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年少的荀桢和基友們

荀桢的書房臨水而建。

窗外挖了一方池塘,種着些荷花,正值初春,小荷才露尖尖角,清新可人。

和風帶着塘水微涼的濕意吹入房中,吹得幾案上一疊宣紙嘩嘩作響,險些就要四散飛去。

王韞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宣紙,拿起桌旁的烏木鎮紙壓住了,伸手去關窗戶。

關上窗戶,她才發現有“漏網之魚”飄落在了地上。

她撿起來一看,發現這張紙和桌上那厚厚一打都不同,桌上那疊是上好的宣紙,潔白細膩,柔軟輕薄,而眼前這張是黃麻紙,紙紋很寬,摸上去十分粗糙紮手,背面甚至黏附着草屑。

出現在此有種不倫不類的詭異感。

一張紙上什麽也沒寫,只寫了四個力透紙背的大字,幾乎占據了整個紙面。

“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多此一舉什麽?

王韞沒見過荀桢的字,但是看這紙那麽糙,也猜得出不是荀桢的,誰會不署名寫給荀桢這四個字?

單看字卻是一手好字,俊瘦陡峭,潇灑出塵。能寫得出這手好字的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王韞拿着紙傻眼的時候,荀桢已經放好了書,施施然地走來。

荀桢來了,一時間王韞手裏的紙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有種偷窺他人私人信件被當場抓了個正着的的尴尬感。

荀桢瞥見了她手裏的紙,“小友拿的是?”

王韞把手裏的黃麻紙交給他,“剛剛窗戶開着,風吹下來的,我正打算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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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桢接過黃麻紙,毫不在意地笑了,“多虧小友,我年紀大了,臨走前竟然忘記了關窗。”

王韞好奇:“這是誰寫給先生的嗎?”

荀桢答道:“是我一位好友。”

又是一位好友……

他要放回書房的書也是他好友借給他的。

他基友真多,而且字寫得還天差地別。

王韞幹巴巴贊道:“先生交友甚廣。”

荀桢把紙放回幾案上,“昨天你可曾留意宴席上有位道長?”

王韞腦中迅速浮現了那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

“是他?”

昨天老道士有意無意地一眼,吓得她匆匆逃跑,印象不可以說是不深刻。

“是他。”荀桢坐了下來,從幾案上抽出一張杏紅色的薛濤箋鋪開,“若不是小友撿起,我真有可能忘記回信給他,小友請等我片刻。”

王韞也想知道荀桢會怎麽回複,“好,不差這一會兒的,先生可以慢慢寫。”

荀桢:“那就多謝小友體諒了。”

荀桢鋪紙研墨,動作一氣呵成,娴熟無比,王韞看着也非常享受。

他的手偏瘦,骨節分明,拿起墨錠輕壓硯面時,動作不疾不徐,均勻地按一定方向重按輕推,周而複始。

王韞看得目不轉睛。

荀桢轉磨的同時詢問她,“小友可否幫我加些水?”

王韞驚恐臉:“我……我不大會……”

她穿越來之後,是學了一點研墨寫字的。但是荀桢研墨太好看了,即使只是讓她加水也給她一種關公門前耍大刀的壓力。

荀桢安慰她:“小友不必緊張,随便添些便是,就當是練手吧,我這好友不甚在意這些,即使墨汁沾滿了信面,他也能視而不見,”他頓了一頓,無奈道,“你看他給我寄信用的紙便知。”

也是……

那張放蕩不羁的黃麻紙……

王韞點了點頭,挽起有點長的袖子,拿起了幾案上的白玉硯滴,小心翼翼地倒了少許清水。

荷風送涼,春光明媚。

王韞聽着荀桢的吩咐給他加水,自戀地想想自己現在算不算是紅袖添香。

她長得雖然比不上王琳,但也不算醜,勉勉強強也能稱得上一句紅袖吧?

等磨好了墨,王韞望着墨在硯中生光發豔,如油如漆,內心湧出一股無比的自豪感。

荀桢從宛如行龍的山形老樹根筆擱上挑了一支筆,沾了沾墨開始書寫。

王韞全程圍觀。

他寫得很快,手面縱橫的青筋因微微用力凸顯了出來,才剛下筆就已經收了筆。

王韞湊上去一看,整個人都風中龜裂了。

荀桢什麽也沒寫,就寫了四個大字,他的字遒勁靈活,如群鴻戲海,龍伸蠖屈,豎鈎平撇又飄逸如仙。

而那麽好看的書法,寫得赫然是“狗拿耗子”

王韞:???

