押過去便夠了,曹将軍不依不饒,未免顯然偌大一楚國,有些小家子氣。”

原來公子宣與秦國早已暗中互有應許包庇之意,曹參怒極不勝,但他的身份畢竟比不過齊國的公子,不忍叫同僚枉死,卻一時詞窮。

“公子宣言孤小氣?”衆人目光一錯,只見桓夙一襲繡銀蟒白獸的帝王缁衣,負手而來,眸光深如子夜寒淵,威嚴深深,不可逼視。

公子宣登時跳下車來,哈哈一笑,“楚侯言重,不過一個奴仆而已,何故動怒?”

桓夙的目光下移,自然認出死者是誰,譏诮地揚唇,“孤今日派楚國一士人,當場殺了你公子宣,并将這人交給你齊國。想來齊侯深明大義,也不與孤計較。”

公子宣一時怔然無言,又臉色激紅道:“他不過就是趕車的豎子,怎可與我公子宣相提并論!”

“然,”桓夙凜然的眸瞟過被壓上來的韓勃的車夫,“秦國的賤奴也不配與我楚國的士族并論!”

公子宣氣結,被數落得羞紅了一張臉,他的口才不如兄長公子民稷敏捷,本想着桓夙一國君侯,自然當以端方穩重為重,不曾想今日唇槍舌劍過了一回,自己竟然被駁得說不得話了,回去時兄長定又是一番數落。

韓勃見公子宣敗下陣,又心知此事楚侯出面,萬萬不可再抗逆,撩了衣袍切切跪下:“今日韓勃之過,請楚侯處置。”

“你這人倒還有幾分男兒血性。”桓夙淡漠地移眼,身後枳正睜着雙烏黑剔透的眼睛盯着他,是個心思單純的楚國少年,他瞟過一眼便罷了,“孤不願毀傷兩國和氣,今日韓将軍将車夫和這個少年留下,便可自行離去。”

一聽要留下枳,韓勃便大是不願,暗暗皺了墨眉,桓夙也只是按捺不發,若是在楚國,縱是十個韓勃也不夠他下腳踹的,韓勃不知自己已經是讨了大便宜。

“楚侯,你強令韓某割愛,是否不妥?”

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曹參也覺得韓勃甚是面目可憎,且不知餍足,不曉得天高地厚。

桓夙比起前兩年,性子還是老練沉穩了一些,沒當場發作了這位韓先鋒,問了一句那少年:“孤給你機會,回楚國,或者跟着韓将軍。”

枳感激地跪在桓夙身前,“不論小奴選什麽,大王都能應允?”

那雙期待的眼睛仿佛能煥發異彩,到底是有多久沒見過了,就像——吃到八寶鴨的宓兒……

桓夙點頭,“都能。”楚國君侯一諾,千金不易。

底下韓勃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枳更是毫不客氣地選擇了前者,“小奴誓死跟着大王!”

他說的還是楚地的話,且還算地道,在場的楚人都不疑有他,便将枳自冰涼堅硬的地面拉了起來,一面暗中唾罵韓勃,一面暗道一聲大王英明,今日畢竟公子宣在場,三國人看着,要是秦人将一個楚國少年拉回帳下做娈童,楚國顏面何存,威嚴何在?

“韓将軍,孤也有二人給你看。”桓夙擺了一個手勢,身後人會意,折往驿館之中拉人去了。

枳被人拉入了楚國的陣營裏,這下才終于放心,心道楚侯畢竟是楚侯,他竟看到了一分依稀的希望,眼前這個高貴冷峻的男人代表着他的故裏,他的家園啊,血肉之中的親緣勾起他從未面見過的故土的回憶,讓他忍不住幾乎落淚……

許久之後,入驿館的人返身出來了,身後跟着兩個抱着古琴的紅袍男子,這兩個紅袍男人一出現,韓勃登時眼睛發直。

從未見過如此妖冶妩媚的男子,一個瘦弱風流,一個柔軟如畫,柳葉眉比女人還要細膩,唇不描而天然如丹脂,膚色如玉,修長的手指若不彈琴,而是撩撥在自己身上……

韓勃光是想想都臉紅心跳,耳熱氣堵,他這情狀,便是對這個兩個男子很滿意了,枳在一旁瞧着不久前還摟着他疊聲喚“心肝兒”的人,惡心得險險便吐了。

“這二人回贈韓将軍,算是楚與秦的賠罪。”

韓勃盯着那兩人眼睛都直了,哪裏還想着推辭,忙畢恭畢敬地回應:“豈敢豈敢,楚侯盛情厚意,韓某感念于心,感念于心……”

連說了一串“感念于心”,桓夙挑了挑唇,對那兩名紅衣男子道:“今日以後,你們跟着韓将軍,可願意否?”

