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反殺

等桓夙的人趕到枳所說的位置, 果然已人去樓空, 枳臉紅地把頭埋入藏藍衣領裏, 風沙糊了滿面, 針葉林裏, 隐隐約約有馬蹄的翻飛聲。

“藺華定料到我們回來,此處恐有埋伏, 當暫退。”既然找不到王後娘娘,多留無益,眼下丢失了王後,大王将大部分兵力調出尋人, 驿館守備不足,曹參當機立斷, 先撤回驿館。

裨将忍了又忍, 最終還是上前搭了把手,叫住了曹參,“曹将軍,齊國與楚國的關系, 算是破滅了, 何況郢都戰事吃緊, 大王當盡早返回郢都……”

“不!”枳忽然大嚷起來, “我姊姊還沒找到,大王離開了秦國,她就徹底找不回來了……”

那裨将原本就忍了枳很久了,一掌揮出去, 将枳推的後退了數步,他黑臉道:“若不是你,王後豈能丢了?”

“我……”

“夠了,不必說了。”曹參給了枳一個眼神,沒有安撫,波瀾不驚地掠過眸,“吃了一塹,這個教訓便記住了。”

又對裨将皺眉道:“眼下我等應盡早回驿館複命,屆時看我眼色行事,不論如何,須得勸離大王,鹹陽久待不得。”

“諾。”

他們擔憂大王,大王對王後的用心,他們這些人是看在眼底了的,方才大王的失态他們也有目共睹,枳險些喪命在大王手上,若不是顧念王後是為救枳而陷難,也許枳早已性命不保。

但當他們一行人回到驿館,所見的卻又是一個冷峻如常的大王,不茍的玄青色勁裝,玳瑁簪入流逸的墨發,薄唇緊抿,曹參趕到時,楚侯正揚鞭上馬,立下的軍令狀沒有達成,羞愧萬分地跪了上來,桓夙握緊了皮革編織的缰繩,淡漠地拂下眼睑,“不到最後,孤不計你的過失。”

至少這一次,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她還活着。

雖是天各一方,但只要她還活着,他便還有避開萬劫不複的機會。

“大王,末将有過,甘願受罰。”曹參揖手下拜,“懇請大王回楚!”

曹參在軍中素有聲望,他這麽一拜,身後的數百名丈夫忽然搗戈于地,一起将右膝砸在地上,聲震雲霄般嘶吼:“請大王歸楚!”

這群人裏,唯獨枳咬緊牙關,緊緊扣住了拳。

桓夙撥轉馬頭,駿馬發出一聲悲鳴長嘶,仿佛聽懂了主人的心事,桓夙的右手一招,“回楚!”

擲地有聲的一道沉喝,傳遍這楚國驿館周遭,每一個角落,離開家鄉數月,郢都已經陷入了連綿的烽火,他們終于能操吳戈披犀甲,誅殺國蠹!

随着這一聲落地,将士的義憤熱血上湧,卻在百人軍中,忽然傳來了枳的聲音:“救不回我阿姊,我不回楚!”

不論如何,阿姊落入上陽君的手中是自己的過失,他不該自甘堕落,不該對殷殷動情,更不該被殷殷的笛聲所惑跟她走……要是孟宓有什麽不測,枳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架住他。”桓夙冷漠地施令。

枳一驚,轉眼已經被叉住了雙手,被鉗制着押解到桓夙的眼前,面容沉肅的君侯,微微俯身,“若是不想你的阿姊白費一番苦心,便給孤老實回楚國。”

“我要救她。”枳不松口。

“孤說過了,她是孤的女人。”桓夙不留情地打斷他的幻夢,“你救不了她。”

這是實話,可實話往往才是最傷人的,枳苦着一張臉,偏偏一個字都反駁不了,他勢單力弱,若是沒有楚侯的庇護,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憑借他現在的能力,只能淪為藺華刀俎之下的魚肉。

枳被綁上了曹參的馬,由曹參親自帶人回楚。

一路上枳卻極其安分,到曹參解綁的時候,才會稍稍放松,一行人離開了鹹陽,林間官道不遠處紮了營地,枳跪在地上刻着什麽字,桓夙親自拎着炙肉而來,見少年撩着衣袍,以木枝在地上畫着些晦澀的圖案。

“吃點。”桓夙将肉扔給枳。

枳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了,只見桓夙坐到了他身邊一棵古木旁,斜倚着參天的樹,俊冷如斫的臉匿了三分在陰翳裏,不可逼視的貴介讓枳忍不住生了一點自卑,他低頭道:“姐夫,你回了楚國,便救不了我姊姊了。”

少年日夜難寐,想着救孟宓,解他的愧疚和不安,此時對桓夙說起來,委屈地紅了眼眶,清朗的少年音啞了下來,“你救救她,上陽君不是什麽好人……”

桓夙用絲絹将手上的油脂擦拭去了,他平靜無瀾的目光宛如深幽的一泓秋水,“你姊姊若沒命在,孤把這條性命抵押給她。”

枳紅了眼眶不說話,将桓夙送來的烤肉大盤捧了起來,将獐子腿撕碎了,才放到嘴裏咀嚼起來,鮮美的烤肉碾碎了進入嘴裏,卻成了苦澀的鹹味。

樹蔭如擎蓋,桓夙倚着風休憩了一刻,拿起樹枝,指着他畫的符號,“這是什麽?”

