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驿卒挑了一盞大紅的西瓜燈候在了門口,見她們過來了,忙陪笑上前:“給太太、小姐請安了。”弓着身子帶了他們進去了。

這驿站尋常人也不能住的,都是些南來北往的官員和家眷們住進來。賈氏雖然還算不上官眷,但采薇父親已經是兩榜進士了,這一授了職可不就是官身了?

驿卒長年在這裏伺候人的,哪能沒有這點兒靈透氣兒?

一看穆家的下人來打點,滿嘴裏就應承下來。下人又塞了兩塊碎銀子,還有什麽辦不成的?

賈氏以為這一住進來,就是熱湯熱水地伺候着,寬敞明亮的大房子住着,還沒當上官太太,先過把官太太的瘾也好。

誰知道進去一看,滿不是那麽回事兒嘛。

明亮寬敞的三間上房早就被人給占下了,就連東西兩側的廂房也沒了位置。

她們一家子老小被安置在了東西耳房裏,車夫和幾個男丁都住在靠院門的倒座房裏。

賈氏站在當院裏臉就立刻拉了下來,喝着正從車上往下搬行李的下人:“先都給我停下,我倒是要看看這驿站是怎麽個狗眼看人低的?”

采薇聽了這話,心裏頓時咯噔一響:她娘這是要做什麽啊?這好歹到了京畿郊外了,再走個一天半天的就進了城,有什麽事兒不能将就的?怎麽這會子發起威來了?

人家這可是堂堂的驿站,“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也是明公正道的國家單位,她娘這是發的哪門子牢騷啊?

她忙拿胳膊肘子碰了碰賈氏,“娘,有什麽話進了屋再說,在這兒淋着雨喊什麽呢?讓人聽見了多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他們既然做得我們說不得啊?”賈氏哪裏理會她的話,扯高了嗓門嚷嚷道:“頭晌午還答應得好好的,說是讓我們住上房的,如今銀子落了腰包兒裏了,就翻臉不認人了還是怎麽的?難道瞧不起我們鄉下人沒銀子嗎?”

她越說越來勁兒了,高聲喊着家裏的男仆,“來興,給他們一錠銀子,也讓他們知道知道鄉下來的也不盡是窮人!”

采薇急得在一邊兒額頭直冒汗,早就知道她娘是個火爆脾氣,眼裏摻不得沙子,可沒想到她竟然不分場合地鬧騰開了。這要是傳揚了出去,她爹的官還沒做估計就已經被罷免了。

一個“家有悍婦”的名兒可算是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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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不得跳腳去捂上賈氏的嘴,扯着她的胳膊輕喊:“娘,快別說了,再說,咱爹的官兒都沒了。”

賈氏被這句話給弄得滿頭霧水,“我這兒想問個明白呢,怎麽扯到你爹做官上去了?放心吧,你爹的官兒那是鐵板上釘釘兒跑不了了。”

“哎呀,娘。您能好好聽我說話嗎?”穆采薇實在是受不了她娘的這腦子了,忙貼了她耳朵邊上小聲道:“您這麽一鬧騰,很快就有禦史上達天聽了。我爹的名聲可不被你給帶累壞了?到時候皇上一個不高興,對景兒就是話題,我爹的前程可就懸乎了。”

經她連說帶吓的,賈氏的臉色有些發白,不确定地望着她,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可不?”采薇半真半假地裝着,“娘,您想啊,漫說您現在還不是官太太,就算是官太太了,那更得養富尊榮,一副大家的風度,哪能站在這雨地裏大聲嚷嚷啊?就算是有什麽不滿,也得讓下人們去質問,咱們太太小姐地何必抛頭露面的?”

一席話,說得賈氏心花怒放,連聲趕着采薇叫“小乖乖”,“哎呀,你這丫頭心眼兒就是多,娘沒白養活了你。”

她們娘兒兩個站在院子裏咬耳朵的時候,上房的門簾子早就被人給挑開了,一個一身缟素的高大身影就站在燈影裏靜靜地看着。

及至見賈氏從張牙舞爪的樣子變成了一只溫馴的小綿羊,唇畔不由高高翹起,念叨着:“真是一物降一物啊。這母女倆,倒是有些意思。”

身後一個黑衣幕僚模樣的人忙笑道:“屬下看還是那女兒有些謀算。那個娘,真真讓人頭疼!”

那一身缟素的男子就悄悄招手叫過驿丞,吩咐道:“既然答應了人家,何必食言?”

驿丞滿臉苦笑,只好解釋道:“小的哪裏是食言啊?分明是下面的人收了人家的銀子胡亂答應的。如今找上門來,小的能有什麽法子呢?”

其實他沒好意思說出來,這還不都是您老來了的緣故嗎?好家夥,一來就是一二十口子人,人吃馬嚼的,他才堪堪地安置好,就來一找茬的。

他可真是有罪說不清啊。

那缟素男子卻道:“我們的人确實多,占了不少房間。這樣吧,今晚我不用單獨一間了,讓幾個幕僚跟着我住上房,其他人四個人一屋,擠擠吧,明兒一大早就上路了。給她們那幾個人再讓兩間屋子。”

“哎喲,您老真是體天格物的活菩薩。有您這句話,小的又該少挨好多罵!”驿丞熟練地拍着馬屁,颠颠兒地過去傳話去了。

賈氏好不容易被采薇連吓帶哄的不鬧騰了,聽了驿丞的話,不由驚得瞪大了眼睛:住上房的那家夥竟然要讓給她們兩間屋子?

采薇也忙朝上房的門口瞧去,燈底下,只看到一身的白衣。她細細分辨了一下,才認出這個人就是天黑之前在路上碰到的,還救過她們娘倆呢。

還沒待賈氏反應過來,采薇連忙屈膝在當院裏行了個禮,高聲道謝,“多謝公子。”

那人微微颔首,放下簾子進了屋裏。高大的身影說不出的倜傥潇灑。

賈氏還兀自唠叨個沒完,“原來是那個小子占了上房。我就說騎馬跑那麽快做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趕着投胎呢。”

這話真是難聽極了。人家好心好意地幫他們,賈氏竟然還這麽說人家,真是讓采薇一口濁氣堵在了胸口出不來,提着自己随身用的小包兒就進了屋,撂下了賈氏一個人站在院子裏。

“這丫頭,又發什麽瘋?”賈氏甩着帕子嘟嘟囔囔地跟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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