之前鄭重得好像要進行藝術創作般的準備,和紙上“狗拿耗子”四個字形成了巨大的落差,給王韞帶來一種無法言喻的荒唐感。

他是調侃給他寄這張紙的人,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

王韞眼神複雜地望着荀桢,你們這些文人真會兒玩。

她之前心驚膽戰地加了這麽久的水,加水恨不得一滴一滴地加,就怕手抖水加多了,荀桢寫得時候寫壞了。

荀桢鎮定自若地擱下筆,轉身和藹地對王韞笑道,“小友久等了。”

王韞無語了半晌,“先生客氣了,不過片刻,算不得什麽。”

但這片刻也足夠她大開眼界,會玩個冷幽默,回信調侃基友,荀桢現在的形象和她當初想象的已經差出了十萬八千裏,也不知老道士收到荀桢的信會作何反應,臉色估計很精彩。

荀桢收好了回信,王韞也不好看着荀桢一個人收拾案面,也幫着整理了一下紛亂的幾案。

或許是剛剛被荀桢的行為囧到了,王韞心不在焉地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畫筒。

畫筒咕嚕嚕地滾下了桌面,掉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摔開了蓋子。

王韞慘不忍睹地閉上了眼,“對不住,是我大意了。”

見荀桢彎腰去撿畫筒,王韞哪裏敢讓他撿,搶先一步撿起了畫筒遞給了他。

“無妨。小友別挂心。”荀桢接過王韞遞來的畫筒,不忘安慰她。

“先生看看有沒有摔壞吧。”王韞誠懇地建議道。

“應是不礙事的。” 荀桢依言把畫卷倒了出來,去解綁着畫卷的綢帶。

随着畫卷緩緩鋪展開,王韞看見的是一副已經微微泛黃的老畫。

畫上畫的是細雨朦胧的江岸,江上煙波浩渺,江天一色處隐着點點客舟,如黛青山綿延不絕,一雙乳燕正舒展着雙翅穿過杏花微雨,朝着綠楊枝外的汀州飛去。

畫中有三個披着蓑衣的青年男子,兩人站在江岸,一人登上了綠楊下的客舟。

岸上的男子是一位年輕的道子,眉目清冽,長身玉立,胳膊上搭着一把拂塵,微風吹得他飄飄欲仙。

而岸上另一位男子,比兩人都要矮些許,爽朗清舉,美皙如玉,一雙眼顧盼生輝,眉角飛揚,含着三分稚氣和傲氣,正橫着玉笛嗚嗚地吹奏着。

客舟上的男子風神秀徹,秀眉長目,神情坦然,正拱手朝年青的道子和吹笛的青年告別,他長袖臨風,皎如高天明月,和光同塵。

整幅畫和王韞見到的教科書古人畫像大不相同,教科書上的都是些丹鳳眼的爺爺,即使是歷史上著名的美男子的畫像,王韞也不敢恭維。而眼前的畫,更像是中西結合的産物,畫江岸汀州留白寫意,畫人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出畫卷朝你拱手微笑。

抛開這些不提,顏狗王韞已經看傻了,太好看了,雖然論美比不得婚禮上的美少年,但雅人深致,見之忘俗。

荀桢見畫卷無恙,無言地凝視了半晌,眉眼含着淡淡的懷念之色。

“先生……”

“我知曉小友想問什麽,”荀桢見王韞呆愣的模樣,指着吹笛的男子笑道,“這幅畫是我的好友贈與我的,你大概聽說過他的名字,林惟懋,也是借我書的那人。”

林惟懋王韞是曉得的,當世最知名的大國手,畫作千金難求。他字征勉,性格卻恃才放曠,正符合了畫上吹笛人的三分傲氣,也很符合書頁上那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他只有個兒子喚作林飛花,也是我的學生。”荀桢補充道,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嘴角彎了一彎。

他又指着那年輕道子,“此人就是我回信之人——李茂沖,道號抱虛子。”

“那客舟上的人…”

客舟上的年輕人眉眼依稀和荀桢有幾分相似,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即使荀桢不說答案也已經呼之欲出。

“是我。”

“元寧十二年,我外出赴任,兩人冒雨趕來為我送行,回去時,征勉便畫了這幅畫贈給我,一晃已經三十餘載,可見歲月不饒人。”他輕輕嘆道。

荀桢說得很慢,伴着屋外啁啾的鳥鳴。

王韞聽他娓娓道來,仿佛也回到了元寧十二年,經歷了那一場江岸送別。

美人易老,英雄遲暮,是個人都會老,沒有人會青春永駐。即使性格再糙再不沒心沒肺的人,此時此刻也會心生感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都要年輕的男主我就給你們年輕的男主(喂

老道士給荀桢寄信寫“多此一舉”的意思是指荀桢娶王韞是多此一舉。

荀桢調侃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王韞同學只有離開王家,離開王琳和紀景晟的糾纏,才能發現世界是多麽美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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