提到這個,枳低下頭慚愧地笑了笑,“這是,秦國的一種文字,我在市井裏偶然見到一個大伯,他畫給我看的。”

“秦國的市井之中,也有深藏不露的高人。”

“對啊,”枳回想那老者的面容,依稀還有模糊的輪廓,“大伯是我見過最淵博的人,他通曉七國文字,連秦篆中最生僻最罕見的圖騰都認識。他教我畫過一些。”不但如此,他還給了枳一卷圖冊,記載着這種古老的秦國文字,不過卻囑咐他,不到必要時刻,切記不可拿出來與人同看。

桓夙微微搖頭,他已經靠在樹幹上睡着了。

枳于是啃着獐子腿,繼續低下頭來畫符。

……

郢都被圍一個月之後,狄秋來開始了狂飙猛攻,這一路再無纏綿的打法,讓城頭的守将很快潰不成軍。

蔔诤大急,“各位大人還不到麽?”

楚國有三品之上官員可養士的律法,在蔔诤的一幹附庸之徒裏邊,也要幾個家中藏兵千人的,一旦城破,蔔诤便大勢揮去,這個節骨眼兒上,平日與他交情頗深的幾名老臣,卻齊齊裝聾作啞,明哲保身,閉戶不出了。

蔔诤終于氣極,長嘆道:“大王這是不給我留生路啊。”

他把持朝政這麽多年,唯獨看錯的一件事,便是桓夙。他沒料想到,這個軟弱年幼的王,有朝一日會揮起利劍,破而後立,涅槃求生。

“大人,大王雖無子嗣,也疏于親情,但宮中也是有可用之人的。”

幕僚的一句話點醒了困厄之中的蔔诤,對啊,他幾千軍士沖入王城活捉公子戚,猶如探囊取物,狄秋來既是得王令攻城,不論真假,他必定會對公子戚有所忌憚。

剎那之間猶如醍醐灌頂,蔔诤振袖一呼:“将楚宮的公子抓來,送到城牆上綁着,本官要看看他狄秋來會不會投鼠忌器!”

身畔之人來不及呼應,蔔诤又道:“宮中美人衆多,挑一二個大王寵幸過的,也架在城樓上。放出風聲去,若是狄秋來敢破城,本官即刻将公子戚射殺在城上!”

“将軍——”

狄秋來正在轅門外點将,沙場出身的老将們風霜敷面,個個精神抖擻地握着長矛,欲與賊寇一決生死,狄秋來搓了搓滿是泥灰的手,只聽斥候飛撲而來的聲音,“将軍,蔔诤抓了公子戚,綁在郢都的城牆上,大王曾經吩咐過,一旦他身有不測,公子戚立時即位為王,可眼下——”

沒想到蔔诤真會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動手,衆将驚怒交集,握槊的手更緊了五分。

狄秋來此時無法安撫軍心,扔下一句承諾:“狄秋來,在呈與大王的信中立誓!定帶着衆将回歸故土!但今日,狄某無法不念公子安危,請諸将在此等候,狄某親自去與蔔诤談判!”

這群士兵對一點深信不疑,他們大王看人從未出過纰漏,即使出現過孟安的悲劇,可也無法否認,孟安之才,配得上他身居的每一個官位,眼下的狄秋來也是如此。這位有勇有謀的狄将軍,定會率領他們大軍,直搗黃龍,收回屬于楚侯的王權,收回他們每個人的故土。

寸土必争,況于國都。

但即便是狄秋來也沒想到,蔔诤下令押上城牆的,除了公子戚,還有十一公主,還有,一個绮綠華裳的美人。

是駱搖光!

他的馬被禁攥住了缰繩,停在護城河外一射之地,身後黑壓壓的一片甲兵,喚起四卷煙塵,蔔诤手裏攥着公子戚瘦弱的腕子,往下一俯瞰,只見骁勇善戰的狄将軍披着一襲铠甲,冷冽的銀槍煥出灼目奪魄的光。

他森森地咧嘴笑了起來,“狄将軍,別來無恙!”

狄秋來的目光都在城樓上那個女人身上,咬了咬牙。他是大王的臣子,可他卻惦記上了大王的女人。

他惦記得坦坦蕩蕩,就連此時,他也毫不掩飾那雙明亮清冽的眼。駱搖光只是一個弱女子,除了兩個執劍之人候在身後,她身上沒有任何枷鎖和繩索。她是楚王宮裏唯一不是處子的女人,也是曾經侍奉過桓夙多日的唯一一個女人。

在蔔诤下達了那那樣的命令之後,駱搖光于是理所當然被擄了來。

“快出聲,讓狄秋來退兵!”蔔诤狠狠抓了一把公子戚的手,小孩童被掐得胳膊青紫了,卻始終隐忍不哭,堅定地忍着痛不說話。

蔔诤将公子戚又掐了幾處紅痕,奈何這個公子就是不松口,無奈之下,蔔诤要來逼問駱搖光,駱搖光冷靜地雙手扶上城垛,陰暗的雲被風剪成無數絮團狀的碎朵,濃墨翻滾,她的一襲綠绡被風拂起,宛如淩塵的仙子。

蔔诤走近了,原本神色平靜的駱搖光,忽然諷刺地挑起了如畫的唇瓣,玉手一勾,連十一公主都反應不及,她忽地輕盈地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近十丈的高樓,她竟當空躍下!

“搖光——”

作者有話要說: 搖光從城樓縱身一跳,死了,于是狄秋來跟着殉情了,于是郢都淪陷了,于是國家亡了,于是桓夙在外邊被暗殺了,于是孟宓殉情了,于是……

由此看來,駱搖光這一跳,即将改變歷史(^o^)/~。

PS:男女主這一次重逢不開車,你們是不是失望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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