一人道:“韓将軍乃當世名将,侍奉韓将軍是奴幾世修來的福運。”

一人道:“以後,但請韓将軍照應了。”

公子宣險些氣得臉歪!

這兩人的臨淄話說得比他堂堂一個齊國公子還要準,不是齊國人還能是誰!

眼看着韓勃将那二人收入帳中了,轉眼兩個男奴便上了馬車,他堂堂齊國男兒,怎麽能委身人下!公子宣火爆脾氣上頭,正要與這位楚侯理論,卻不慎被一個幕僚握住了襟袖,胸膛幾個起伏,只聽到身後幕僚低聲道:“公子,不可碰硬,楚侯顯然是有備而來。”

這位幕僚眼尖,留意到,方才楚侯出驿館之時,這周圍的牆頭,弓.弩手已經不知埋伏了多少,若是硬要拼殺起來,只怕魚不死,網便破了。

公子宣只得暫時忍下。

待人散後,桓夙的目光停在那具死去已久的屍體上,微微不忍,長嘆了一聲:“厚葬,加二品郎中。”

“諾。”

桓夙轉身回驿館,枳一個人自然也只能跟着桓夙,他才剛逃出虎口,到了桓夙的手中也不知是怎樣的光景,但他心裏念着姊姊,想着如何擺脫楚侯,至少,至少要報個信兒……

豈知走了不到十幾步,衆人壓得極其安靜的步伐裏,傳來長串清晰可聞的怪異之聲。

衆人紛紛看向人中尴尬不安的枳,枳捂着肚子,腆着一張俊美的臉,解嘲地笑了笑。

楚侯對這個聲音卻再熟悉不過,他壓了壓唇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問枳:“餓了?”

枳難堪地點頭,其實并不想被楚侯公然地點破,實在是窘迫得不知所措。

他這副模樣也和孟宓太像了,桓夙側目,吩咐廚房的人,“炖一只鵝來。”

“諾。”

沒想到楚侯竟然是如此大度良善的人,枳眼睛一亮,瞬間有撥雲見日的歡喜。驿館裏的廚子也是桓夙自楚宮帶來的,手藝自然不必多說,枳雖刻意修繕着自己吃食的舉動,卻仍舊忍不住欲縱情大吃,因此一來二去,那吃相便古怪極了。

桓夙在一旁批閱公文,安靜地垂下漆黑的眸,側臉的輪廓宛如雕琢過一般硬朗,挑不出一絲瑕疵,若是少女在旁,早該怦然動心了。

其實枳也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與楚侯在此時共處一室,大抵楚侯他喜歡處理公事之時,身旁有一個人吃飯?

這個癖好實在是太特殊了,不過枳也清楚,因為楚侯愛細腰的典故,在桓夙身上有什麽奇怪的症狀,他都應該見怪不怪。

沒想到他想入非非時,桓夙卻眼也不擡地道:“你不吃東西,盯着孤作甚麽?”

枳尴尬地笑笑,覺得這位楚侯雖然心思深,但不失為一個好人,今日更兼有救命之恩,便老實地放下碗,對桓夙行了個大禮,“小奴感激楚侯,啊不,大王厚恩,無以為報,将來大王有用得到小奴的地方,小奴定萬死不辭。”

“沒讓你死。”桓夙淡淡道,将一卷竹簡放在一旁。

枳繼續尴尬,忍不住想說些別的,“大王身邊的庖廚,手藝實在了得。想必他炖鴨的功夫也不錯,要是有八寶鴨……”

枳只是見孟宓喜歡吃這個,心裏想若是能讓姊姊也能來嘗一嘗楚宮裏禦廚的手藝——

不曾想楚侯忽然“啪——”地一聲合上了竹簡。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夙兒和弟弟也挺配的2333

以前夙兒是個小少年,現在有個更小的了O(∩_∩)O哈哈~

PS:泥萌要是喜歡弟弟,我就給他整個官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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